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
第五章
氣罷了端娘,蘇妙就美滋滋的撂下木梳,便回了自個的架子床上,毫不在意的打算早早休息。
畢竟是經過一遭的,蘇妙一點不擔心端娘會將李家少爺的事嚷出去鬧大,再牽扯上她。
什麼叫出身卑賤、無依無靠?那就是受了折辱暗害,也決計不敢張揚,反而還會千方百計隱瞞遮掩,說自個是摔的磕的,免得暴露出去,都沒資格再獻給上頭。
若不然,李家那紈絝怎麼敢這樣大模大樣的摸過來?
不過,蘇妙推己及人,還是多留了個心眼,她把琉璃燈掛在床外,將帳子照的亮堂堂,又趁端娘更衣時,偷偷在腳踏前後,塞了幾個不起眼的鈴鐺酒盅之類,這樣若是半夜有人摸過來,不論人影還是聲響,就都會更容易驚覺。
她怕端娘被氣的很了,會和她一樣,半夜摸上來砸爛了她的腦袋。
蘇妙對自個的性命可是重視的很,連和皇子同歸於盡都覺着是勉強不虧呢,更不可能交代在蘇端娘這個小卒手上,小心些,總是有備無患。
好在,不知道是被氣的發暈,還是被戳破后的心虛,端娘縮回帳子裏,整夜都是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就這樣,蘇妙一夜警醒着,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最終吵醒她的,不是床下的鈴鐺瓷器,而是門外李府丫鬟的敲門請安。
蘇妙睜眼起身,才剛撩起帳子,便看見另一頭穿戴妥當的端娘已經開了屋門。
門外進來一個圓臉的婆子,滿面巴結,卻是越過端娘對着帳里的蘇妙:“姑娘可起了?瀛洲台那邊傳信,晌午要請妙姑娘過去用膳呢,府里吩咐奴婢送些衣裳首飾來,給姑娘梳洗添妝。”
端娘頭上纏着豆綠的抹額,原本面上還是溫柔可親的模樣,聽着這話臉上便是猛地一白,卻也沒說什麼,只默默退了幾步。
蘇妙愣了一瞬,那婆子右手一揮,身後便已整整齊齊,依次進來十幾個大小丫鬟,全都捧着滿手的衣裳妝盒。
衣裳都是立時就能穿的成衣,一眼瞧去,不同款式,不同顏色,進了花園子花團錦簇,後頭幾個捧盒子的原不起眼,可那匣子一打開,分了三層,每層都是一套齊齊整整的頭面首飾,金的玉的,珍珠寶石,閃的人眼花,更比衣裳亮眼了不知多少。
長臉婆子的笑意里又透着幾分大戶人家的矜貴:“也來不及現裁剪,只撿了這些成套的,姑娘先瞧瞧有沒有合意的,府里也有針線上的人備着,若有什麼不合身,立時就能改。”
唔,李府當真是大門大戶,原來被送去見皇子前,還有這樣的講究?
蘇妙帶着三分讚歎,心下剛剛閃過什麼,便又立即被眼前的五光十色吸去心神,起身上前,從衣裳到首飾,開開心心的一樣樣翻了個遍。
長臉婆子看她左右翻檢的模樣,便主動開了口:“依着府里這些日子看來,殿下像是雅緻的性子,天兒又熱,最好還是配這幾件,素雅些。”
蘇妙聞聲看去,對方說的,是兩條素白的馬面裙,旁邊的兩件一套鵝黃底,一套耦合色,配着的頭面都是珍珠的,的確是十分的清爽乾淨。
蘇妙自個,其實是喜歡明媚鮮艷些的顏色,可叫對方這麼一說,她也想起昨夜在瀛洲台里,七皇子的確是只穿着一件素色綢衫,身上也沒什麼富貴佩飾。
想起這個,蘇妙也就準備答應了,可偏偏這時候,一直沒聲的端娘卻忽的上前開了口:“妙娘聽勸,投其所好這四個字你還不清楚不成?殿下好素凈,你就不能按自個的喜好撿那艷俗的衝撞。”
偏叫她這麼一說,蘇妙反而來了脾氣。
你蘇端娘是個什麼好人嗎?說這話也一定沒有好心,你說要素凈,我就偏偏不能聽你的!
“不成,這些清淡的都不襯我,我要這一套石榴紅的!”
這麼一想,蘇妙便斷然的開了口,不顧勸說,不光衣裙要穿最亮最艷,就連繡鞋,都要挑大紅鞋面,挑尖兒墜着最大珠子的那一雙!
當然,蘇妙也不傻,衣裳都挑的艷,在首飾上就沒敢堆太多,只指肚大小的紅寶小花釵來了一對,後面插了一套的赤金紅寶玫瑰簪,剩下的連一副鐲子都沒敢再戴。
長臉婆子原本還不滿她這般自作主張,可等着蘇妙穿戴妥當后,一時卻沉默了,頓了一瞬,立時改了口風:“就定這一身了!腰身還有些松,拿下去叫底下再收一寸,剩下的都撤了,梅花,你留着,給姑娘好好洗漱了,再描眉上妝!”
蘇端娘見自己阻攔不成,心下越發不甘,她年歲大些,親眼看着蘇妙長大,如何會不知道這天生的狐媚子,從來就是濃妝艷抹,反而更顯風情?
只是如今已成定局,她也只好在這熱鬧里咬牙躲到了角落。
不說瀛洲台里只召了蘇妙一個,只她額上帶傷,這次顯然不能跟着露面。
可她卻還不肯走,耐着妒意聽了半晌,見那婆子除了一句“殿下是愛素雅的,”就再沒一句有用的話,這才按着還發暈的額角,默默瞧着蘇妙裝扮一新,前呼後擁的出了鴛鴦館去。
蘇妙壓根顧不得留意陰暗裏“好姐姐。”
留下的上妝丫鬟手藝很不錯,見蘇妙肌膚白皙,就沒有上粉,只為她着意描了一雙極標緻的遠山眉,又拿出一盒子海棠花色的瑩潤口脂,唇上只淺淺塗了一層,倒耗了不少力氣挑出幾點,點在了她的眼角面頰細細揉開,因那色澤極淺,便絲毫不顯刻意。
清水出芙蓉,淡淡的嫣粉暈在肌膚里,彷彿梅花映雪,連眼角淚痣更平添幾分婉轉嫵媚。
梳妝妥當后,改過的衣裙便也拿了回來,不單收了腰身,還墊着帕子熨燙的簇新,甚至順便熏了香。
熏的是荷花香,淡淡的,只有行動見才能似有似無的聞到。
這一番折騰,時候就已不早,兩個模樣標緻的小丫鬟左右伴着,一個打扇、一個擎傘,怕走急了出汗,一路都行的慢慢悠悠,不急不緩。
而等到了地方,蘇妙就立時明白這荷香的緣故——
七皇子用午膳的地方,就在瀛洲台的荷香水榭里,十里荷塘,花香陣陣,正與她衣裳上的熏香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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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本就多水,最是適合養蓮,李府種的又是品種上好的水芙蕖,花匠也精心,正是花開的時候,接天蓮葉,映日荷花,原也是難得一見的風雅景緻。
可皇子沈瑢卻對眼前的景緻毫不在意,向來最重儀態的端方皇子,此刻卻歪着身子倚在飛來椅上,面無表情的偶然抬頭,便在這盛開的美景里瞧見了擎着海棠紙傘的蘇妙。
不同於沈瑢的漫不經心,她似是被這美景引去了心神,側身傾在欄前,腰間用暗緋的衣衿束起,更顯腰肢驚人的細,行動間嫣紅的裙角翻飛,分明面容半隱在傘下,可只一抹身姿,便已美的驚人奪目。
一抹不該出現的變數。
沈瑢的眉間一凝,也站起身,自小的規矩教養早已融進了骨子,刻意的怠惰之態一放鬆,不自覺便又露出青松俊竹般的端正挺拔。
“姑娘,已到殿下眼前了,這花兒,你完事兒再賞不遲!”李府跟來的丫鬟看見了水榭里的沈瑢,再見蘇妙還只顧探着身子去看魚,急得催了起來。
蘇妙也的確是真的開心,這樣好的水芙蕖,莫說京城王府,就是淮州,也是難得一見。
她前路渺茫,還不知能再暢快幾日,這美景,說不得就是她最後一次瞧了,眼下自然看的用心,只當是看一眼少一眼。
不過她還分得清輕重,被提醒后,持傘回眸,果真瞧見了七皇子正立在木欄前,似是在瞧她。
蘇妙也不慌,反而粲然一笑,轉身將紙傘交給丫鬟,拎着裙角,鳥雀一般朝着他奔進了水榭。
“殿下。”蘇妙翩然下拜,裙角海棠鋪在腳下,伴着幽香,開得爛漫。
她一路都走的留心,絲毫沒有出汗的狼狽,現下跑動幾步,也只是面頰紅潤了些,柳眉如煙,桃花入眸,眼角的一點淚痣都透着純粹的雀躍與歡喜。
天地造化的美景,在她得天獨厚的絕色下淪為陪襯。
一顰一笑,都是原本不該出現的絕世惑人。
半晌,沈瑢沉鬱多日的面上,忽的露出原本的清潤笑容。
“不必多禮。”他一抬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沈瑢其實並不喜這般過於惑人的妖媚女子——
但他喜歡瞧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