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人
第四章
七皇子吩咐的隨意,可領命的魏總管就當真是暗暗叫苦。
若是按着規矩,蘇妙這樣自作主張的過來見皇子,往重了說那是心思叵測,有刺殺謀逆之嫌!
他只需給傳個信出去,李府哪怕只為了自證清白,這美人便是不死,後半輩子也絕不能好活。
可是只聽那最後一個“賞”字,傻子也知道這差事不能按着規矩辦。
若是主子當真對美人滿意的緊,要大賞寵幸,這事兒倒也簡單,可偏偏前頭又加了一句挑“一件”東西賞,這就有些不明不白,輕不得重不得的,叫人實在不好拿捏。
平常時候魏總管還能厚着臉多問幾句,弄個清楚,偏偏這會兒是剛犯了錯,又不敢再礙眼,退出來之後,去收箱籠的小隔間裏愁了半晌,好容易才尋着一盞李府才貢上的七彩蓮花琉璃燈,重又回了前稍間。
這麼一折通,前前後後,便足耗了有一個多時辰。
前稍間裏,蘇妙也早已等得心焦。
憑着一股意氣衝過來,一見面七皇子卻是那般陰厲的模樣,才剛剛說上兩句話,正主兒就又被叫走了,那她今日這勾引,到底是成了還是不成?
不論成不成,也都給個准信啊!這麼半天把她撂在這兒是怎麼回事?
直到魏總管回來,蘇妙趕忙瞧了瞧對方神色帶笑,沒有變臉,她方才鬆了口氣,一低頭,才發現他手上的琉璃燈。
這蓮花琉璃燈很是小巧,卻是十分的漂亮。
七彩琉璃蓮花,每瓣蓮花各有一色,瓣瓣晶瑩剔透、光華璀璨,丁點雜質都無,花下垂着七道鎏金珠串,也墜了一朵朵的小金蓮,更是精緻至極。
魏總管道了一聲久候,又周全道:“主子公務繁忙,今兒是顧不得姑娘了,外頭天晚,特賞了這小提燈,好叫姑娘回去路上照亮。”
蘇妙這才徹底放心,媽媽早說了,憑她這張臉,凡是男人就沒有不動心的。
果然,七皇子又怎麼樣,不也是男人嘛!
一見面時那麼厲害的質問口氣,嚇了她一跳,結果呢?不還是周周到到的賞了她燈,連這魏總管都換了一副臉色呢!
蘇妙徹底放心之後,又十分殷勤的打聽了一句,殿下可有說什麼時候再召她伺候?
魏總管哪敢應這一茬?也不敢一口否定,只敷衍了幾句等得空自會派人去請,倒也將人十分滿意的送了出去,想了想,還派了一個跑腿的小內監護送。
蘇妙回到鴛鴦館時,夜色已是沉沉。
她一路都是安安生生,等到了屋門口,想到什麼,便故意等那小內侍當前開了門,方才不急不緩款款邁步,三五步的距離,生生的走出一股蓮步輕移的曼妙。
“蘇妙!”
蘇端娘自從昏迷中醒來后,就已經氣的險些咬碎牙根,這會兒又瞧見了蘇妙這幅嬌狂模樣,越發怒火中燒,幾步上前,一把扯了蘇妙胳膊,便想將人狠狠慣在地上。
這般驟然發難,若是沒有防備,只摔個大馬趴都是輕的,若是運氣不好,碎了手上的琉璃燈,破相也不是沒可能。
可蘇妙怎麼會這麼輕易栽了去?
她原本就是故意氣人,心下早有防備,感受到手臂的力道,踮起腳尖,起舞似的順勢一個轉圈,亭亭站定。
琉璃燈下的鎏金墜子碰撞,發出悅耳的漓漓聲響。
蘇妙在這聲響里,欣賞了蘇端娘一個踉蹌的狼狽樣,才挑唇一笑:“姐姐怎的這麼不小心?這燈,只怕比姐姐的身價銀子還多些,摔了你可賠不起呢!”
雖是故意,但這話卻也沒錯。
蘇妙估摸着以蘇端娘的身價,也就將將能頂上這幾片琉璃金子,哦對了,那還得是之前,今個兒腦門才被砸了口子,也不知破了相沒,身價一折,肯定是指不上了。
端娘氣的腦瓜生疼:“你當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蘇妙才不生氣,反而驕傲道:“我?媽媽早說了,你們十個加一塊,也不抵我一個的價錢,這種燈,我能賠十個!”
說罷,又發覺自個竟說少了,頓了頓,忙改口道:“不對,十個還有的剩!”
端娘原本就氣的面目猙獰,叫她這麼一本正經的一算,只覺腦門一熱,像是傷口又滲出了血,竟開始頭暈目眩,說不出話來。
那被魏總管派來護送蘇妙小內侍,早已在門口目瞪口呆的看了半晌,這會兒屋裏一安靜,回過神,連忙低着頭告辭:“那個……蘇姑娘既到了……小人這就回話去了。”
屋內兩人聞聲回頭,那小內侍比她們還低了一頭,最多十歲的模樣,還有些稚氣,難怪立在門口一點不叫人主意。
蘇妙只覺不好意思,一旁的端娘面色卻是猛地一變,看着小內侍的衣着打扮,幾步上前,又溫柔道:“這位小公公,可是瀛洲台里來的?”
小內侍還是年紀太小,見端娘溫柔可親,就不知不覺與她回了幾句話,最後揣着端娘硬塞來的茶果點心轉身而去。
等得人走了,蘇端娘扭身靠在合起的門扇上,撫着額上綁着血口的布帶,既驚且怒:“你私自去瀛洲台見了殿下?”
瞧着她這幅虛弱模樣,蘇妙卻是想起了另一樁要緊事。
她隨手將琉璃燈一撂,面無表情上前,細細查看了端娘的面色不算,甚至還忽的用力拉扯起了對方的袖口衣襟。
端娘被扯的衣衫不整,格外狼狽,躲閃着氣急道:“你幹什麼?蘇妙你瘋了!”
蘇妙卻比她還氣,杏眸圓睜,燃着火一般:“你身上怎的沒傷?”
分明那李家少爺就是蘇端娘招來害她的,夢裏她遭了殃,略一掙扎,手腕就被捏的青黑,半月消不去,更莫提身上別處。
如今她不在,就該是昏迷的蘇端娘自作自受的,憑什麼身上卻好好的沒傷!
蘇妙問的沒頭沒尾,可蘇端娘面色卻也忽的一變,身子後退,手下不自覺摸向脖后,像是遮掩什麼。
蘇妙難得的敏銳了一次,猛地按下蘇端娘的後頸,燭光之中,端娘脖頸後有兩道細扁的黑青,不重,但仔細分辨還是能看出,那是男人用力之後捏出的指印。
順着這痕迹再一細瞧,果然,端娘的面色慘白是因着砸了頭,可她眼角也哭過似的微微泛腫,以及嘴角都有些發紅,這些就決計與砸了頭沒有丁點兒干係。
看到這些,一般出身的蘇妙如何不懂?
怨不得都說她是個蠢的呢,瞧瞧蘇端娘,明白逃不過去,便知道委曲求全,少受些磋磨,哪裏如她似的,叫旁人害的渾身是傷,還一口一個姐姐幫着數錢呢!
一樣的出身,蘇妙倒是並不會認為端娘這般是自甘下賤,只是想到自身,卻又有些忿忿不甘:“果然是熟人了,李少爺待你倒是客氣!”
不過那李府的小少爺哪裏是好相與的,不論怎麼說,這一盆泔水,還是潑蘇端娘的頭上了!
這麼想着,蘇妙心裏終於舒服了些。
端娘聞言,面色愈發慘白,連蘇妙都能瞧出她的色厲內茬:“你胡說什麼?我看你當真是中邪了!”
蘇妙只是冷笑,一語雙關:“真當我這麼好哄的?自作自受的滋味可好受?”
端娘面色白了又紅,就當蘇妙以後她要撕破臉,大鬧一場的時候,端娘的面色卻竟又軟了下來。
接着,這蘇端娘又恍若無事在凳上坐下,便開始自顧自的解釋起來,無非什麼你說的李少爺就是個色中餓鬼,她躲還來不及,如何會去招惹?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姐妹,你為了些許誤會傷了我,我不怪你,可若為這些許誤失了自小的姐妹,豈不是要抱憾終生……
這人怎的就能無恥到這般地步?!
蘇妙簡直被氣笑了,罵都懶得罵,也不待的多聽,只自顧自洗漱,蔥根似的手心舉帕遮臉,動作優雅的將水吐進口盂,又用力呸了一口,擺明了是在呸蘇端娘。
端娘話頭一頓,心下便已經明白,與李少爺的盤算定是在哪處露了破綻,怪不得這丫頭今日換了個人似的,往後再要如先前一般取信這狐媚子,只怕是難了。
不過蘇妙這笨蛋一向好哄,端娘卻也並不太在意,見今日解釋不成,便轉了真正在意的話頭:“妙娘,你怎的這般大膽?私下去瀛洲台,若貴人們怪罪起來,咱們這身份如何能擔得起?”
蘇妙恍若未聞,又坐到梳妝枱前梳頭解發。
端娘也不在意,接着試探:“好在殿下也沒有怪罪,還賞了你這般貴重的琉璃燈,想必定是侍寢了?”
沒有侍寢,倒是擔心不已的白等了兩個時辰。
蘇妙會這麼老實交代嗎?
當然不會!
她對鏡側身,一下下的整衣襟,理鬢角,叫端娘急的又追問了兩遭,才不急不緩的微笑抬眸,聲音纏綿,媚眼如絲:“你說呢?”
端娘的話頭猛地一滯,蘇妙心下一動,繼續撫着面頰唉聲嘆氣:“唉……你不知道,殿下又俊俏又和氣,可還是太年輕了,這一瞧見我,哎呀,一刻都忍不得呢!”
這作態是她故意學出來的,又矯情又做作,說是嘆息,其實得意的恨不得將鼻子都仰到天上!
這模樣要叫媽媽發現了定然要抽她腳板心,可這時瞧着鏡子裏蘇端娘氣白的臉、妒紅的眼,蘇妙卻是心裏是十幾年從未有過的快活。
這種不用賠小心裝鵪鶉,想氣誰就氣誰的日子——
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