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臉

看臉

第六章

蘇妙雖為了賭氣選了一身石榴紅的衫裙,但她心裏卻還記着那婆子說過的“殿下喜好素凈。”

這會兒留意一瞧,七皇子今日時一身薄細棉的直綴長衫,黑髮挽在腦後,拿一副小巧的玉冠束着,只插了一根白凈的牙簪,清雋出塵的道士一般,竟是比昨晚還更內斂些。

殿下果真是喜歡素凈的,蘇妙心內便有些後悔,是不是應該聽李府婆子的勸,會更討人喜歡些?

蘇妙這個人,心中有想,便必然要行於神色,沈瑢瞧她一本正經的滿面深思,便開了口:“在琢磨什麼?”

蘇妙回過神。

在樓里時,媽媽就說過她不是端娘,沒有哄人騙人的腦子,出門以後最好只說好聽的真話,否則,就閉嘴當個漂亮擺件,也強過弄巧成拙。

想起這個,蘇妙便只是笑,抬眸看一眼,認真回了一句真心的好話:“在想,殿下生的可真俊俏。”

這真是實話,這七皇子光風霽月,實實在在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難怪端娘會動心,

少女聲音甜媚,話雖直白,卻她桃花眼水潤澄澈,一份魅惑裏帶了三分純真,反而越發勾人了。

饒是如今的沈瑢,也愣了一瞬:“你倒膽大。”

聽着這話,蘇妙想到自個上輩子在七皇子面前的畏縮,莫名便有些心虛,眼睛眨啊眨:“多虧遇上了殿下這般寬宥的人,是奴的福分。”

不過口上是這麼說,心裏卻在想着媽媽說的不錯,貴人們的和氣都是裝給外頭看的,實則沒有一個好相與的,這聲名在外的七皇子也不例外。

因這緣故,這一句好話就顯得刻意的多,沈瑢看她一眼,面上便帶了些明了的深意:“坐罷,上茶。”

完了!這就是媽媽說的弄巧成拙了!果然,不該不聽媽媽的話騙人!

蘇妙心下叫苦,一時再不敢多說,低着頭,乖乖奉命入座。

蘇家樓里養出的姑娘,自然不會有那許多無謂的矜持講究,瞧着對方又坐回了飛來椅,她便十分自然的坐到了緊挨着的下首位置。

蘇妙素手纖纖,先為沈瑢斟了一杯梨花白,便又側身去凈了手擦拭着,好方便侍候。

沒錯,她們這樣的出身,出來陪貴人用膳,當然不會是叫她們安生坐着隨意吃喝的。

侍膳奉湯的規矩,蘇妙也都學過,她的酒量甚至還很不錯,就是備着貴人若起了興緻,要陪酒助興,整場宴席下來,不至於掃興。

可是沈瑢卻並沒有叫她陪酒的意思,甚至在她斟酒之後,還搖了頭:“不必忙,我這幾日禮佛,不飲酒。”

樂伎們在對面迴廊輕輕奏樂,隔着水,曲兒婉轉,琵琶聲也是輕輕淺淺的宜人。

沈瑢說罷,便又靠回木欄,神色散漫,似是在賞花聽曲兒,又像是單純走神,總之沒什麼興緻的模樣。

唔,媽媽其實說過,官宦讀書人家裏出身的,尤其是年紀輕、不知世事的青瓜子少爺,最愛動不動的賞景啊作詩啊,傷春悲秋,總覺着自個出塵脫俗,與旁人都不一樣,其實都是太閑了,吃飽了撐的!

蘇妙眨眨眼,覺着這位七皇子應當就是這樣的主兒,一時心下難免有惜。

因為媽媽說這樣的買主適合端娘庄娘,或者清兒婉兒這樣的去,能夠紅袖添香、詩詞相和,當他的知心人,

而她蘇妙娘呢,最好賣給那種不算太老、又貪圖美色的有錢富商,憑這一張臉好好哄着,能勾得幾日是幾日,若在失寵前能有運氣懷個後代,說不得後輩子就能得個安穩。

蘇妙還記着,當時她還問過,這出門的人家哪有那麼湊巧的,萬一當真就叫她倒霉,遇上這等沒事找事的官家少爺呢?

媽媽當時瞟她一眼:“真是慣的你,遇上嫩生的少爺還敢叫倒霉?底下且有真霉的呢!罷了,你若是遇上了,就安生生的陪着,成不了解語花,就當個一等漂亮的花瓶!”

故而蘇妙現下雖可惜,倒也還算平靜,說話不會,閉嘴還不會嗎?

她安靜閉嘴,安安生生的陪在沈瑢身邊兒,等着人這傷春悲秋的勁兒過去了,手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團扇,也送不得多少風,就是個殷勤的意思。

只是這樣時候久了,也難免無聊,蘇妙跟着瞧瞧荷,聽聽樂,心思天下地上的轉一圈,便又落到了面前的石桌上。

還沒正式開膳,桌上只是些尋常的蜜餞鮮果、小食冷碟,旁的倒也尋常,只是一方荷花盤上,擺了一道蓮花豬腳。

一瞧見這豬腳,蘇妙的目光便也移不開了。

所謂淮州瘦馬,一個瘦字,就已說得十分明白。

既要夠瘦,就不能吃飽,油膩葷腥不能碰,開胃爽口的不能吃,什麼芫荽蔥蒜,帶味兒的更不必提,誰也受不了仙女似的美人一開口一嘴異味。

最氣的是連帶色的醬赤調料都不能放,因為不知從哪兒傳下的說法,這些色兒深的吃多了人也會變黑!

她們就是被圈在籠子裏鳥雀,一日只用拳頭大小的一塊糧食,能養住一口氣活着,再多出那麼一點點的精神,能在這方寸之間蹦跳討好,就已經足夠。

好在自小如此,就也慣了,胃口也都被養的雀兒似的一點點,還有出門后沾了葷腥,反而會噁心作嘔的。

蘇妙原本也是如此,偏偏十三歲時,媽媽摸了摸她的身骨,給她開了補藥方子,還叫她一日兩回的吃起了紅棗豬腳湯,說是得好好補補,不然不會來癸水。

姑娘家要有了癸水才算長成,身子也能更窈窕豐潤些,若不然,乾癟癟的,總是一副小丫頭模樣。

那豬腳湯,蘇妙第一次吃還覺着腥膻,只當是吃藥似的硬咽,可等到第二次便嘗出了滋味。

再多吃幾回,簡直像是第一次通了什麼人生大竅!

怪道都說肉才吃的香!

果真香!豬腳湯簡直是天下第一!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多久,許是她底子好,才吃了多半月,便覺着胸口發漲,緊跟着便來了癸水,豬腳紅棗湯便立時給斷了,倒是苦滋滋的補藥吃了三月余。

而等補藥停下,癸水便也再沒來過。

癸水這東西淅淅瀝瀝的,又麻煩又難受,沒有了蘇妙一點不在意,可豬腳湯卻不同。

就是如今忘了滋味,想起來也還記得一個香!

眼下的這一道蓮花豬腳,雖是冷菜,卻也提前熬出了膠色,被細細拆成小塊,塊塊都晶瑩剔透,又淋着褐色的醬汁兒,堆成一個小小的尖兒,瞧着卻比燉出來的細白更叫人口舌生津。

也不知這樣的豬腳吃起來會是一個什麼味兒?

蘇妙只盯着豬腳出神,不知覺對面已又換了一首曲兒奏唱,也不知是那一句入了沈瑢的耳,叫他忽的低聲開了口:“這曲兒不錯。”

如她這樣的身份,要想討好買家,自然不能叫貴人冷場的。

蘇妙一驚回神,忙又聽了幾句,是一曲很是尋常的《黃粱夢》,無非是些浮生一夢,勸君惜當下,早行樂的舊詞兒,素的很。

不過貴人都贊好了,當然要順着說,蘇妙也挑着好處跟着贊了:“是黃粱夢,聲兒脆,琵琶彈得也妙,想必李大人不敢怠慢,定是請了一流好手。”

說著,眼前便又瞧見迴廊上,來了一列提着食盒的下人,又有魏總管帶着幾個丫鬟捧着漆盤在水榭外頭候着,這是等着收換下的碟盞的。

這是該上正膳了,這些茶果冷碟之類,自然要先撤去。

蘇妙張了張口,所以這蓮花豬腳,也要一口沒動的端下去了?

是了,皇子禮佛,不喝酒,自然也不能吃肉。

這些貴人們當真是……這樣的好東西,外頭多少人一輩子都再吃不得呢,偏他還禮什麼佛,自個尋着茬兒不吃!果真是吃飽了矯情!

剛想罷,矯情的皇子沈瑢又道:“你與李府人也熟識?”

她心下可惜着,還有些心不在焉:“您說笑了,我們這樣的人,哪裏能與知州這樣的虎大人熟識。”

虎大人,這話聽着威武,卻不是什麼好詞,淮州這邊兒專門用來稱呼難纏的暴官貪官,是如老虎一般吃人的意思。

這話一出,沈瑢難免垂目,他看着眼前還毫無察覺的美人,故意疑惑重複:“虎大人?”

蘇妙渾身一僵,這才瞬間發覺不對!

她為什麼會脫口而出叫人虎大人?

是了!是因為李大人之後被砍頭了!並且就是眼前的七皇子下令砍的頭,年前遭了洪災,七皇子是下來巡查賑災的,最後查出來知州是個貪官,沒等秋後,就地處斬,當時人人都說他是多少年沒見過的虎大人。

可李大人如今還沒被查出來呢,甚至為城裏修橋鋪路,都說他是難得的好官,是大善人!

蘇妙冷汗都下來了,哪裏還顧得上什麼豬腳?

她攥緊團扇站起身,指甲都咯的手心生疼:“什麼虎,殿下許是聽岔了?李大人大方的很,今早知道奴伺候,還特意送了許多衣裳首飾呢,殿下瞧瞧,奴挑了這一身。”

一面說著,一面還極力嬌俏的轉了半圈,只希望能藉著衣裳岔過這一句失言。

可偏偏人這心裏一慌,就更容易出錯,蘇妙話還未完,慌亂中磕到錦凳,竟是一個踉蹌,便直奔着七皇子倒了去。

而就在倒下的一瞬間,蘇妙心下又忽的閃過媽媽教過後半句:“只千萬記着,遇着這等講究的少爺,不能直咧咧往上撲,要嫌你俗的!”

這怎麼成?她還指着好好勾引了貴人風光暢快,回京報仇去呢!

可惜人在半空中,是無處施力,蘇妙再是努力,也只是在半空將將的扭了半圈,沒有躲開,反而換成了正面朝上,穩穩的躺進了沈瑢伸過來的雙臂里。

沈瑢看似是弱不禁風的白面皇子,但一伸手,臂上的力道卻是意外的可靠,驚鴻入懷,一臂握手,一臂攬腰,柔荑軟若無骨,細腰不堪一握,英雄救美,才子佳人,契合的竟如已提前準備過千百遍。

魏總管才剛帶着上膳的行到門口,便叫眼前這一幕驚的愣在當場——

不愧是瘦馬,這大晌午的,竟就這般放浪?

可這蘇氏還是錯了,主子那樣的端方君子,如何會叫這般手段勾引了去?

“只叫你挑一身算什麼大方?”

可迎着蘇妙驚慌的目光,沈瑢忽的一笑,低頭附在她耳畔,聲音溫潤的春風一般醉人:“乖乖起來,我給你穿不盡的衣裳首飾。”

蘇妙的桃花眼睜得珠子一般圓,越過七皇子,正對的魏總管則是驚得張大了口,看向她眼神里都帶着莫名的欽佩——

是他錯了,這麼俗氣的路子,殿下竟然也吃?

殿下竟是看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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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艷撩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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