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鶴仙人去不回

乘鶴仙人去不回

池鹿鳴一人獨居王府,日子悠然流逝,她的心也逐漸冷漠封閉。

六月初一響午,寶慶王府就接到京都池府來人傳信,原來池遇於五月初五中風,拖延了數日,仍是不好,沈訪娘讓人來報王府。

池鹿鳴一聽即淚流半面,現下已過了多日,不知是否父親還在人世。寶慶王與她分府別居,她未與他商議,即刻安排車馬啟程回舊京。

池鹿鳴車駕馬不停蹄,日夜兼程,於月末的黃昏到達上京,城門口早有刺史與池府下人在此等候。池鹿鳴見刺史後面有一官吏隱約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這位官員上前進禮后,自我介紹他是盧不言的弟弟盧成蹊。原來如此,他面容與兄長肖似,當年他還是寄居上京依託兄長而苦讀的學子,現在中了科舉入了仕途,且未受盧家當日牽連,亦是盧家之幸了。

池鹿鳴謝過盧刺史接風宴,她歸心似箭,急欲奔赴父親床前盡孝。盧成蹊也不勉強,即與她同去池府。

池府出來迎接的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公子,身材單薄,面容老沉,他向寶慶王妃見禮,喚她姑姑。池鹿鳴立刻認出這便是自出生起就不受她待見的嫡親侄兒池非也,竟然長這麼高了。除了池遇,現下只有他是府中男主,只得出他面招待盧刺史。只可惜,他面容與其父池鶴鳴如出一轍,但他自幼生逢變亂,再也長不成那般明朗俊逸。

進了後院,沈訪娘出來迎接見禮,池鹿鳴深念寡嫂為兄長守節,又為池家掌家,不願受她之禮,連忙扶起。兩人自當年一別又有三年未見,沈訪娘依然是淡然從容之態,從不慌張。縱是此時緊急,她依然言語溫和輕緩,邊走邊告訴池鹿鳴父親的情況。

池遇自中風后,並無好轉,現下只用藥物吊著,待池鹿鳴歸來。這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姑嫂兩人無需忌諱,三言兩語就告知了真實情況。

池鹿鳴待進去時,沈訪娘拉了拉她,叮囑道:“妹妹不可太過傷悲,需要顧念母親。”池鹿鳴點點頭,刻不容緩地進去了。

沈浮端坐在池遇床前的雕花椅上,神情黯然,夕陽照在她的頭上,灰白的頭髮尤其刺眼。

池鹿鳴心下一酸,速走過去,跪在她跟前,喚了一聲母親。沈浮抬頭看她,並沒有要向當朝寶慶王妃見禮的自覺。她摸摸池鹿鳴的臉,問道:“累了吧?”彷彿女兒並不是一別三載,僅僅出去逛了一圈集市而已。

池鹿鳴握住母親的手,搖了搖頭。沈浮又對女兒輕聲道:“快去看看你父親吧。”說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池鹿鳴連忙起身又朝父親床邊走去,她的父親池遇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僅微張着口,喘着一口殘氣。床周有許多人,醫士與下人都紛紛向她見禮,但她都顧不上他們。

這一霎那,她恍然又回到了附馬外公去世的那個寒夜,似乎也是在個房間,也是一群人。儘管現在是盛夏,但她忽然覺得全身寒冷異常,她的父親,就要離開他們了。

池遇一直昏迷,僅有微弱氣息。池鹿鳴雖然答應了嫂嫂克制情緒,但見到父親如此,還是忍不住大慟。

她的父親,當年亦是京中美少年,娶得母親伉儷情深;人到中年,敗走東洲,又痛失愛子;至大祈朝,陷入牢獄,后隱居鄉間,沒沒無聞。如今遷回京都僅三年,卻中風瀕臨死亡。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池鹿鳴深恨自己多年以來未能侍膝下,此刻更是內疚與自責。

池鹿鳴趴在床前,連聲呼喚父親,但池遇毫無反應,依然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池鹿鳴更是傷心,撫摸父親的消瘦的臉,淚流不已。沈訪娘上前來,與小滿將她攙扶至偏室,叫人奉上溫水,小滿為她抹臉卸釵,換了家常衣裳。待她喝過一杯溫茶,她逐漸冷靜下來。

沈訪娘喚過醫士,讓他向王妃稟告情況。醫士道:“老大人自五日前更見不好,已是用參在吊著,只待王妃歸來,但此法不可久用。”池鹿鳴深知回天無力,亦無法強求。見醫士討自己示下,她頃刻難以決定,回道容她與家人商議再定。

池鹿鳴與沈訪娘坐下,讓人叫來池非也,與他商議該如何辦。池非也一昧推讓道:“侄兒不敢擅專,請姑姑作主。”

池鹿鳴道:“現下你是池府男主,姑姑是出嫁之女,你先拿個主意。”

池非也道:“生與死皆人生之數,祖父如今之狀,我若是他,不如仙去。”

池鹿鳴聞言大怒,轉頭對沈訪娘道:“他這個樣子像誰?”池非也見她惱了,退後幾步,立在一邊,並不辯解。

沈訪娘並不惱,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莫要杯弓蛇影,你究竟是惱他,還是惱他的話?”

池鹿鳴盯着侄兒池非也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用手扶住額頭嘆氣,她理智亦認可非也的話,但她潛意識裏更怕非也這種口氣與腔調,像極了兄長池鶴鳴。

這時,沈浮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她看了三人一眼,堅定道:“我來作主,讓他去罷。”

池鹿鳴與沈訪娘皆起身驚道:“母親!”她們倆萬萬沒想到,一向固執的沈浮會最先放棄。

池非也過來,攙扶祖母,沈浮看了一眼孫兒,又抬頭看向窗外,片刻后輕聲道:“他早在鶴鳴走的那時就走了,現下只是一個肉身軀體了,不如就此解脫吧。”

池鹿鳴走過去抱住母親大哭,她的父親,這渾渾噩噩十多年,受盡了精神的折磨,早已是行屍走肉了。

池鹿鳴想了想,終是不忍,哀求道:“今日女兒才回來,待我再伴父親幾日吧。”

是夜,池鹿鳴與池非也守在池遇床前,池鹿鳴自是毫無睡意,非也在燈下看書,不焦不躁,倒真是沈訪娘與池鶴鳴的嫡親兒子。

到了五更天,池遇喉嚨忽然發出聲響。池鹿鳴大喜,急忙撲過去,期待他醒過來。他眼皮動了動,終沒有醒過來。片刻之後,喉嚨又動了幾下,又無聲響。又過了一會兒,漸漸沒了氣息。

池鹿鳴傷心不已,連聲喚道:“父親,我是阿鹿,你醒醒,看我一眼啊”。池遇全無反應,不知他至死是否知道女兒已回到了身邊。

池府喪事是早就準備好了,天大亮時,喪棚已紮起來了,輓聯亦掛在門上了,上上下下孝服都穿好了,鍾伯帶着眾人有條不紊地接待弔唁賓客。

池鹿鳴哭過一場,終也只能作罷。她奔波數日,至此方懈,竟是疲勞至極,沉沉睡去。

沈訪娘將事情安排打理好,一直隨侍婆婆前後。沈浮表現出異常的平靜與堅強,許是年齡大了,她不再像當年對父親、對兒子去世時那般執着於生死了。

至晚間,竟迎來一位貴人,寶慶王率人到了。原來他知道訊息后,安排好各項事宜,比池鹿鳴遲了三日趕來,但他一路多是騎馬,故用時更短,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待他見到池鹿鳴時,她僅有哀容,並不是昨夜那個哀哭的小姑娘了。

寶慶王的親臨讓池遇的葬禮待遇上升,受到皇家與官府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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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幾度隔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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