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工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轉眼間到了千禧年。秀秀高中畢業，成績在鄉中學中名列前茅，完全可以考上大學，但她卻主動放棄了。她想，家裏窮得時常揭不開鍋，拿什麼上大學？她是老大，不能只顧自己，應該主動為父母分憂，於是，她決定去深圳打工。
牛二非常贊同秀秀的想法，在他看來農村姑娘能有個初中文化已經不錯了，老夫子都講“女子無才便是德”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春蘭卻很矛盾，想支持秀秀上大學，因為在三個孩子中，秀秀最有學習天賦，成績又好，不讓她繼續讀書實在可惜。但是眼下家裏確實太窮了，為了上交計生罰款，給鄉親們借的錢現在還沒有還上，一個月下來，見不到兩次油葷，孩子們都在長身體，作為母親，她只有看在眼裏痛在心裏。秀秀如果出去打工，一日三餐也許還能吃飽。
春蘭還在猶豫，小美卻說話了：“姐姐讀書那麼厲害的，應該讓她繼續上大學。我出去打工養你們。”
小美這次倒是很懂事，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去，去，去。你湊什麼熱鬧，考了兩年都沒考上高中，你還打工？”春蘭直擊小美痛處。
“正是因為讀書不行，我才要去打工撒。讓姐好好讀書不是更好嗎？”小美辯解。
“關鍵是，你這麼懶，整天就伙着海海玩，把海海都帶壞了。誰敢要你？”春蘭善意責備。小美貪玩好耍，喜歡打扮，經常在家裏躲避勞動。
“我……我哪裏帶壞了海海，是海海本來就調皮嘛。前天他還用鞭炮插在牛糞里，炸了我們宋老師一身牛屎。”小美把話提轉到海海身上。
海海瞪着一雙大眼睛直視小美：“哼，你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說宋老師批評你，讓我整他一盤，我才不得幹這種事。”
春蘭揪住海海的耳朵：“你倆個都不讓我省心，居然還敢整老師。”
“哎喲！哎喲！”海海掙脫，不服氣地：“媽，二姐是教唆犯，你咋不去揪她呢？”
“她叫你干你就干，你沒長腦袋，不揪你揪誰？”春蘭被海海稚氣逗笑了。
海海跑到小美面前，突然跳起也揪了一下小美的耳朵：“都怪你，惡人先告狀。”
小美在屋子裏追打起海海來。
“別鬧了！我們在說正事。”春蘭制止道。
“媽，我也有正事。”海海停下來很認真地說。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海海。海海接著說：“媽，二姐可以嫁人了不？乾脆把她嫁出去，免得她整天在家裏欺負我。”海海的話把一家人都逗樂了。
“這個主意不錯。媽，我覺得你可以找戶人家把小美嫁過去，減輕點家裏負擔，也讓海海好好學習。”秀秀跟着玩笑道。
“你們敢！媽，他們合起來欺負我。”小美撒嬌。
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沖淡了外出打工的惆悵。經過一家人反覆商議，在秀秀的執意和小美死纏難打下，最終春蘭還是同意讓秀秀帶着小美到深圳打工。
來到陌生的城市，秀秀順利進入了一家外資電子元器件生產廠當工人。小美因年齡不符合要求，工廠不收。后經家政公司介紹去廣州從事家政服務，在美籍華人潘安生家當了小保姆。
秀秀是工廠一線工人，臟活累活都搶着干，多掙加班工資是她最開心的事情。日子辛苦而單調，但她感覺很充實。
小美服務的潘安生家，在廣州市區，條件很好。潘先生、潘太太剛入中年，生意做得風聲水起。潘先生主營國際貿易，潘太在廣州經營一家廣告公司，有兩個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在美國上學。平日裏潘先生和潘太都是早出晚歸，偶爾在家裏度下周末。夫妻倆都很喜歡小美，家裏也沒什麼重活、累活，給她分配的工作是：看家、做衛生、打理花園、做早餐，輕鬆自在，收入卻並不比秀秀少。
山還是那坐山，河也還是那條河。牛二家也並沒有因兩女兒出去打工就過上幸福生活，日子仍然過得十分艱難。一家五口的責任田土需要牛二和春蘭日復一日耕種。秀秀和小美雖然將自己打工收入一半以上都寄回家，但總量本身就不大。更讓春蘭頭痛的是秀秀已到嫁人的年齡了，嫁妝如何籌辦？按當地風俗，女方沒有嫁妝在婆家會被歧視的。
海海在鄉初級中學畢業了，考城裏的普通高中又沒考上，春蘭盤算着送他去城裏上職業高中，想讓他將來有一技之長能留在城裏生活。但上學的費用一年需要幾千塊錢，對他們家庭來說，壓力實在太大。
山坡梯田，層層疊疊，滿目金黃。春蘭邊收割稻穀邊盤算家裏還有那些收入可以支配。牛二則動作麻利地揮舞着鐮刀，只聽見鐮刀劃過水面在稻禾上發出“刷”“刷”“刷”的聲音。
海海頂着烈日，滿頭是汗在稻田裏搬動着用來脫離稻穀的木質拌桶，盡最大努力跟上牛二的速度。
春蘭心痛兒子，將鐮刀往後背褲腰上一插：“海海，你把豬草背回去，把豬餵了，去看書吧。這裏等我和你爸慢慢整。”
懂事的海海抬頭望望刺眼的太陽：“沒事，我幫着把這塊田整完回去已不遲。”
春蘭見這塊田已收割了大半便沒再堅持，接過海海手中的稻穀：“你來遞，我來打。”使勁將稻穗在拌桶上反覆甩打脫粒，海海則當二傳手將牛二割下的稻穀不停地傳遞給春蘭，一家人你追我趕幹得很開心。
海海見春蘭心情好，試着說：“媽，我不想去城裏讀書。”
春蘭愣了一下，繼續翻打着稻穗：“為啥子不去？”
“我想去打工。”
“打工？”春蘭停下手裏的活，慈祥地看著兒子：“你才十四歲，誰要你？”春蘭並沒有責怪海海，比醒道：“你二姐十六歲出去都進不了廠，只有給別人當保姆。你去……”春蘭把難聽的話咽回肚裏，笑着搖了搖頭，繼續幹活。
牛二對母子對話視而不見，埋頭割稻。
“我可以去修車廠當學徒。”海海繼續爭取。
牛二忍不住了，直起腰轉身對海海抱怨：“你娃兒咋聽不進去喲。當學徒沒收入，還要倒賠孝敬師傅，最後學出來也沒有車子給你修。”
“你爸說得對，你還小，跟着社會上的師傅容易學壞。我打聽過，職高裏面有很多專業可以學，也包括汽車修理。”
“讀職高要交很多錢。”
“這你不用管。這一年來你姐她們打工寄了一些錢回來，加上今年糧食收成好，交了公糧還可以賣一點。一年的費用夠了。”春蘭早已把賬算得很清楚了。
“嗯。”海海順從地點頭。
一家三口繼續在豐收的喜悅中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