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十二)

暴君(十二)

謝知味一上來就要搭在謝閑肩頭,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但他的手還沒落到實處,就被個尖利的東西劃破,指縫間被划拉出一大條血痕出來。

他嘶叫一聲,驚得要竄起來,這時才看清了收回的尖銳物體是什麼——是黎容淵長得有些過分的指甲!

他長發濕漉漉垂着,真的多了點無害的氣息,上層貴族家庭對帝王家的事門清,謝知味也自然不覺得能被個小貴族一直虐打的黎容淵能做些什麼。

可被黎容淵望了個正着,謝知味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那雙黑色夾灰的眼睛獸性、殘暴,泛着嗜血的光芒,他就像個領地被侵佔的野獸——軍隊裏接受長久訓練的士兵的氣勢都不一定有他盛。

“表弟!”

謝知味朝謝閑大呼大嚷着,炸炸咧咧像是一點沒意識到異常,手卻是飛速地縮了回去,“他怎麼還在這兒?你們難道住在一起不成?”

黎容淵用指甲划傷了謝知味后,看着指縫上的血液,下意識湊向嘴邊要將它舔去。

沒回謝知味的謝閑立時拉住了黎容淵的胳膊,制止:“臟。”

黎容淵被謝閑牽了個正着,又看他熟練地用手帕將指甲縫中沾上的血一點點擦去,隨後將髒了的手帕垃圾一樣丟在了旁邊。

不眨眼的,分明嫌棄的。

黎容淵卻馬上把目光給收回來,看着牽着自己的這隻手……小指偷偷地勾了勾謝閑的指頭。

闖入領地的這隻黃鼠狼就不用他去殺了,“老師”似乎想要把他裝到自己盤子裏去。

也不一定會吃……臭。黎容淵想。

什麼臟,他的血臟?謝知味笑容一僵,就聽見謝閑淡淡的、疑惑的對他說:“你怎麼還在這兒?”

謝知味眉角又是一抽,但他強行按捺住了不住跳動的眉心,湊近了“放小”了音量說:“這不是擔心你嘛!你這回鬧得可太大了,就算想要躲避祭神日,也不該撒這麼大的謊啊!

你這回冒用了神明的賜福,還染了這頭髮、戴了美瞳,可就算裝得再像,假的也還是假的啊!”

謝知味的大嗓門縱使他刻意壓低,也沒什麼好轉,說出來的話也不知怎麼總帶着股討人嫌的味道,叫人心裏硌得慌。

這個表哥在原身記憶里一直表現得這麼不會說話,但又確實心直口快,說的都是心裏話,活像個傻瓜蛋。

此時他說的話,仔細琢磨來還像是真心誠意地擔心謝閑。

若換做原身,或許會對這個對他一直不錯的表哥放下戒心,被他的話牽着走。

這是一個蠢貨——謝閑掃了謝知味一眼,但他從某方面來說也不是個蠢貨。

他的耳邊此刻回蕩着直播間系統機械的聲音:[檢測到有低等機械試圖窺探。],同時被神格強化的敏銳的感官也將謝知味身邊的異常納入其中,是蜜蜂般嗡鳴的聲響。

“呵。”謝閑輕輕地笑了一聲。

“那麼,這是什麼?”他忽地主動湊近了謝知味,親昵地挨近,彷彿被謝知味的關懷給打動。

湊近的臉頰不見一絲瑕疵,帶着笑的雙眸叫謝知味想到了乘在絲綢上的紫水晶,銀髮像是某些獨居的精靈。

但此刻謝知味的身體卻無法扼制地顫抖了一下,縮緊的瞳孔立刻將他現在的驚異展現了出來!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兩張謝閑的面龐,一張是謝閑低垂着頭、他真實看到的景象,另一張則是通過某種媒介瞥見的謝閑不偏不倚看過來的臉!

謝閑的紫眸被放大,他略微戲謔的笑意看得謝知味一陣發寒,謝知味能夠篤定的說……謝閑已經看出來了,但他怎麼可能看得出來——?!

有什麼東西滾落到了謝閑的手心裏。

那是一塊和皮膚顏色、觸感相似的小紙片,比螞蟻身體還小,不細看就是一點無意沾上去的塵埃。

謝知味驚喘了一聲,踉蹌後退一步,內心有驚天巨浪翻滾。謝閑怎麼發現得了這種新型的、軍隊研發還未下放的微型攝像儀!

它不僅運用了各種高科技偽裝技術,連衛星都可以蒙蔽,可為什麼?

“哈、哈哈,”謝知味強笑着,“這是從哪兒沾上的灰塵,表弟你還真是有心了啊!”

“是灰塵?”謝閑似笑非笑,他指尖壓着小紙片,抓住謝知味受傷的指頭就往上輕輕一劃,紙片登時顯現出跳動的數個數字代碼,一個不是謝知味的普通人臉的個人界面以虛影的形式浮現了出來。

謝知味看見個人界面上顯示的人臉,長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可下一秒,他就看着謝閑的唇微微勾起,篤定異常的說:“只是紙片嗎,‘我’的表哥,或者說,臭名昭著的記者王凌?”

記者王凌,是連軍隊和貴族上層都厭煩、無可奈何的臭名昭著的存在。

他以爆料各種震撼星域的秘辛為樂,同時消費逝者、賣弄是非,胡編亂造。

他會以最刺激的噱頭吸引人們的眼球,但實際這些內容真中摻假——但當這些爆料激起輿論之後,沒有人去想這是不是假的。

記者王凌以此,毀掉了不少人正常的生活,可他一直行蹤成迷,有人懷疑他可能是貴族出身,不然如何能獲得這些常人根本沒辦法知道的東西?

這個記者“王凌”,在《暴君》書中以寥寥數語出現,他用侍從口吻繪聲繪色描繪了現任的王黎容淵過去的卑微、卑賤,甚至將他的血脈一同捅出。

僅憑着幾行沒有感情的概括敘述,就叫人知曉他有多討人恨。

黎容淵的位子卻是比這個記者王凌想得要坐得穩,他傾時用了什麼雷霆手段,等之後有人提起時,他說:“解決了。”

——而謝家,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覆滅。

謝家,除了原身這個謝,還會有哪家?原身在這十餘年種與族中每一個人都有着相當的接觸,畢竟他是最正統的那一脈。

從一百餘人中篩選出一個記者“王凌”,不難,巧的是這位有一個假身份的表哥居然會挑“國師”聲望如日中天之際找上門來。

“謝知味,謝家的人叫你過來試探我這個老古董不是?”

謝閑望着謝知味身份被揭露、不可置信的眼神,繼續往下,手指輕輕晃了個二字。

“謝家人將你當成個探路的蠢貨,你非但沒覺得自己會被犧牲掉,還甚至於沾沾自喜,欣喜於終於可以利用這個來釣到一波大料。”

“記者王凌的身份是瞞着族人做的,你也不敢讓別人知道。你一直用這種討人噁心又心直口快的語調說話,是為了借這個設定去套取你想要窺探的消息。”

“於是你將主意打在了我頭上,你要叫我身敗名裂,讓我成為撒下彌天大謊的騙子——是不是真的沒必要,經了你那身份的口說出的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多好的算計不是?”

謝閑輕輕地笑着,遠離的眼眸中匿着攝人心魄的力量,蠱惑而又危險。

每一步心聲都被說中的謝知味臉色已不是難看可以形容了,而是如喪考妣,如同死人面一般!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這不是那個可以任他揉捏的謝閑!不是說謝閑十有八九是個假的國師嗎?可為什麼——

他會是現在這番,洞察人心的“神明”姿態!

他從祭神日裏得到了什麼……不對,眼前的這是誰?!

“你不是謝閑……!我是你這具身體的表哥,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我、我的身份王凌還可以為你提供很多便利,你必須,你不能對我下手!!”

謝知味先一步的,感知到了謝閑笑意間那一縷鋒芒刺骨的殺機。

他對自己產生了殺意,他想對自己動手!謝知味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他步步都錯了,對謝閑的預估有錯,對消息的判斷有錯……任憑族人將他當棋子,竄到謝閑面前更是他最大的錯誤!

謝知味只想保命,一股腦將自己活着能提供的便利都給吐露了出來。

“是的,我需要你,”謝閑似乎有鬆動的意思,一縷鋒芒刺背的殺機似沒存在於淺魅的笑意里了,但他的下半句話卻是,“我需要你的身份——”

什麼意思?

謝知味親眼見着了這是什麼意思,這為中樞光腦掌控着的身份信息、那張屬於“王凌”的普通面孔竟在謝閑指尖縈繞的一縷古怪紫色煙氣輕移下,當著他的面開始扭曲變形,到最後王凌的面容竟變成了銀髮紫眸的謝閑的臉!

而他愕然驚惶看着,屬於“王凌”的那些暗網、黑市信息,盡數為著謝閑這個鳩佔鵲巢的傢伙展開,沒有一點留下!

謝知味看着謝閑把玩着這個小小的儀器,聽他輕言細語朝自己說:“再沒有王凌,而只有謝閑。”

謝知味為這句話突兀產生了種沒來由的恐慌。

他想問你可以放我走了嗎,哪怕心裏肉痛得如刀割一樣——但謝閑的閑聊還在繼續,他說:“謝家想要知道我現在是不是很虛弱,他們猜對了。”

謝知味心頭一跳。

他瞥見謝閑的臉色,似乎頃刻間他就變得虛弱了起來,不,這只是謝閑刻意放下了那樣氣定神閑的神態。

謝知味這才發現,謝閑臉色蒼白着,像是最透亮的美玉,他的眼尾如塗抹胭脂般曳着尾淡色的紅,是落入新雪中的一株、一瓣血梅。

他的身形纖細,每一寸都彷彿是這樣,一隻手就捏得過來的。

要不是他站在這裏,謝知味真要以為謝閑是富貴家盆里栽的清清冷冷的花,但現在,他只覺得謝閑惑人的面龐是朝他逼近的魔鬼!

因為謝閑說:“我很虛弱,這副身軀與神格發生了本能的排斥,我與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一把匕首就能讓我死去。

而你們畏懼着,卻只敢來試探,多可笑。”

他笑了一聲,帶着雪樣的冰涼。

他朝着謝知味笑,謝知味卻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聽!他聽到了這些,謝閑還能任他活着嗎?!

“瞧,你聽見了,”謝閑微微眯眼,謝知味比他高壯的身軀此刻顫抖得根本停不下來,他在顫慄着,痛恨起了做“王凌”時生出的貪婪不知足,“但你不會死,我還需要‘王凌活着。”

謝知味身體再一次劇烈顫動起來,他想起來了,“王凌”的身份和他是綁定的,只有他活着,謝閑才可以使用這個身份!

所以……他、他苟活下來了嗎?

謝知味卻在這一剎那間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他的身體被控制了,謝閑這不像是要放過自己!

“為了感謝你對謝閑的見死不救,”謝閑輕輕撥拉開一條信息,“從今天起,你就是王凌,與那個臭名昭著的記者同名的貧民窟人。”

謝閑將屏幕遞到了只有眼珠子可以轉動的謝知味面前,他的每一點神色在謝知味眼中都等同惡魔。

“昔日影后流落貧民窟?是重歸正軌還是?”

謝知味看着這個大大的標題,想起來了——這是王凌操辦過的一個新聞,這是個好不容易一步步奮鬥起來的貧民窟女孩,他卻將她作為棋子,挑動起貧民和貴族那段時間的矛盾,僅為了獲取自己的利益。

到最後,影后光環被剔除,她被演藝圈除名,至此後一無所有,記者“王凌”甚至還落井下石的下了這麼篇影后重回貧民窟是走上該有的正軌的報道!

“和你的新鄰居好好打一打招呼吧,她會很高興的。”謝閑說。

他紫色的眼眸中映出了影后曾經自信、靚麗的面龐,還有那最後被記者圍追堵截時,頭髮散亂狼狽的側臉。

不!不不不!這瘋女人,他會被這瘋女人撕掉的!!

謝知味恐懼地瞪大了眼睛,卻只能看着自己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往前面走去,有一個謝家安排的侍從在他從宮外走去時還問他:“怎麼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他想要求救,只聽見從自己嘴裏冒出的沒有波瀾的聲音,乾巴巴的:“沒事。”

不他有事救救他,他不想要去貧民窟,那樣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可以待的!

但謝知味註定了要以“王凌”這個名字在貧民窟苟活下去,與他“親愛的”新鄰居友好的、相處下去!

在謝知味的身後,黎容淵盯着謝閑,一字一頓地說:“我也、聽見了。”

他已經豎起了“尾巴”和耳朵,對謝閑隨時可能的襲殺做好了全然最警惕的準備。

“老師”一定會消除任何不可靠因素。

他卻沒等到像蘇淮那樣的凌虐、鞭打,倒是謝閑輕聲說:“扶着我。”

黎容淵:“?”

“扶着我。”聲音輕得片羽毛似的,唯獨沒有殺意,“讓我休息會兒。”

他便真的閉了眼,毫無防備地貼近了。黎容淵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僵了……靠近的熱度,讓他焦灼,又不自禁地湊近一些。

不一樣的……我是不一樣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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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一樣的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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