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

不用除非了——在片刻之間,裂縫裏的引力驟然增強了數倍,顏寧還來不及伸手夠住旁邊的樹根,便在驚呼聲中被拖得倒滑過去,半隻手臂都被拉入了裂隙之中。仙家立刻反應過來，揮動尾巴鼓出毛髮，纏住顏寧的腿便往後拉。

這股吸力固然強勁，但仙家卻尤為擅長找尋力量之間的間隙，巧妙挑撥左右逢源,終於將顏寧自裂縫之中拖出半截。但剛剛掙脫這強有力的束縛，顏寧便感覺絲線傳來劇烈的晃動，裂隙深處彷彿長風吹鼓，驟然噴出了一道噴泉一樣的水霧。

仙家乘風而起，迅疾無倫的朝前猛撲,恰恰好接住了這道噴泉。

僅僅稍一接觸，它便瞪大了眼睛，長呼出氣：“果然如此！”

一語未畢,那道水流如活物一樣擴張纏繞,將仙家全身緊緊裹住。仙家還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句話,那道水流便迅疾收縮,將它拖進了縫隙之中。

顏寧半躺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迅雷不及掩耳間仙家便被拖走，驚得幾乎要大叫出來,但剛直起身來,卻見看腳下的影子像波浪一樣起伏,仙家如紙片一樣從影子中浮了上來，依然是毫髮無損的一個毛團。

“果然如此。”它滿意的說道。

“這種‘無所不能’，當然不可能在現實中得到滿足。隨着年歲逐漸增長，幼兒便主動或者被動的認識到這一點，思路漸漸轉為成熟。但現實中所意識到的事實，卻未必能被潛意識所承認。在人類意識的最深處，往往還存在着這種無所不能、隨心所欲的‘超人’概念，堅信着自己能隨意的命令整個世界。這種意念影響着主觀的意識世界，會在偶然間製造出類似“清醒夢”的效果，能夠順暢的扭曲純粹由意識而構建的夢境。

正因如此，仙家在察覺到深淵的異動后，才果斷選擇了金蟬脫殼式的脫身法術，而非盲目抵抗——在純意識的世界裏，這種堅信自己能隨心所欲的信念，是真的可以隨心所欲的重塑世界的。只不過江羅的潛意識還不足以看破如此精巧的障眼法，才給了仙家巨大的迴旋空間。

在短短的一分鐘裏，深淵中的水流數十次的變換形狀，將仙家反覆拖入其中；而仙家也數十次的運轉法術，自影子裏水窪里乃至種種匪夷所思的角落裏重新鑽出。如此反覆較量，水流攻擊的套路逐漸窮盡，仙家熟練的隱藏躲避，顏寧卻在閃動的身影里聽到它不時呼喝，似乎是在嘗試接近水流，仔細探查。

片刻之後，顏寧身後的樹榦緩緩開裂，浮出來一個小小的木偶人。木偶人腦袋一點一點，吐出了仙家的聲音：

“非常有意思……”

“如何？”

“江羅的潛意識應該已經嘗試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切能將我困住的方法。但反覆嘗試下來，我居然沒有感應到水流之中，有任何術法的影子。”

木偶緩緩轉動脖子，將一張打磨粗糙的木臉正對着顏寧。

“在正常的潛意識裏，這應該不算奇怪——術法是後天習來的東西，當然很難被先天誕生的潛意識所接納，乃至主動運用。但江羅應該不一樣——他接觸原典的時間明明非常之早，甚至意識已經與原典彼此交織、共生，術法已經不再需要學習，而成為了本能。如果潛意識裏居然沒有術法的影子……”

顏寧脫口而出：“說明這道裂縫所能抵達的深度，甚至可能在江羅獲得‘原典’之前？”

“不僅如此。”仙家道：“原典可不是靜態的知識。它是可以四處蔓延，隨時與意識相作用的東西。如果僅僅是時間的阻隔，也攔不住原典的自然流動，與意識主動或者被動的接觸……”

雕刻粗糙的木偶忽然低頭，自背後噴出一道長長的澄澈水流。這道水流在半空中扭轉變形，變幻為了一張極大的水鏡。卻見水鏡波光粼粼，一道微光被鏡面折射而下，筆直照入裂縫之中。

在仙家的一番躲藏之後，隱蔽在深淵的潛意識短時間內多次出手，將本來狹窄的裂縫越撕越大，終於給了外來的法術廣泛窺伺的空間。仙家以真氣注入顏寧體內擴展視覺，但所見的仍然只是意識翻滾的幻象，這一次返照卻能直指本源，格外清晰。顏寧下意識仰頭一看，只見鏡中一覽無餘。漸漸的鏡中視角轉而向下，在掠過了兩側常見的泥土石塊之後，顏寧分明看到，在深沉幽暗的縫隙底部，竟然均勻的密佈着一層泛着微光的薄膜？

“這是——”顏寧大為驚愕，瞬間又恍然大悟：“是這東西攔住了‘原典’的流動？”

“非常有可能。”木偶抬起了腦袋，鏡子隨之偏移，將一束光投到了薄膜的上方，儘管限於視角並不能觀察仔細，但仍舊能看到土壤中閃爍着的，怪異莫測，甚至說不上顏色的微光。那是無法被視覺所理解的東西。“但這種東西不是能隨意試探的，更何況，可以阻止原典流動的東西……”

仙家沉默了。一方面它要分心躲避裂縫中迅猛襲來的水流，一方面也是在閃躲中長久思考：真的有東西能攔住原典么？

理論上講這不是不可能的——原典本質上依然是需要理解與運用才能發揮作用的“知識”，應該是無法脫離理性單獨存在。而在嬰兒足夠幼小的時候，尚未發育的潛意識確實缺少理性，似乎也很難理解“原典”。原典與理性會彼此吸引如果理性不足，那麼原典的流動性就不會太強，用術法制約就也不是那麼——天方夜譚？

不不不，仙家下意識在心裏搖頭，這仍然難以想像。原典是不受控制的，難以理喻與識別的知識，換言之它擁有着無窮的可能性，包括突破術法封鎖的“可能”。即使在流動性本身受限的前提下，如果想要限制住原典，那也需要——

“除非。”仙家喃喃道：“有人比江羅更懂他自己的‘原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