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記事
三夫人這麼昏厥,使回話的婆子抖若糠塞,大暑天裏激出一身冷汗,從小凳子上滾落,癱軟在地。
屋裏也瞬間亂成一鍋粥,這個喊着“夫人”,那個“哎呀”一聲。本來安安靜靜的嬰兒,也哇哇哭起來。
舒媽媽嚯得起身,一邊輕拍襁褓里的嬰兒,一邊喝道:“咱們家是小門小戶?主子病了,做下人的只會大呼小叫?”
“憐杏啊,憐杏。虧你還是從小伺候夫人的。快掐一下夫人人中,餘下的人不要吼叫,出一兩人去找醫士。”舒媽媽吩咐道。
她是跟着衛芷嫁過來的,又深得房裏二位主人倚重。一番話下來,眾人彷彿找到了主心骨,按着安排去做,恢復了秩序。
憐杏半鞠着腰身,回首間驚喜道:“夫人睜眼了。”
舒媽媽抱着孩子上前,探望主子。
衛芷面色雖慘白,但呼吸漸漸通暢。醒來是件暢快的事,但看到臉蛋皺巴巴的女嬰,她胸口一梗,幽幽道:“我無礙,休息會兒就舒適了。”
舒媽媽瞧着自家姑娘的神色,哪有不明白的?
她道:“這段的天氣,正是暑氣最旺盛的。夫人剛生產完熱暈了,也屬正常。”
舒媽媽解釋一通后,讓人端水上帕子,給三夫人擦凈了面,扶人再躺下。
她又對癱軟在地的婆子,道:“還在這裏杵着做什麼,還不快下去,再腌臢着夫人和小姐。”
那婆子兩腿如棉花軟,被小丫鬟們着才起來的。她口裏不住地說賠罪之類的話。
突如其來的慌亂終於結束了。該是她上場的時候了。
江芙小手朝母親抓去,小嘴張合露出純稚的笑容,一雙眼睛又清又明。叫人看了,歡喜得不得了。
媽媽別難過,媽媽愛愛我。
撒金花帳子半落下,正好擋住母女二人的視線。裏邊朦朧勾出三夫人的形容,卻看不清表情了。
只聽衛芷淡淡道:“舒媽媽我乏了,你抱着姐兒下去喝會兒奶。”
舒媽媽望着可愛的嬰兒,心情複雜,但也應了下去。
江芙心道:月子裏的女人,情緒多變實屬正常。
只是她未曾想到,這一下去,就是近一月見不到人了。
“這是你小妹妹。”二夫人於氏笑着給侄女,換上紅櫻肚兜。
梳着抓髻的小女孩,眼瞅着小妹妹。她白皮杏眼,身穿粉白綉衫,約莫四五歲的樣子。
她仰首,項間的長命鎖搖晃“叮鈴”。小姑娘不解,問道:“小妹妹,怎麼不說話,老是咿呀咿呀。”
江芙鬱悶,她現在想說也說不了,只能“咿呀咿呀”。不過這小女童真是萌。
丫鬟們來搭手幫忙:“二夫人,婢子來吧。”
“換個肚兜,哪裏需要這麼多人。兩個就罷了。”她又沖女兒輕笑,“你妹妹還小,現在開不了口。”
小女童看了會兒江芙,似乎里裡外外把她鑽研透。雖然眼神清澈,絲毫無惡意,但還是把江芙看得發毛。
然後女童重重點頭,認真道:“我懂了,這就是大姐姐說得,‘沉默是金’,對不對?”
於氏掩嘴一笑,“看你跟姐姐們學了什麼,被你大姐姐知道還不生氣?”
竹簾外頭,有丫鬟傳報:“三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來了。”
於是三個小姑娘手牽手,笑嘻嘻,將江芙團團圍住。
“現在還不到下學,你們怎麼就過來了?”於氏向來輕柔的眉眼,皺肅起來。
江芙才望了新來姐妹一眼,心裏就怔住了。
在她左邊的女孩兒,膚如凝脂,盛夏的汗都化作胭脂,薄薄地敷在臉頰上。
她柳眉瓜子臉,清雋極了,舉止又很是斯文端秀:“回稟母親,大伯派人傳話,說過幾日就是小妹妹的滿月禮。府中人忙,讓我們歇歇,不要添了亂。”
右邊的女孩兒,吐吐舌頭,頑皮道:“大伯才沒有說歇歇,是爹爹說得正好讓我們休息下。”
於氏輕點二女兒額頭,無奈道:“就你話多。”但三夫人神態間,滿是對女兒的寵溺。
大女兒朝二女兒,輕輕嗔瞥。
江芙不禁暗嘆:好一對姐妹花,當真是秀氣美麗。
她二伯母生了三個女兒,其中大的兩個就是雙胞胎。
兩個小姑娘,十歲左右,模樣幾乎是一模一樣。做姐姐的更為內斂些,做妹妹的活潑些。
被三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哄着,江芙心情愉悅了一下午。
旁邊是端坐含笑的於氏,江芙心裏很是親近感激。
這些日子,府里大人都有來看她,於氏更是天天來照料。只是一個院子內的母親,反而沒再見過。
她嘆出的氣,變成泡泡吐出。親生母親,突然冷落自己,恐怕不止是內分泌失調導致。
她看着這嬌嬌笑笑小姑娘們,心裏那個猜測又慢慢浮上。
她不欲再想,眼睛輕闔,耳邊響起溫柔的歌聲。江芙漸漸睡去。
於氏見哄睡了,輕輕道:“妹妹睡了,你們回院子裏用飯。就算這幾日家中忙碌,不上學,你們兩個做姐姐的,在家裏也不能偷懶落功課。”
二女兒瞬間喪氣,看得人氣笑不得。
“姐姐,這幾天晚上,我都要和你一個被窩睡。”二女兒又蹦跳着纏大女兒。
於氏感念她們姊妹情好,低首凝視自己平坦的腹部。又很是感傷,自己已是近乎三十,不知何時才能生個男孩?
到了江芙滿月那天,府內下人大早起來,肅整新衣,灑落院子。屋檐樹稍結綵輝煌,花廳廂房奉上鮮果。
江芙也終於見到了母親。
衛芷面上傅粉,胭脂淡掃,唇脂緋紅,雲髻巍峨,朱釵精緻。
月白色的上衫,石榴色的長裙。當真是俏麗容貌轉艷麗,光彩奪目。
她抱着孩子,道:“芙姐兒的滿月禮,已是念完告文,向祖宗行了禮。倒是該我抱着孩子出去,與眾賓客們相見。”
她思忖道:“見那麼多生人,我如此是不是孟浪了。”
舒媽媽笑道:“我的姑娘,這時候羞起來了。今日來到內院喝酒的,都是咱們府的極親近之人。男人們都上了年紀,是長輩,又帶着媳婦來。”
衛芷輕哄小孩子,又道:“是我想多了,咱們家又不是皇家,哪得這麼些繁瑣規矩。”
“趙姐姐送芙姐兒,嵌金絲的蓮花瓔珞圈。”她道,“她家男孩子倒好辦,送龍佩亦是可行,只是女孩……”
“聽說名字是臻。”她便命人送了桃花寶石項圈。
舒媽媽好奇問道:“是貞烈的‘貞’,那豈不巧了與大夫人重名。”
大夫人姓劉,名字就是貞。
“不,不是。”衛芷輕垂眼睫,道,“是……”
憐杏嬌脆的聲音,在竹簾外想起:“夫人,三爺叫您抱着小姐出去見客了。”
屋內主僕稍作整頓,便攜着孩子出去了。
到了花廳,江芙尤感自己眼睛使不過來了。佈置倒沒鋪張浪費,貴婦老爺,分席而座。衣香鬢影,個個舉止有度,氣度雍容。
三夫人抱女而出,平輩和晚輩皆起身迎接。
江芙朝主位望去,正是府里老太太。她眉心勒着緞子,雲錦祥雲褙子,墨綠的長裙。打扮的端莊而不老氣。
她身邊立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亦是雲鬢整齊,步搖晃動。臉倒不是多美,氣韻卻是極佳。
“這便是我三弟的寶貝了。”那婦人笑着過來,道,“真是大寶貝連着小寶貝。”
江府老太爺一共有四個子女,老太太育有一女兩子,其妾氏育一子。
這個婦人就是嫡長女。衛芷須恭敬有禮。
說了幾句后,開始佩章。江柏為女兒繫上玉佩。
他又向眾人宣告,孩子名字的由來。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衛芷心中微微不適,這首漢樂府是敘夫妻分離的思念之情。從中取得名字雖然雅緻清麗,但是源頭的寓意不詳。
還不如趙若素的女兒,吳蓁,取之“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詩經桃夭,祝賀女子出嫁,家庭幸福美滿。
但這是大伯取得。她們家也是因江松在朝堂的崛起,才把自己嫁過來。人都嫁過來了,何況一個名字,所想也只得作罷。
江芙今天笑得嘴抽,儀式終於快完了。剪完胎毛就完事了,卻不是剪髮匠過來。而是位年輕的女子,清雅秀美,氣質高潔。
江芙從旁人口中得知,給自己剪髮的女子正是府里的先生,專門教導小姐們。
老太太笑呵呵:“由李先生剪,也能沾上文氣,以後多幾分文思。”
將一縷胎髮放入錦囊,李先生向老太太欠身,“老夫人過贊我了。”
“快把孩子抱進裏間的床睡會兒。”老太太抱過孩子,有些心疼,“小臉熱得,是個大人,這麼一天下來,也得累壞了。”
江芙熱淚盈眶,奶奶懂我,奶奶真好。
婆子抱着孩子到廂房裏間睡去。今日小姐周歲,府內擺席,下人也有。
她們幾個聽得隔壁的推杯換盞,饞嘴被勾起。
有人提議:“姐兒也睡了,咱們輪流去喝上盅。”
剩下兩個婆子猶疑着,還是應下了。
只是兩喝三喝,最後三人都醉了,倚在圈椅上,頭枕在床上的。
江芙的身子,被那枕在床上的一推。她哇哇大哭起來,心道:不是吧,才一個月,我就又要死一次。
眼看墜地的她,被一雙溫柔的手托住。竟是個穿褐衫的銀髮婆婆。她容貌雖衰,精神卻青春。
一雙眼睛,沒有這個年紀的渾濁,反而清明溫潤,滿是慈和。
江芙朝她揮揮手,這個來照看的奶奶靠譜多了。
忽然地上鑽出個小老頭,手執拐杖,白髮白須,身穿道袍,頗有些仙風道骨。他拿了桌子上的鮮果,嘗了口,道:“富貴人家擺設倒是細心,真正用心的卻疏忽了。幸得床頭婆婆你好心。”
床頭婆婆哄着江芙,笑道:“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江芙內心的震驚,無以復加:我以為是古代封建社會,沒想到竟然有神仙。
這是個玄幻世界?還是我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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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大戶人家生得女孩和男孩,各自排。
春節放假,我就多陪了陪家人。
我儘力去寫這篇文,不成熟之處,請大家多多包容。
考究太細,我就無處着筆,手腕附若千斤。希望大家輕鬆看文,生活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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