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六回 奸佞臣利欲熏心
原來是那天子使者早已通過沿途州府得知尹溫烈的行程,故而奉天子詔令特在龍口驛將其截住。那使者立於驛前探了探腦袋,掃了一眼尹溫烈的部隊,見他們如此狼狽,竟輕蔑地冷笑道:“尹將軍,何以至此?”尹溫烈並未答話,倒是那身旁的莫然策馬上前道:“汝為何來助我等去路?”
“尹將軍為何回朝?”使者明知故問。
尹溫烈只得於馬背之上拱手說道:“本帥奉聖旨班師回朝,天使為何阻攔?”使者撫掌笑曰:“自然如此。而小人也正是奉聖上旨意在此截住將軍。將軍不急進城,權且先陳兵這龍口驛,燒整軍容。一個時辰后,請尹將軍單獨隨我進城,拜見聖上。”
“為何只宣大帥入城,不叫我等隨行?”莫然剃刀上前立眉問道。可那使者並不吃這一套,反倒挺起胸膛,直眉瞪眼,理直氣壯的說道:“聖上旨意如此,誰敢問他?爾等只消遵命便是,何必如此多的廢話?”“放肆!竟敢對大帥無禮?”莫然見他小小一個使者竟敢如此猖狂,勃然大怒,揚起馬鞭就要打他。可卻被尹溫烈死死攔住。
使者雖小,卻代表天子。莫然若是一時意氣用事,被有心人稍加利用,必然會招致大難。故而尹溫烈只好攔住莫然,忍氣吞聲,翻下馬來,畢恭畢敬的躬身拱手一拜,說道:“謹遵聖令。”使者輕蔑的冷哼一聲,全然不理會尹溫烈,轉身離去。
良久,尹溫烈才直起身來,面無表情,眸中卻難藏惆悵。身旁莫然也翻身下馬,他自幼長在邊關,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城承天府,全無經驗,故而輕聲問道:“大帥。這該如何是好?”尹溫烈微閉雙眼,長嘆一口氣,無可奈何,只得從命:“你與兄弟們就駐紮在此,稍作休整。切記,此地並非貪狼關,絕不能意氣用事。一切都要小心行事,戰戰兢兢,不可作亂騷動,聽明白了么?”
莫然領命,當即吩咐八百殘兵原地駐紮,陳兵龍口驛,擦洗盔甲,縫補衣衫,療病治傷,整頓軍容,只等尹溫烈上朝後再做決斷。此次期間,莫然一直謹遵尹溫烈將領,不敢遭此,哪怕是受到龍口驛的官差冷嘲熱諷,也只得忍氣吞聲,沉默不言。
而尹溫烈則是身騎白馬,獨自往承天府城趕去。
與此同時,那託病不朝的狄挽鳳卻頭敷白巾,身披裘袍,盤腿坐於床榻之上,手裏擺弄着一件雕工極為精巧的玉器,滿臉喜色,全無半分病態。中樞丞府中的下人立於門外,躬身拜道:“大人,有人求見。”“不見,不見!本丞早已言明,有病在身,無論是誰,統統不見!”狄挽鳳無奈的隨口說道。可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笑聲。人未至,聲先到:“狄大人,託病不見,是何緣故?”
狄挽鳳聞聽此聲,大驚失色,漆黑的眼珠極快的轉動着,當即便將那玉器往錦被中一藏,又急急忙忙的平躺於榻上,裝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雙眼微眯,上氣不接下氣,有模有樣,甚是可笑。剛收拾妥當,兩人便推開那不長眼的下人,邁步走入屋中。兩人皆是朝中高管,狄挽鳳的同僚。
左邊那人身長肩寬,額隆腮闊,下頜生須,約莫四十歲模樣。頭戴紫金冠,身穿碧綠袍,內襯玄色華服,腰間綴着幾塊價值連城的美玉,一進門便大笑着拱手拜道:“愚兄不請自來,還請賢弟寬恕則個!”此人乃朝中三品大員,吏部尚書王耕。
右邊那位老態龍鍾,滿臉皺紋,面凈無須,笑而不語。散亂着滿頭白髮,只草草戴一支紫玉的金釵。身穿紫袍,極為富貴。駝着背,背着手,閑庭信步。雖年過花甲,卻依舊硬朗。原是當今聖上最為信任的宦官,長侍仇宗業。雖是太監,卻手握重權。人人皆諂媚巴結,生死富貴,皆由其言。
二人見狄挽鳳雖緊閉雙眼,滿頭虛汗,卻是兩家紅潤,毫無病態。王耕知他詐病,遂故意調侃笑道:“狄大人何至於此?吾與仇公公聞聽賢弟自漠北歸來后染重病在身,既不出府門,亦不上朝議政,特來探望。原不料賢弟病入膏肓,以致如此境地。冒昧來訪,實在唐突。這便告辭了。”說罷便扶着仇宗業假意離去。
狄挽鳳聞聽此言,慌忙睜開眼,眼珠一轉,便從榻上彈起,隨手裹上一件外袍,連忙喊住二人:“二位且慢,二位且慢!”見二人站住腳步,轉過身來,狄挽鳳便躬身行禮,作揖拜道:“不知是王大人與仇公公來訪,有失遠迎,還望二位勿要怪罪。”王耕見狀拍着肚子朗聲大笑道:“賢弟莫非無病?詐病不出,拒不上朝,乃是欺君之罪。賢弟莫不知耶?”
“挽鳳本有病在身,今幸得二位大駕光臨,前來探望,故而頓覺神清氣爽,已然不醫自解,痊癒矣!”狄挽鳳陪着笑臉從容答道,應對自如,毫無怯色。三人遂指着彼此大笑不已,狄挽鳳又命下人內堂擺茶,恭請二人上座,自己則是回房換了一件正裝,姍姍來遲。一進門便拱手致歉道:“叫二位苦等,且莫怪罪!”
王耕當即擺手說道:“無妨,無妨!”而他身旁的仇宗業卻不說話,依舊笑而不語。狄挽鳳極為擅長察言觀色,見狀便從袖中摸出一隻手掌大小,雕工精湛的七彩琉璃馬,流光溢彩,耀眼奪目。珍珠做雙眼,翡翠為鞍轡,白玉充底座。七彩琉璃雖不算稀奇之物,但如此成色者卻是鳳毛麟角,世間罕有。物件雖不大,但價值連城。即便是家中藏寶甚多的狄挽鳳,也是偶然得之,極為珍惜。
“聞聽仇公公下月初八便要做七十大壽,挽鳳特將此物獻上,權作賀禮。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公公笑納。”狄挽鳳雙手捧着那七彩琉璃馬,又覺唐突送禮,不甚妥當,故而將那物件擺在一隻極為精美的匣子中,陪着笑臉敬獻給仇宗業。而仇宗業卻面帶微笑,不為所動,淡然說道:“咱家雙手空空,不請自來,來探望狄大人,為何反收受狄大人禮物?”
狄挽鳳見他不肯收下,便有些慌張,幸得那王耕一直在身旁使眼色,示意狄挽鳳注意分寸。狄挽鳳乃是聰明人,當即將禮物收回,致歉笑道:“是挽鳳顧慮不周,唐突至此。待公公壽宴之時,挽鳳再派人送去。”王耕見氣氛有些尷尬,便急忙打趣調侃,緩解氣氛道:“賢弟啊賢弟,你自以為送的禮物皆是奇珍異寶,世間罕有。殊不知這四方朝貢的寶物,都要先過一遍仇公公的眼,再進奉於陛下。你這寶物,又如何能入得了仇公公的眼?”
“是,是。是挽鳳自不量力了。”狄挽鳳不敢辯駁,只得苦笑着應承。仇宗業聞言,又掃了一眼身旁表情截然不同的二人,忽然開口大笑道:“狄大人貴為中樞丞兼龍騰府令,位極人臣。而咱家不過是一介宦官。大人何故屈尊至此?”狄挽鳳聞言急忙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回應道:“這皇宮之內,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公公便是聖上之眼,聖上之口,聖上之耳,聖上之手。我等焉敢不敬?”
囂張跋扈的狄挽鳳在此二人身前卻宛如溫順的貓咪一般,甚至比面見當今聖上還要緊張。而在得到了近乎滿意的答案后,老宦官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雙眼微閉,高高在上,陰陽怪氣的說道:“世人皆言伴君如伴虎,在咱家看來,乃是伴君如伴鼠。狄大人不必擔心,只消咱家一句話,聖上自然對狄大人病重之事深信不疑。”
狄挽鳳聞言大喜,急忙親自手捧茶盞,敬獻道:“多謝公公!”
“公公乃是陛下近臣,深得聖上寵信,自然不知我等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像我等這般身居高位者,誰人不是一腳踩着金銀秤,一腳踏入棺材板?看似榮華富貴,無憂無慮,但只要說錯一句話,便是萬劫不復啊。”王耕呷了一口茶水,語氣極為謙卑,可面上卻無半點懼色。
狄挽鳳深表同意,雙手撐着膝蓋,目視前方,不禁長嘆一口氣道:“此話不假。正所謂無家無國無銅錢,這個局勢,老一輩已然維持了多年。豈能壞在我們手中?這十年來,我們剋扣了不少軍餉和糧草,不想那尹溫烈竟靠繳獲足足成了十年,此等可怕之人,豈能將他繼續留在貪狼關?幸得仇公公勸得聖上將他召回,否則我等就離死期不遠啦。”
“賢弟此言甚是!”王耕徐徐站起身來,背着手在屋中踱步,表情嚴肅,眉頭深鎖,徐徐言道,“若是徹底剿滅北族,迎來太平盛世。我們不僅再難撈到油水,就連自家性命,多半都難以保全。我們雖不能徹底滅了他們,更不能叫北族太過猖狂,以致國家動蕩,難以維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