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
當顏寧在新學期的頭一個月裏第七次找到江羅的班上時,他正在費盡心機的準備筆仙儀式用的紙張和筆墨——最近隨着年級提升課業難度加大,單純的在選擇填空題上動動手腳已經不能維持他努力系學霸的人設,於是升級版的筆仙就迫在眉睫。但無論他招來的魂魄善惡如何,似乎都並沒有什麼耐心為他默寫下大題的步驟思路,甚至往往有原本善鬼寫到一半突然卡殼,而後猛然變為厲鬼倒打一耙,白白浪費柚子水無數。最後他只能絞盡腦汁調整戰略,不再自尋死路的問什麼詳細步驟,轉而變為要筆仙幫他畫畫必考重點。在這種思路下,用來記錄備選知識點的紙張當然就格外重要。所以在聽到門口幾個女生的喧鬧時,他根本就沒有從知識的海洋里抬頭,直到腰部被他的后桌捅了一下。
“顏家的少爺又來找你了。”后桌表情奇異:“你們關係還真好啊。”
江羅趕緊抬起了頭,轉身把目光投向教室的窗戶。那裏果然正在上演這個月已經重複了七次的鬧劇:幾個女生擠擠挨挨的縮在走廊的角落裏,用一種明顯是偽裝的輕鬆自如在高聲談笑,目光卻像是被太陽吸附的向日葵一樣不自禁的往走廊中大步走來的人影上貼。而眾星拱月中顏寧神色凝肅,已經初露雛形的俊美面容板得像是博物館裏供着的阿波羅雕塑。當經過那些含羞帶怯的向日葵時他大步流星,絲毫沒有慢下來理會這些含苞欲放的少女的意圖,連校服的下擺都在走動中隨風鼓舞,抖落了一地的目光。
正因為如此,當顏寧穿過了圍觀和議論到了江羅課桌前時,江羅才不得不小聲提醒他:“你不是說最近不能和我見面太頻繁了么?”
——無論是家世能力相貌,顏寧在學校中都算是鼎鼎大名。這種名聲對於他的發展不無裨益,但對安靜如雞學霸人設的江羅就太違和了。哪怕是為了他們的合作保密着想,這種會給江羅帶來關注度的見面都不應該過於頻繁。顏寧昨天才強調過這一點須知,今天就來個明知故犯,似乎打臉也沒有這麼個快法。
顏寧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板着的臉越發的板得繃緊,語氣冷淡:“那也是你的問題。如果保密的手段稍微多一點,我就不必這麼三番兩次到教室折騰,你早就應該多想想辦法。”
說著,他瞟了一眼江羅用來墊紙的那本《三年中考,五年模擬》。
這本五三當然不只是用來墊紙那麼簡單。在書卷的第一百五十五頁的里側,有一一個小小的、線條極為複雜的紅色記號。這個意義不明的符號搭配着桌椅上相應的划痕貼紙,可以悄然蔓生出一種“結界”之類屏障似的東西,足以歪曲遮蔽掉課桌附近江羅和顏寧的一切動作——當顏寧邁入課桌半米之後的那一剎那,他就立刻成了整個班級的“盲點”。男生女生們依然可以毫無阻礙的看到他,但已經不再會對他有任何特意的關注,轉而變成了一種純粹看待背景板的漠視。正因為這種特殊的佈置,顏寧才不得不頻繁的造訪江羅的班級,畢竟事實上學校里已經沒有比他的課桌更為機密的寶地。
當然,出於對頻繁造訪的不耐,顏寧曾經試圖改造過這個法術讓它更為簡便(畢竟划痕和貼紙的佈置都要相當時間的準備),卻很不幸的遭遇了滑鐵盧——儘管江羅的能力看似無與倫比,但最後需要的卻是虛無縹緲的“相信”。他必須真心相信網絡小說里的描寫和敘述,才能無視一切儀式的荒唐達到最終那些莫名其妙的效果。儘管一個由網絡小說量身打造出來的三觀已經足夠奇葩,但也沒有扭曲到可以想相信什麼就相信什麼的地步——無論江羅再怎麼努力,他都至少還要有個文本有個儀式來催眠自己——你看這是白紙黑字寫着的描寫的步驟也足夠裝神弄鬼像那麼一回事,那就應該是真的了吧?
所以這種問題當然不是想想辦法就能解決的,江羅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你有什麼急事嗎?”
顏寧的臉色立刻就難看了幾分。他沉默了片刻,道:“你今晚能去一趟太平間嗎?”
“什麼?”
如果是別的人這麼問一句,那大概可以視為一句惡毒的咒罵。但江羅只是有些驚訝,畢竟前幾個月他們為了做試驗才到太平間去撩過騷,已經浪費了不少的柚子汽水。
顏寧的表情明顯有些光火:“是我表弟顧全惹的事情。他這學期剛剛轉學過來,仗着家裏面的勢力有些囂張,所以跟幾個同年級的起了衝突。今天就有人轉告給我,說他和那些人之間打了一個賭,要按私下的規矩解決矛盾……”
他頓了一頓,似乎惱火之極。
江羅下意識感覺不妙:“……他們打了什麼賭?”
“這些人不敢鬧大了,怕驚動了家裏的長輩。”顏寧冷冷道:“所以商議來商議去,打算今天晚上摸到中心醫院的太平間去,每人帶一個手機和屍體合照,誰照得最多誰就佔了學校這塊地盤。”
江羅險些沒被口水嗆住:“太平間?他們膽子也太大了!而且——中心醫院?”
他猛然想起了,幾個月前搞得他們人仰馬翻,連百試不爽的柚子汽水都險些翻船的可怕魂魄,好像正是來自中心醫院?
“——他們選那裏幹什麼?”
找死也不要這麼精準吧?
“因為中心醫院半個月前出過怪事。他們要試試膽量。”顏寧臉色陰沉:“對學校來說只要這些人不鬧出暴力流血事件,闖一個太平間並不是什麼問題,所以就算報上去也不會有人關心,只能讓他們把事情搞得更隱蔽。現在想來想去,如果真的要不出問題,那就只有麻煩你去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