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鐵骨金心問貪狼 第五回 白髮軍血築長城
而此時尹溫烈仍在率殘部力戰,眼看着姜兵一個個倒下,尹溫烈自知此敗已然無法挽回。而對面的北軍卻突然止住腳步,齊聲吶喊道:“斬下尹溫烈首級!斬下尹溫烈首級!”尹溫烈聞言大怒,勒住韁繩,正欲死戰,卻被身旁早已力竭的幾個“血人”攔住。
那三個“血人”正是衛弘,徐放與莫然三將,他們身上有敵軍的鮮血,也有自家將士的血。其餘大小將官盡皆戰死,無一人逃跑,尹溫烈損兵折將,除卻戰死,重傷等減員,此時他手上所能調集的,還能繼續戰鬥的,只剩下不過三千多人。還有不少老弱傷殘之兵。如此殘缺的部隊是萬萬不可能再抵擋一次北軍鐵騎衝鋒的。故而衛弘三將皆跪倒在尹溫烈面前,苦心勸諫道:“大帥,撤軍罷!”
“你們再說甚麼!本帥早有軍令,死戰不退!唯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方不辱軍人本色!”尹溫烈怒髮衝冠,又揮動起手中鋼槍,喘着粗氣說道,“快快起身,速我殺敵!”可將士皆無戰心,竟一齊拜倒在尹溫烈馬前,哀聲勸道:“大帥,撤軍罷!”
衛弘與徐放更是不願起身,一齊拜道:“我二人願謹遵大帥軍令,為大帥斷後!”正說話間,停在不遠處目睹這一幕的北軍將士皆大笑不已。這似乎是他們多年來最大的一場勝戰,見在戰場上令他們聞風喪膽的尹溫烈也有如此狼狽的一天,都覺得出了一口惡氣。那盧參戎的副將見狀更是嘲笑道:“人言尹溫烈治軍有方,今日一見,不過如此。黃口小兒,紙上談兵。”
可盧參戎聞言卻面沉似水,徐徐搖頭否認道:“不。尹溫烈乃真英雄也。只是英雄也要有機遇相佐,沒有機會,皆是空話一場。姜朝之中,朽木為官,禽獸執政,尹溫烈生不逢時,該有此敗!”副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怎會知道,正所謂英雄惜英雄,盧參戎與尹溫烈交手五載有餘,既是對手,又是知音,故而有些不忍趕盡殺絕。
“兵魁,倘若再不進攻,待姜軍盡皆撤走,聖上知曉,定然怪罪!”身旁副將提醒盧參戎不要意氣用事。盧參戎聞言,雖心有不忍,但仍自言自語道:“尹溫烈啊尹溫烈,今日你我各為其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倘若天命在我,你縱然插翅也難飛!”故而抽出沾滿姜兵鮮血的佩刀,振臂指揮道:“放箭!”
“放箭——”聞聽軍令,北軍將士萬箭齊發,姜兵緊靠一處,難以散開,又死傷無數。三將連忙奮力揮動兵器撥開箭矢,而盧參戎見狀親自捻弓搭箭,一箭射出,正射中分神的尹溫烈的左肩。尹溫烈緊咬牙關,斷喝一聲便將箭矢拔出,正欲拍馬取盧參戎首級,卻不防又被莫然攔住:“大帥!是你對我說,審時度勢,方是真英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役我們雖敗,但幸得未傷及元氣,他日定可捲土重來!”
尹溫烈聞言大驚,沉默片刻,終於不再固執,撥馬向南,同時發佈命令道:“莫然隨我開路!衛弘,徐放斷後!所有將士徐徐南撤,切莫慌張!”於是姜軍不再戀戰,逐漸南撤,衛弘與徐放相視一眼,皆大笑。衛弘攥緊那因鮮血而濕滑無比的大刀,與徐放並肩而立,朗聲笑道:“哈哈,徐將軍,不如你我趁此機會,好好比試一場!看誰斬下的首級多!”
徐放也提起長槍笑道:“我正有此意!眾將官,隨我衝殺!”兩人遂率各自麾下的幾百殘部,總共不過一千多人,與折損不過一千的北軍鐵騎糾纏在一起,拚死力戰,無一人後退,死死咬住盧參戎的騎兵,不肯放過一人衝破他們用身軀構成的防線。
誰知尹溫烈與莫然率筋疲力盡的步兵殘部,剛奔走了不過五里地,便見身後火光衝天,喊殺聲迫近,急忙回首。卻見北軍鐵騎遠遠揚起一片煙塵,窮追不捨。為首的北軍將軍大喝一聲,手提戰斧便衝出戰陣吼道:“尹溫烈小兒休走!汝之副將已然授首,敢與爺爺大戰三百回合么!”
尹溫烈,莫然及眾將士聞言驚見那將官馬前正懸着徐放與衛弘二人的首級,尹溫烈眼泛淚光,怒髮衝冠,忍無可忍,咆哮一聲,天地震顫,眼眶瞪裂,毫無懼色。不顧莫然阻攔,當即便撥馬迴轉,與那北軍將官戰在一處。尹溫烈手中銀龍寒光一點,交手僅一合便將那廝挑於馬下。眼看着北軍鐵騎已然趕上,尹溫烈不敢戀戰,拍馬便走。
可那筋疲力盡的老弱殘兵哪裏跑得過精壯鐵騎,莫然便提出率部斷後。尹溫烈卻說道:“這分明是羊入虎口,豈能由你斷後?你尚有年輕,將來還有大好光景,怎能如此?你率部先走,本帥親自斷後!”“大帥!你乃是朝廷支柱,大姜可以沒有莫然,不能沒有尹溫烈!末將願從衛弘,徐放,以血補天!”
尹溫烈為其魄力深深震撼,但已有前車之鑒,實在不忍莫然前去送死。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正當尹溫烈猶豫不決之時,幾百名鬚髮花白的白頭老兵竟挺身而出,跪倒在尹溫烈馬前,齊聲拜道:“大帥英明神武,乃是大姜擎天之柱,萬萬不能折在此處!我等年過半百,已然無用,請命為大帥斷後,雖死不悔!”
“爾等皆是為大姜出生入死幾十年之老兵,本帥怎可拋棄?”尹溫烈當即拒絕,不準此事。可那些白頭兵卻拜服滿地,聲淚俱下:“我等駐守在這貪狼關已然三十餘載,三十多年沒有回過家。我們早已忘了家的模樣,這貪狼關才是我們的家,這大姜才是我們的家!我們決不能讓北軍佔領我們的土地......我們本以為,北軍不可擋,是大帥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我等雖死無憾,只請將軍回朝後,稟明聖上,在這荒漠邊塞,還有一群心繫大姜的老兵!我等,願足矣!”
尹溫烈與莫然深受感動,眼看北軍將到面前,忙問道:“縱然你們有此心,又怎能抵擋北軍數千鐵騎?”誰知那些白頭老兵卻說道:“我等願以血肉之軀,鑄造萬里長城,為大帥牽制北軍!”此地恰好乃是一處山谷,五百白頭老兵竟首尾相連,橫身面對北軍鐵騎,將谷口封死。為防北軍沖陣,他們甚至不惜防火自焚,以凡人之軀,築起一道百丈長短的烈火圍牆,將北軍阻隔於北方。
此時所剩不過八百的姜軍殘部見狀,痛哭流涕不止。莫然強忍着內心的痛楚,催促尹溫烈快快撤軍,以免辜負了老兵之心。尹溫烈咬緊牙關,卻擋不住那決堤而出的淚水,當即折箭立誓道:“不報此仇,我尹溫烈誓不為人!”說罷,也只得率領殘部繼續南撤。
奔走了不遠,忽聞背後傳來一陣滄桑乾癟的歌聲,姜兵皆不由站住了腳,回首望去。只見火光中,五百老兵身影搖曳,逐個倒下,卻無一人退縮,更無一人因痛苦而慘叫,他們以革歌明志,任憑烈火焚身,吞噬血肉。而他們所唱的,正是邊關流傳的一首歌謠:“北方有豺狼,兄弟有長槍!十五從軍行,白頭不得還!寶馬為親朋,金戈做良伴!壯士志不改,到死心如鐵!以血補青天,笑看風雲轉!願為天下死,誓保我河山!”
尹溫烈欲哭無淚,不忍回頭,亦不再逗留,快馬加鞭,向承天府方向奔去。
且說那北軍鐵騎來到山谷之前,見一堵火牆阻住去路。盧參戎身旁副將又不禁嘲笑道:“看來尹溫烈也不過如此,竟拋下這些老兵在此送死,妄圖阻住我等去路,真是可笑!請兵魁與我一千鐵騎,末將定能追上尹溫烈,斬下他的首級!”可話音剛落,那些老兵便唱起那歌謠來。北軍皆為之震撼,鴉雀無聲。
就連先前那嘲諷尹溫烈的副將都瞠目結舌,啞口不言。盧參戎長嘆一口氣,對身旁副將言道:“看,你絕非尹溫烈的對手。姜國將士,上下一心,其實難破。今日之勝,實屬僥倖。姜國雖朽,尚有如此英雄,不可卒滅也!”“話雖如此,可就這麼放過姜軍,若是被聖上得知,豈不怪罪我等?”副將面露難色,低聲說道。
盧參戎瞥了他一眼,有些冷漠,平靜的說道:“倘若聖上怪罪,我一肩承擔!傳我軍令,窮寇莫追,撤退!”“是!”副將領命,北軍遂止住腳步,不再南追。又因顧忌別處姜軍前來救援,故而暫時退回貪狼關外,養精蓄銳,只等來日,捲土重來,再破此關。
且說那狄挽鳳自僥倖回到承天府後,一直稱病不朝,當今聖上屢次派人慰問,皆回報說狄挽鳳身染重病,難以上朝。狄挽鳳到京的三日之後,尹溫烈率領八百殘兵也終於回到承天府,卻在承天府北面五里地的龍口驛被自家官兵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