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鳳是龍
周遭的吵鬧聲,江芙睡不着,翻了個身,又用手捂住耳朵。可忘了嬰兒手短,看着像在空中沒章法地亂舞,胡抓到小搖床上的穗子。
“春錦,你看看,芙姐兒是不是夢魘了。”
英國公前幾日又中風,老太太忙着照看老丈夫,神虛心疲。昨日清晨眾人夢中,小兒媳突然發動,她也因此沒有到。
今天便一早來看望兒媳和孫女。
大夫人的奶媽媽,先上前一步,望見小孩清澈的雙眸半眯着,嘴角輕吐了個泡泡。她一手扶着小床的橫木,一手輕拍春錦的秀臂,止住小丫鬟再上前。
她笑道:“回老太太,芙姐兒沒礙,應該是睡飽醒了。”
說完她便哄看起了江芙,對春錦道:“屋裏頭不敢放冰,怪熱的,咱們別一起靠近小主子,讓她鬆快些。”
春錦知她更有經驗,“噯”了聲,退避幾步。
老婦咳嗽一聲,大夫人和二夫人趕忙順背,丫鬟婆子們端茶、遞新帕子。
老太太漱口,喝茶,用了帕子,朝二媳婦冷呵:“可見就你會做人,什麼都不顧,只管跟着公婆。自家弟媳生人,也不來看一眼。既賺了孝順名頭,又省得操勞。”
這話一出,偏閣里一靜。幾個下人朝二夫人一看,然後快速收回視線,低睫垂手,不敢應答,也不敢做動作。
二夫人察覺眾人視線,雙肩瑟縮一下,眼圈泛紅。身為妯娌,還是庶出身份的嫂子,在嫡出弟媳生孩子那天,不來幫忙。
這其中不是,掰裂撕扯的敵對,而是身處夾縫的無奈。
她忍着酸澀,施禮請罪道:“是媳婦的罪過,母親莫要生氣。之後日子,我都過來照料芙姐兒,彌補些做伯娘的心意。”
老太太被大夫人扶着,重坐迴圈椅,嘆了口氣:“你不要做這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庶媳婦。”
她握了下嫡親大兒媳的手,向屋內眾人道:“你們是知道,老太爺這幾年病重,不能下床,我又日漸衰虧。府內上下,事無巨細,全依仗大房媳婦。最該委屈的人是她。”
大夫人柔聲道:“媳婦不敢居功,若非母親耗費心神,指點教導,我怎能安排合適。”
她向從小喂自己奶的,陳媽媽使了個眼色,然後對神容緩和的老太太道:“二弟妹昨日也是來了的,只是伏天人多了,就更熱,不利生產。我便讓她回去了。”
陳媽媽那邊笑得自然,道:“老太太咳嗽難受,芙姐兒也似是知道了,不哭不鬧甚是乖巧,頗有大姑娘的貼心聰慧呢。”
老太太統共生了,兩子一女。女兒為頭胎,雖早已出閣,生兒育女,做掌家太太,不能常回家,但是老太太念愛之情未減。
思女之情,隨之時間,愈發濃了。
聞言,老太太剛蹙起的眉頭展開,笑起眉梢,心中煩躁已消一半。
她搭着的手春錦起來,踱步至小床,孩子圓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張小口一笑。她心中煩躁此刻全消。
老太太輕輕觸碰,小孫女臉蛋,還沒來得及感觸,便縮回,道:“真怕我這老手,搓疼了小孩子的嫩膚。”
因着奶過大夫人,又照看過大房的孩子,陳媽媽道:“老夫人的手,是雪膏精油里護出來的,摸一下怎麼會疼到芙姐兒?”
“老大這個芙字,取得是極為雅緻。”繼而老太太哈哈一笑。
她的丈夫,這代英國公,雖然沒有出息,但是當年老國公爺尚有威嚴,所以求得文氏貴女做兒媳。
比起身份,矜貴、雅緻的生活,這些個兒媳中,也就小兒媳能堪比自己。
她慈和道:“乖乖,再讓你母親生個弟弟作伴。你二伯娘精修針指女工,她給你做好看的衣衫呢。”
二夫人鬆了口氣,眼神對大夫人很是感激,忙上前柔聲道:“芙姐兒乖,二伯娘,從今日就給你做肚兜。”
大夫人微微抿唇一笑,一場小風波,消匿化解。
逗看會兒小孫女后,老太太倦餓,在二夫人扶持下,回了自己院子。
見看完了,江芙母親房裏的舒媽媽,這才給大夫人打個招呼,將孩子抱回給衛氏瞧看。
本聽了一場古代婆媳關係的戲,現在是嬰兒的江芙,立馬驅走疲乏,強作精神。
終於要見到親媽了。
經過一天一夜,二十多歲的江芙,終於接受自己穿越古代,並且成為嬰兒的事實。
比較幸運,成為貴族家庭的女兒。
但也不能對掌握飯票的長輩們,鬆懈。盡量加深她們的好感。
衛芷靠坐在羅床上,用熱水拾輟妥當的她,一身撒花青衫薄,玉臂抬起間看得白膩肌膚。
雖然面色憔悴蒼白,但芙蓉面依舊可見俏麗靈美。眉宇間,還帶一分,未脫去的稚氣。
江芙心裏估摸,這世的母親,估計才十幾歲的姑娘。
她出生有意識后,見到的婦人都是年紀成熟,穩重端莊,並無感觸。這般對比下,衝擊力就大了。
腦海閃過這世親爹,青蔥陽光般的俊容。馮露也只得安慰自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婚早育什麼的,先拋在一邊。
“舒媽媽,孩子怎麼這麼丑。”衛芷彆扭道。想她貌美如花,江柏容貌也尚可,怎麼生出個像紅猴子的孩子,皮膚紅而皺巴。
舒媽媽捂着嘴,笑道:“我的姑娘,你小時候也這般模樣。若是不像你,豈不是壞了?”
衛芷生疏地抱着孩子,一根手指輕戳她的唇,隨着小孩子的呼吸張合,猶如幼嫩的花朵,又小又軟。
但是她不是自己,養得那盆魏紫。她會呼吸,會喝奶,剛出生那會兒哭,現在……還會笑。
這就是小孩子。她感覺到生命的微妙,身體撕裂的余痛,也在抱着她時隱去。
衛芷一笑:“女大十八變,日後是和我一般得。”
她驕矜地給女兒,許了第一個祝福。
衛芷問了下,老太太來看望女兒如何。
舒媽媽不可避免,提到二夫人。她放下手裏的絲線,感慨:“這二太太,也是難為她了。”
衛芷已經知道,自己生產時,二房沒來。她不由有幾分氣意:“老太爺纏綿病榻,這次,又不是第一次發病。按慣例吃了太醫留的藥丸,就轉醒安穩,又有老太太和……太爺的姨娘親自照料。”
舒媽媽暗示自己姑娘止住,讓憐杏打發房內的丫鬟們,到花廳里喝綠豆湯。
房內就她二人,和個女嬰。衛芷揚首繼續道:“她個兒媳婦,雖說孝敬,但拍馬這麼難看,一刻都離不了老太爺院子?”
江芙眨眨眼,也是不解,府里有三個兒媳婦,又住在一起。小的生孩子,走幾步來看看都不行,看着着實不妥和奇怪。
“姑娘,出嫁到底不必在家裏。咱們英國公府里人多心也多。你在小丫頭們面前說這個,她們不長記性,說出去,到時候不敗壞你和二夫人的關係,影響你名聲。”
舒媽媽給主子,擰了條濕帕,擦擦額頭頸子,鼎盛的暑天才算能熬。
衛芷抱着孩子,越看越覺順心。手有些酸也不想放。她道:“我和她什麼關係?到底她是庶出房的,和我說不一起去。昨日暑氣重,她自然也不來。”
舒媽媽坐在床尾,“唉,單單她是想那麼多,也比現在舒服。你不也說了,老太爺有老姨娘照料。”
她瞧瞧窗戶口也無人,低聲道:“老姨娘不僅自己照顧老太爺,也讓她親媳婦過來照看。只是老太爺的病時不時發一下,什麼葯、方子、手段,貼身的婆子們都是熟練的了。”
舒媽媽又道:“……沒必要帶著兒媳婦整日拘在那裏,但老姨娘偏說老太太不容她,要讓二夫人和她一起,守着老太爺,祈福。萬求老太爺不要……。”
這邊說著,那邊衛芷慌道:“舒媽媽,芙兒吐口水了。”
婦人看了看孩子的容色,道:“姑娘別慌,嬰孩偶爾流口水是正常。”舒媽媽給擦乾淨后,嬰兒果然不吐了。
江芙是被這套路關係,略驚訝到流口水。
怪不得,二伯娘與婆婆關係緊張。原來她們不是親婆媳。
這二伯應該是,她那爺爺的小妾生得。
二伯娘被自己親婆婆,當槍使,把她豎在自己與主母之間。
也難怪,自己嫡親的奶奶,不喜歡柔柔靜靜的二伯娘
兒子都那麼大了,孫子孫女都有了。幾個兒子兒媳,連着自己老婆以及小妾住在一起。
爺爺的后宅內,不摩擦生電,是不太可能。
一席原委聽下去,衛芷凝神片刻,道:“二嫂子……不易。”
“姑娘想必累了,讓我抱一會兒。”舒媽媽接過孩子,坐在床中邊,道,“咱們姑娘,是不會有這般難處的。”
“何止我,我的芙兒,將來亦是不用受這委屈的。”衛芷為女兒裹上,小腳丫處搭落的綢布,忽然想到什麼,抬首問道,“趙姐姐,如何了?”
這如何,自然是問,生得是男。
舒媽媽只得說些推脫詞來。
衛芷不聽舒媽媽,打哈哈,道:“人昨天去得,怎麼今天都該回來了。”
她頗為惴惴,這種既知勝負,又覺還有一絲希望的感覺,再次覆上心頭。
衛芷道:“我今日不知,明日就知,明日不知,後日就知。遲早知道。”
舒媽媽叫丫鬟們回去服侍,讓其中一二人去找,昨日拜祝郡王府的婆子。
那婆子行了禮,嘴裏恭喜話說了一大半。
衛芷打斷,問道:“安世子妃可好?”
婆子笑道:“當日是順產,好得很。”
衛芷看着女嬰的面容,問出最想問的:“不知是鳳女,還是……龍孫?”
舒媽媽閉上眼睛。憐杏睜大眼睛,倚着檀木妝枱,好奇。
婆子搖搖頭,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忽得喜笑顏開,眼睛眯成縫,都快看不見牙了,道:“龍鳳雙胎。既有雄來,又有雌。”
下一刻,那老婆子嚇慌了神。
只見,三夫人兩眼一閉,手撫胸口,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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