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盡形容人不識
大祈十年春,魏謙從舊京度完春節回上京,照例來拜訪寶慶王妃。他毫不見外,隔三岔五尋個由頭來拜訪,池鹿鳴保持接見他的耐性,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每每都能有意無意地帶來一些訊息。
此次,池鹿鳴從他處便得知了丘原被參一事。池鹿鳴問所參何事?魏謙道原由眾多,卻並無墮樓案一事。然雖不涉此案,實與此相關,池鹿鳴心下明白。
池鹿鳴知曉丘原被參,心下焦急。儘管他們已然分開,卻並不陌生。他們像並肩作戰的戰友,共同為留在上京而努力過;況且,還有在安城那麼多個夜晚,前路茫茫,他曾無聲地陪伴她度過那黯然的長夜。或許在池鹿鳴心裏,他亦如師如友,見證過她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是藏在內心深處的故人。從前種種,都讓她做不到對他的事視而不見。
然而,她並不敢至寶慶王處問詢前朝政事,她將所識之人扒拉了一圈,決定進宮找徐妃探聽消息,雖有不妥,但別無他法。
春夏之交正是一年好時節,徐妃着一身藕色薄衫,雖是常服,但裙邊綉滿了同色花卉,隱見奢華;髮髻看似隨意挽成,但發上、頸上與手上戴着成套的祖母綠首飾,於日常間極顯華貴。她正在廊下逗弄小鳥,很是閑適,見了池鹿鳴,淡然道:“今兒怎麼進宮了?”她聲音清脆,心情似乎不錯,與當初聞為父亡傷感不已的徐一往判若兩人。
霎那間,池鹿鳴神思恍惚了,彷彿那日經歷的是一場夢,徐一往依然是千嬌百媚的寵妃,全不是曾經傷心得不可自抑的孤女。
后妃無需為自己父母戴孝,徐妃的悲傷在那天得到傾泄后,很及時地自我修復了;否則,她又能如何呢?總不至於讓天子來遷就與勸慰一個后妃。
池鹿鳴定了定神,笑着與她見了禮。此等情形下,她應該絕口不再提前事,可她此舉原為試探消息而來,無可避免要提到徐清風,不管行事是否妥當,但為了丘原,她也要豁出去問一問。
池鹿鳴陪她閑聊了日常之事,徐一往投完了一隻鳥后,就不耐煩了,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可是有事?”
池鹿鳴接過食盤遞給宮人,回道:“不過是來看看娘娘,無事。”
徐一往收了笑臉,低聲道:“且活着呢。”
池鹿鳴試探道:“聽聞辦徐姐夫案子的那位大人被參了。”徐妃看了她一眼,並未接話。
池鹿鳴硬着頭皮又道:“現下他參了,不知原來的案子可會改判?”
徐妃問道:“你竟如此上心!”
池鹿鳴來時便想好了由頭,大方回道:“若是改判,阿玉便有了盼頭。”
徐妃刻薄道:“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時如此交好了。”
池鹿鳴略有些不好意思,陪笑道:“故人不多已,我們終究還是親戚。”
徐妃道:“留下來的不過是操心之命罷了。”反問她道:“你可聽聞,參那人是哪些事?可有拿我父親身後事說話的?”
這個池鹿鳴實在不知,回道:“我不知詳細,但想來不會少了這一條。”
徐一往氣憤道:“切莫打着為徐家討公道的幌子,我明兒就着人叫阿弟上道請罪疏,絕了他們的念想。”
池鹿鳴仔細端詳她,不知她是真是假,問道:“娘娘你不恨那位大人?”
徐妃嗤笑道:“恨他?我要恨一把刀?”她言語中儘是對丘原的奚落。說完,她裊裊娜娜朝廊外走去,又去看花。
她使勁地摘下開得最好的一朵,也不顧是否傷了指甲。她把花略放在鼻下聞了聞,又隨意扔了,沮喪道:“時也,命也。”
池鹿鳴不言,或許東洲破城之日,徐清風即應自刎謝罪?他投誠新君,遭受舊朝故友唾棄,在新朝也受到排擠。可惜他一生愛惜羽毛,與人為善,卻為世人所不容。
至徐來事涉墮樓案,又牽連於他,某種意義來說,也不過是借口而已。這一點,徐一往始終清醒得很,只是不知她是否怨恨祈元帝呢?
正說話間,太監過來傳話,皇帝今日要來關睢宮用晚膳。徐妃笑着賞了來人,又吩咐左右準備接駕各色事宜。
池鹿鳴見她忙碌,向她告辭。徐妃意猶未盡,送她出去,道自己正好要去園子裏散散心。一行人沿着□□朝出宮的方向走去,池鹿鳴依然很熟悉路徑,往日種種盡在眼前。
她二人在東洲時並不親厚,向日在宮中也無來往,近來雖稍有接觸,始終算不得貼心,故兩人一路走着,並未有多話。路上見着幾拔宮人,忙着向她二人見禮,她們看到的徐妃依然是光彩亮麗,並不曾見識過她的崩潰與悲傷。
及至內宮垂門,池鹿鳴再次向徐妃辭別。徐妃朝她微微一笑,道:“咱們既活着,就要活好!”池鹿鳴點了點頭。兩人相互別過,池鹿鳴自出宮去。
池鹿鳴在宮中耗了一天,並無收穫。從徐一往的態度推測,想來祈元帝並不願意丘原被參,徐一往除了心下明鏡般的清楚之外,更多的應該還是附和皇帝的想法,她無疑是極懂他的。這般說來,丘原似乎無虞。
然而關心則亂,池鹿鳴又免不了左思右想。這時候她倒想起徐來的好來,若他還在京中,托他打聽倒是便宜。可若他尚在京中,又何來丘原被參一事?池鹿鳴也笑自己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