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終可為,待到從頭
越往西走,程末最直觀的感受就是,道路愈發狹窄了。
崎嶇不定的路途,顯然早已離開了平野大路,沿着山野走去,往往一段看似較近的距離,也要繞行很遠才能抵達。而他們一行人只有一輛破車加上一匹瘦馬,在這般路途中,自然也要耗費更多的時間。
按照一般來說,如果程末拋下這些人獨自趕路,這時候也許已經抵達翠羽山。但他卻不着急,一來他從未深入過妖族的地域,即便和白叢柯之前有過交流,也不如和真正的妖族獲取來的信息更好;二來顧慮齊景門的人可能還咬着他不放,現在反而更為穩妥。
畢竟誰也想不到,現在他不但沒有躲躲藏藏,反而大搖大擺,跟着這幾個妖族沿着大路,不緊不慢地前進。
眼下的結果,可是我自己也想不到。
程末自嘲似的想。
“原來小兄弟是臨淮侯的手下,之前倒是失敬了。”趕馬車的妖叫做易凌,一邊笑着對他說:“我和臨淮侯曾經有些關係,不過那是很多年了,他老人家現在還好嗎?”
程末不動聲色地說:“我也是倚仗爺爺的光,才能加入臨淮侯的隊伍,當年也是爺爺和臨淮侯有些淵源,不過出了事之後,家道衰落,我也就沒再見過他。”
這就是程末現在給自己的身份,王族偏支,家道中落,一方面不讓別人懷疑,一方面也很難被拆穿。也是在對白叢柯告訴他的一些翠羽山的事情做以整理后,他才想出這個合適的身份。
翠羽山中,屬於王族近支的庭台公爵曾經和靠着戰功上位的崇震侯之間有過很激烈的爭鬥,而最終以庭台公勝利、崇震侯失蹤而告終,原屬於崇震侯的封地等被庭台公極其屬下瓜分殆盡,而親近於崇震侯的勢力自然受到打壓,其中也包括雙方關係極好的臨淮侯。也是在這個時候,本來屬於臨淮侯的一些偏支親屬就紛紛與其劃清了界限,到了現在,連他們極其後代還有哪些人也就再也分不清楚了,正好方便程末渾水摸魚。
解答完對方的話后,程末也就像往常一般,不再多說什麼,偶爾再聽他說幾句后附和兩聲,更多時候顯得沉默寡言。這也是程末故意為之,他深知“言多必失”這個道理,知道如果自己說的太多,隨時還可能因為某個破綻而露餡,故而不如一言不發。
索性易凌是個直性子,即便沒人附和,自己也能滔滔不絕說個半天,眼見他自己自問自答,隊伍里另一個人看不下去了,“易凌,你少說廢話,好好趕車,別一會兒撞到懸崖下面去了!”
出聲的人叫做齊凋提醒道。
“哦哦,不好意思,習慣了,一時興起沒注意。”易凌這才收了下心,對程末說:“對不起……常之小兄弟,我沒叫錯吧。”
常之,這是程末現在的化名,是個妖族聽起來,就知道很貼切於王族的名字。
程末點了點頭,沒有太多表示。
“好了,趕路這麼久,我們休息下吧。”四人妖族團體中叫做南燾的說:“現在天色也晚了,我們走不了多遠,何況再用不到兩天,我們就能到翠羽山了,不急於這一時,不如好好休整一下。”
說是如此正當,但在這一路上,卻是他南燾叫苦叫累最多,因而程末也猜測,他這是以為了大家為名,也讓自己輕鬆一下。
“也好,”信伍說:“我們在這停下,安營紮寨吧。”
易凌停下了馬車,將馬趕到了路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管起來。對他們來說,這輛馬車就是最大的一筆財產——儘管程末覺得,放它在旁邊不管,一般也沒人想要偷走它。
剩下幾人從馬車後面陸續搬下來一件件東西,在道路一旁開始安營。篝火點燃,驅散了些許夜晚的寒意。程末感覺越是離開中域,潮濕的氣息越是濃厚。火光的烘托下,程末感覺到像是一股潮濕的霧氣慢慢包裹住了他們所有人。
“常之小兄弟,你也吃點。”信伍從包袱里拿出了許多乾糧,遞了一張糠餅給程末。程末沒有拒絕,接了過來。他現在的身份是和隊伍失散的身無分文的人,要是還不吃東西,那才顯得奇怪。
咬了一口,但覺粗糙不堪,此間沒有調料,更是滋味全無,這種餅唯一的好處,應該就是足夠飽腹,讓人不會去餓。
照理來說,原本挑剔的程末應該是吃不下去的,但唯獨此次他覺得還可以——不是味道可以容忍,而是一種感覺。自他修為再度提升一來,天地之中一切和他都有了新的親和感,彼此間彷彿渾然一體,很容易就能接納彼此。
這就是為什麼修為高強的人可以完全風餐露宿,吸納天地靈氣為生而不需要食用五穀,因為天道所生,對他們已經沒有了本質區別,都是可以滋養自身的養料。程末如此想。
“常之小兄弟,你這次回翠羽山,下一步又準備怎麼辦?”信伍一邊就這路邊打來的清水狼吞虎咽那粗糙的糠餅,一邊說。
“我也沒想好。”程末裝作苦笑,“應該先想辦法找到部隊去報道,剩下的從長計議。只希望不要被當做逃兵。”
“要是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跟着我們。”齊凋插嘴。
“是啊,”南燾也說:“多個人多一份力,我們彼此幫扶一下,也是更好。”
程末沒有正面答應,含含糊糊算是將這件事糊弄了過去。索性他們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有在意。
夜色漸深,眾人互道安穩后,也就開始席地而睡。
程末睡不着,他也不需要睡覺,只是閉目躺在了一邊,一邊在利用這個時間思索着到了翠羽山後要做什麼。
白叢柯只說到了翠羽山後可能有人幫忙,但對方是誰、怎麼幫他,就完全一無所知。
還得靠自己。
程末嘆了口氣。
這時他忽然覺得,如果有衛如嬗、雪輕靈等人在他身邊,或許也是個不錯的助力。
但他還是沒法下定決心,真的拉她們也入這趟險境。
原本雪輕靈求他,他也是半推半就,不是那麼肯定。所以一旦因為端木澈從中作梗彼此失散,他就立刻決定還是自己孤身前往。
如果……
本來還是在考慮正事,但不知為何,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地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閉着眼睛,程末敏銳的察覺到,營地里有人不知為何突然起來了,摸黑朝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很快靠近了他,程末飛快睜開了眼睛,和他對視着。
“你……醒了……”信伍沒想到程末的感覺這麼敏銳,有些尷尬。
程末一言不發。
“見你一個人睡的太單薄,給你多拿了條被子。”信伍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東西,道。
……
“終於到了。”望着眼前的景象,趕車的易凌感慨說。
過了眼前最後的邊關,就是翠羽山的地界,而這裏也是妖軍把守,在檢查着過往行人。
不過首先被程末見到的,不是想像中邊關恢弘的城樓,而是一邊別處難見的參天巨木,此外,還有邊關之前,那數目眾多的妖族,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彷彿蟻群。
“唉,世道不易,這麼多在中域討生活的,都被趕了回來,可是回來了,又能依靠什麼呢?”信伍有些傷感地說,一邊催促大家,到那些隊伍後排隊,等待檢查。
邊關的妖族守軍樣貌都特別奇特,不是耳朵齊大,就是多生了一對尖角,顯然都是些低級妖族。他們一個個查過來,速度十分緩慢,許久才到了程末面前。
“從哪來的,幹什麼的?”士卒到了這裏已經很不耐煩。
“逃難回來的,大哥行個方便。”信伍一邊說著,一邊偷偷將一件東西塞給了士兵,為了減少麻煩,一般人都會想辦法賄賂守關的士兵。
士兵掂量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跟在最後面進去。
信伍這才如釋重負,賠笑着點了點頭,示意易凌趕馬車跟上。
走過邊關,眼前景色忽然一暗。程末抬頭,見到上面是無數寬大的葉子,遮蔽起來,彷彿一整個穹頂在上。
真是有趣的東西。程末心想。
“喂,你們等一下!”邊關之後,突然有人朝着他們叫嚷。
程末回頭,見是另一群士卒,對他們說:“我們發現些問題,要問你們一下。你,還有你,都給我過來!”
他一連指着的人,是程末和信伍,估計是見程末是這夥人中穿的最得體的,而信伍像是頭領。
“不太好,常之兄弟,估計他們還想多訛一點錢。”信伍低聲說:“一會進去,別亂說話,聽他們怎麼說。”
於是二人先下了馬車,在那些士卒的帶領下,朝着一旁的一個屋子走了過去。
這個屋子十分粗糙,但外表看起來頗為堅固,十分適合用來當一個審訊室。
程末一隻腳剛剛邁進去,猛然心中一跳。
與此同時,他身邊的信伍忽然轉身,朝着另一旁遠遠跑了出去。
“咔嚓!”一個巨大的囚籠從天而降,將他自己牢牢關在了裏面,囚籠外,無數符文密佈,構成了堅固的支撐。
“好啊,細作抓到了!”後面的士卒歡欣道。
程末轉身,冷冷地審視着信伍。
“對不起,常之兄弟。”信伍嘆了口氣,他的臉上,毫無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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