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個短命三十年
越玖天使勁地往懷裏扯自己被這位金腰帶攥住的手,還一邊往後掙着,“放開!我還沒算完賬……”
金腰帶一掌拍到越玖天腦袋上,“別嘰喳了!”
今天,水龍吟圓滿完成第十個三十年的短命歷程,只要開過會,把在陰陽兩界自由穿梭,說是抓逃跑鬼其實純屬混日子的差使交接完畢,就可以回家繼續悠哉游哉過自己龍宮少子的舒服日子了。
在人間每活到三十歲就要死,說起來也挺容易的。特別是近世以來,有多種花樣死法可供選擇。首先就是當兵,戰爭連年,佔據一個州的刺史都想着擁兵伺機搶奪天下。如果不當兵戰死,也能在人間被餓死、凍死,就算混個官兒做做,也可以給昏君直諫被砍頭死,或者隨便得罪一位小人就死了,或者投胎成某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的親戚,反正沾光的機率小,但是最後在被夷族的時候絕對落不下的。
水龍吟在大唐永徽六年投胎凡間,到垂拱元年三十歲時,以路遇本名馮小寶後來改叫薛懷義的小流氓大混混鞭笞老者,旁觀者當然不敢說話,但水龍吟正好尋死啊,就跳出來奪了這位流氓和尚的鞭子,然後呢,然後當然就是被流氓手下的小流氓群毆致死。
接着投胎到員外家養成一個富二代,開元三年,因逛青樓搶花魁得罪一官員,晚上出門被黑拳打死。
然後投胎當兵去了,這回是陪公主和親,到天寶四年,安祿山為了邀功,製造自己保邊有功的假象,侵掠契丹,惹得契丹變回狼心,把公主殺了,水龍吟保護公主,和契丹兵殺在一起,最後當然只能被殺掉。
這樣一來,水龍吟覺得還是當兵好,該死的時候打仗死也算體面。於是繼續投胎當兵,到大曆十年隨西川節度使打土蕃戰死。
不過,水龍吟的爹覺得孩子雖然要受點苦,但也不能總被殺得體無完膚吧,偶爾也行賄一下送胎的鬼,把水龍吟扔到學文的人家。這不,到了永貞元年,做讀書人的水龍吟太過清高寡合,看朝廷不順眼,犯了文人抑鬱症,硬是把自己弄得像百年多病似的,真就風吹涼涼,一命嗚呼了。
接着世道越來越不太平,地府大王深感鬼多難管,而水龍吟沒事兒就死了投胎,投胎了再死,把地府攪得不耐煩,大王認準了州衙門裏捕盜抓匪這樣的差事最適合水龍吟,白天在人間抓罪犯,晚上到地府抓逃鬼。
不過,鬼也是曉行情懂時務的,原先都眷戀着人間熱鬧,活着有意思,後來世道亂了,做人艱難,吃不飽穿不暖稅賦沉重,戰爭連年。倒是做鬼還清閑一些,也就沒有那麼多鬼願意逃回人間,水龍吟也樂得清閑混到日子。
水龍吟拖着這位女子,說是女子,可按她行事舉動,和女鬼、夜叉什麼的有一拼,不過就是樣貌動人這點,淡化了別的鬼對她的野蠻映像。這個野蠻女鬼還不是鬼,要快點找到她的軀體把她按回去,要不然真成厲鬼,瞧她這做派,做鬼的頭一件事準定是再燒地府。
水龍吟記得剛才路過一片樹林,想着自己終於死完了,心情大好,馭風帶電地往地府去,白光閃處瞄了一眼,好像地上有那麼一條人形是這個野蠻女鬼。
水龍吟把這姑娘的魂送回她體內,仔細看着地上的人,肩頭兩端一處是劍傷,一處是刀傷,刀傷口往上兩寸處還插着一支短箭頭,箭頭周圍的肉已經發黑,她口角血跡也是黑色的。
“乖乖,這個女的肯定是平常兇猛過頭,得罪了王公大貴什麼的,要不然,看樣貌不過十五、六歲小女孩,哪用得着刀劈劍砍毒箭頭一起上?”水龍吟一邊瞅,一邊自己嘀咕着,“還好只是平常毒藥。”
說著,從袖袋裏摸出一粒冰蟾化毒丸給她塞進嘴巴里,又從她衣角扯下一布條,“哎呀,不好意思,不是我小氣要扯你衣服。我的衣服是扯不斷的。”一邊按住傷口一邊拔出短簇,給她止住血。
只好先帶回自己住處。
水龍吟煎藥給野蠻女子捏開嘴巴灌進去,她現在是半死半活的,就算撬掉她的牙,她也是沒甚麼知覺。不過,水龍吟當然不會那麼無聊無德,趁人之危見利忘義這樣近世凡人的習慣,水龍吟沒有。
把她的傷口都敷上藥。
忙活完了,坐在她身邊瞧着,嗯,小姑娘閉着眼睛都這麼好看,不禁伸出手指扒拉扒拉她的眼皮,嗯,確定死不了。
“小爺。”
水龍吟一回身,看見自己三百年前的小跟班。“伍仁?你怎麼來了?”
“小王爺,我也來了。”
聲音到處,門外進來一位姑娘,是自己的婢子平織煙。
伍仁彎着腰在床邊瞧了瞧這個小姑娘,“小爺,給您帶個信兒。”
“說信兒。”
“你還得在人間多呆三十年。”
“?!少胡說。”
站在越玖天面前仔細看越玖天臉蛋的平織煙頗有些幽怨,“是的,小王爺,您剛才沒在地府開會,是為了這個小姑娘嗎?”
“順便做件好事,救個鬼。不是,救個人。”
伍仁說,“您爹剛才去迎你,可是地府大王說,您沒開會,擅離職守,天上又多安排您在人間混三十年。”
“混個屁!不開會這算什麼事兒?地府大王連這個也彙報。難怪要燒他!”
“不是他彙報的,是天司按察指揮使去開會,他沒見到你。”
水龍吟一擺手,“三十年彈指一揮間。”然後隨手彈走一粒灰塵,灰塵筆直穿窗而出,化成一道細微的白光,倏忽消失。
平織煙嘟着嘴巴,“小王爺,您很喜歡凡間似的。”
水龍吟笑笑,“要不,你投個胎到凡間玩玩。”
伍仁一聽,“哈哈,小爺。你爹怕你又惹事還得多混幾個三十年,特意安排我和平姐來看着你!”
“隨便,有什麼好看的。是你想出來玩,想出這主意忽悠我爹的。”
伍仁手指天:“絕對不是我!”
水龍吟瞄了一眼平織煙,平織煙眼睛看向床,“這位姑娘,沒事吧?”
水龍吟指着床,“你們倆好好看着她,我還要去地府一趟。”
也不等伍仁、平織煙應承,就閃了。
越玖天受傷最初很痛,過了會兒,手腳麻木,痛感沒有了。慢悠悠到地府時,感覺自己完全和平常人一樣,不過到了平時到不了的地方。
被一個好像見過的人扯走,還挨了他一掌。然後,然後就沒有任何事記在腦子裏。
越玖天睜開眼睛,感覺肩頭還有些痛。背上也有些痛。本來就是側身躺着的。她看着房間,回想自己被劍刺刀劈,最後荀芳又給自己補了一劍的事。
這房間不是山上九雲觀里自己的房間,也不是自己家中。難道?自己命大,被山村老叟或者老嫗救下?不像,像被神醫救了吧。雖然感覺傷口還有一點兒疼,但不是鑽心刺痛了。要不是神醫,哪能讓自己這麼快恢復?
屋子裏沒有人。越玖天坐起來,頭不暈,眼不花。好,看來身體結實,適合繼續趕路去追爹。那位班“不見”師兄真是的!如果再回山上,先要扯住他揮拳上去才對!班不見會不會和兩個刺客一夥?他經常下山鬼混,認識不少遊俠兒!
越玖天這麼略想了想,沒再深究。等見過爹以後,自己定會把這些事查清楚。
越玖天在屋子裏看看,並沒有恩人的影子。我總得見見恩人的面啊,以後也好報答!可是,恩人是入深山繼續救人去了,還是採藥挖地瓜去了?
萬一這位恩人要是一出門就三五六八九天,我還追爹呢!一邊等恩人,一邊把桌子上的點心一塊一塊地抓着吃。吃飽喝茶,瞧着恩人桌子上的字畫。
案几上斜鋪着一張紙,上書:龍吟曲
江遙水寂千山冷,絕壁幽幽荒草。當年彩畫,如今灰滅,四邊哀角。歌舞銅台,幾番易主,將軍紛擾。戲馬踏皇都,佳期似夢,風連雨,魂飄渺。
空羨松梅鶴老。利難分,算得多少。寶座浮雲影,韶華暗換,徒留笑。秦漢晉分,李楊春去,不知誰曉?念神仙眷侶,相攜看月,弄清平調。
越玖天看了好一會兒,世道紛亂都是私慾難足,百姓受苦。神仙眷侶相伴看月弄琴,真是羨煞人。這位恩人倒是淡泊。
手邊另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水闊天長,看來是剛寫字就急着出去辦事了。
對啊,給恩人留下書信,等自己見了爹再來面謝恩人。或許爹也能陪自己一起來謝恩。對!研墨提筆在水闊天長後面接着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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