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燃歌(完結)
從凌天都離開,易夙游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欣賞着這纓歌的風景。
七月夏日會已過,高處的花早已被悄然地卸走。拐過城中小橋河流,易夙游在橋下走過,一眼看到了橋底下弔兒郎當坐着的許澄澄。
這橋下還挺隱蔽,路過的行人也不算多。看到易夙遊走近,她站起身微微一笑。
易夙游有些詫異,許澄澄這像是等了有一會了。
“怎麼了?”易夙游率先開口,許澄澄明顯是帶着心事而來。
“你別生氣啊,我就稍微問了問你的行蹤在這堵你呢。”許澄澄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無事。”易夙游見她面色仍顯蒼白,她的傷口沒有一段時間估計是恢復不了,她還能嗅到微微的血腥味。這還能大老遠跑出來,也算是不容易。
“你隨我來。”許澄澄就知道這種小伎倆對她來說無關痛癢,於是也不含糊就開始帶路。
“傷可還疼?”易夙游想到那貫穿了她身體的力量,還有差點被剝離的靈體,還是問了問。
“多謝關心,我這還能撐得住,怎麼說也還是個半吊子的繼承人呢!”許澄澄抬頭挺胸,看起來還真是生龍活虎,只是剛說完,又臉色一白彎了彎腰。
易夙游扶住了她,她受寵若驚地連連後退。
“謝謝謝謝……”
許澄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她呲牙笑了笑道:“俗話說有始有終,我這不是帶你參觀完七月夏日會最後的落幕嘛,我精神好着呢。”
不知道她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易夙游跟上了她。
路越走越眼熟,到了目的地,易夙游才發現跟這地方真有緣,這不正是離人坊嗎?
許澄澄生怕她誤會,於是悄然道:“你別誤會,跟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許澄澄熟練地打發了一擁而上的人,走到了偏院。看着滿院落敗枯萎的白玫瑰,易夙游當然也記得,這是綺容所住之地。
許澄澄帶着她沒有進屋,而是到了二樓旁邊的屋內。易夙游發現這間屋子陳列了各式各樣的花,不管是掛在牆上的,還是擺在瓶子裏的,無一例外都枯萎了。這間屋子幾乎是擺滿了,而花的中間僅僅放了一把椅子。
許澄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彎腰撿起了一朵掉落在地上的枯敗玫瑰。
“在一片聖地,有一個小男孩和父親相依如命生活着,那裏四季如春繁花似錦,父親悉心照料着花田,並把這項技藝傳承給了小男孩。父親說要隨時保持警惕的心就算哪天他不在了也不能忘記照料花田,因為那關繫着生命的傳承。男孩雖然還小,但是還是照父親的話做了下去,因為父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以為可以一直這麼快樂的過下去,直到有一天父親站在花海中央說:孩子,我去接你的母親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於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田聖地,留下了男孩獨自一人。”許澄澄搖了搖手中的花,花瓣脫落下來,像是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然後呢?”易夙游隱約清楚她要說什麼,還是順着問了下去。
許澄澄眼中好像有憐憫,她扯了扯嘴,看着旁邊的牆壁,又好像透過牆壁看着另一邊的事物道:“男孩想不通父親為何如此狠心,直到他在花田底下發現了那個秘密。暮色降臨,那一天他站在花海中央哭泣,淚水打濕了土壤,融入了進去。地勢凹陷,他開始挖掘,沒想到真挖出了一個盒子,只不過是個骨灰盒,那上面雕刻着的分明就是母親的名字。父親欺騙了他,母親根本就找不回來了。直到他挖到下面一層,才發現更深的秘密。相傳,一種神秘的巫術不僅能延長壽命,還能開啟失落的神跡,裏面有許多珍寶,甚至還有能達到起死回生的效果的巫術。”許澄澄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望着易夙游,那眼裏承載了太多話語。
“落玉沉石?”易夙游挑眉,不得不想起來了那令人難忘的相遇。
“你知道啊,就是那兩塊落玉沉石。”許澄澄本該有些驚訝,轉而想到她與簡卿恭有過交集,也就想明白了。
“所以呢?”易夙游摸了摸牆上的乾花,花直接脫落下來。
“所以那個男孩就決定去尋找落玉沉石,因為這樣說不定也能找到父親的蹤跡。”許澄澄看着外面,一字一句說道。
“那個男孩就是向南劫?”易夙游愣住。
許澄澄看着她,慢慢點了點頭,張口道:“向南劫是男子。我也本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盜賊,誰曾想到他所在的那片花田就是在宸州,而宸州就是纓歌祭木源體的發源地,你可能不知道,就算是身為靈巫一脈也無法得知具體方位,所以才有了很多探尋之人。”
這麼一說易夙游也能理解,畢竟她也是見識過太陰氏的封印,外來人幾乎找不到。
“你又如何得知這些?”易夙游驚訝轉瞬即逝,想想從前向南劫那拘謹的行為些許能看出端倪。
許澄澄敲了敲頭,懊惱道:“我當時知曉綺容與那秦隨糾纏不清,有過往事。而我與秦隨是出了名的不對付,於是和他做了個交易,我會將秦隨當做俘虜贈他,前提是他得幫我忙。但是我也沒想到中間會殺出來一個向南劫,他偶然跌落在離人坊,恰好看到了綺容,便纏着再也不走了。”
“哦?”易夙游既覺得荒謬,又覺得這種事放向南劫身上又是情理之中。
“你有所不知,綺容與他那所謂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他每次見到綺容,就跟魔怔似的,八匹馬都拉不動。要我說那就是讓他為了綺容去死,他鐵定會去。”許澄澄本來只是與秦隨有過節,想藉助一下綺容之手,順便幫幫他,誰知道牽扯進來的人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
誰又會想到一個瘋子一樣固執的人竟然是祭木源體的守護人?
“那個故事就是綺容告訴我的,向南劫認定了他就是父親,口口聲聲說要帶他回去不讓他再受傷,為了他願意尋得那落玉沉石,結果栽到了簡卿恭手上。他那身詭譎的身手又豈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境界?只是遇到了簡卿恭而已。”說到這裏,許澄澄停頓一下猶豫說道:“不過就是因為太過湊巧,還涉及到簡卿恭,於是我又不得不想多了。”
許澄澄的懷疑當然不是多餘的,人家簡卿恭都承認了他故意放出的風聲引人去的,沒想到真的勾上了這麼一條大魚,那怎麼都是不虧的。
思路逐漸清晰,凌天都那晚向南劫也似乎對綺容說過類似的話,綺容還聲稱不是替代品來着。
如果向南劫光是以父親的替代品來看,又怎麼會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許澄澄接下來的話讓易夙游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曲折。
就見許澄澄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看着院落中央道:“誰都不希望是替代品,綺容也不例外。”經過這麼一次事件,她眼裏情緒都多了很多,就聽她嘆了口氣道:“事實上向南劫的父親早就去世了,而替他父親收屍的正是永寂先生,這是我娘透露給我的,故才有了向南劫為報答父輩恩情一說。我想,他應該早就知曉父親不在了……”後面的話許澄澄沒有說出來。
興許,向南劫從未將綺容當成是替代品,心疼他的過往,包容他的性格,真正當成了親人一般對待。畢竟,背負着守護人命運的人,前一代守護人生命的隕落他又怎麼會不清楚?
許澄澄看着外面又捶了一下窗框道:“那秦隨真不是什麼好人,肖想秦昭不成,又勾搭綺容。我看她不爽,我對她那點腌臢過往清楚得很。不怪向南劫那麼固執想帶綺容離開,綺容曾與秦隨有過愛的結晶,只不過被秦隨親手了斷了,還有許多鳥事我就不說了。我雖是旁觀人,但實在也看不下去了……”
所以,坊間那些所謂的傳聞都是假象罷了,而真相,誰又會想去明白呢。
許澄澄看天色越來越晚,便道:“你也看到了,這滿院白玫瑰和這滿屋子花其實都是向南劫的傑作罷了,他身負異數,而這些於他而言都是舉手之勞。他真正一離開,這些花就失去了滋潤沒了生命。”
易夙游耳尖微動,走到了許澄澄旁邊的窗戶,俯瞰下方,果然有人來了。
落敗的白玫瑰掉了一地,稀落落的燈火搖曳,看上去十分蕭條。院落中心跪坐了一人,就見他絲毫不嫌棄地握住了一旁花朵的根基,瑩瑩的綠光在他手心溢出,那花根如注入了生命一樣慢慢直立,土黃色的根披上了綠色的外衣,再往上就見灰黃色的花瓣也渡上了一層白光。接着奇迹的一幕發生了,那束枯萎的花重新綻放,越開越大,璀璨不已。
光照亮了種花人,他眉目專註,長發安靜垂下,身着女子長衣,衣領緊扣脖頸。
易夙游看着這神奇的一幕不由地稱奇,要說他們一直在追尋起死回生之術,這向南劫的行為怎麼更像是起死回生,雖然回的是植物,但也已經超越了普通人所知常識了。
安靜空曠的院內,就聽向南劫低語道:“你可願意隨我回家?”像在對花說,又像在對着空氣說。
忽然,燥熱的夜風吹過,花骨朵被風吹彎了腰,倒在他手心又彈了回去。風止,他的前方又站了一人。
那人一手抱着琵琶,一手自然垂落,望着遙遠的地方,目光沒有焦點。
“你說我會有家嗎?”
“嗯,花田還一直等着你來澆灌呢,我一直笨手笨腳根本澆不完,你那麼心靈手巧,我想花田一定會更美。”向南劫停止手中的動作,沒有抬頭,輕聲應道。
他瞳孔終於轉了轉,然後低頭,看到了那支綻放的白玫瑰,晶瑩的淚珠滾出了眼眶,最終砸到了向南劫手背上。
他燙到了一般慌忙抬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道:“你別哭,你要是喜歡更廣闊的外面,你可以再走走,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來的。”
最終,琵琶掉落在石頭上從中間夭折,而他也彎下腰緊緊抱住了向南劫。
琴弦落入院中水裏,而敗落的花瓣也被流水捲走,隨着水流潺潺遠去。
花敗終會開,琴音終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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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副本我宣佈直接完結,拖了太久了,直接開始進入漠圖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