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

在光輝盈盈的照耀下,這種場景極為奇異。尤其是顏寧定睛細看，居然看到剪影處彷彿微風吹拂，竟然在左右擺動。但擺動之中卻又有種肉眼可見的僵硬,就像是掉幀的老舊動畫片。

法力連接之下，仙家能輕易的共享視野。它眯着眼睛辨別了片刻，得出了權威的結論：

“這是極為最早期、最原始的回憶之一。”仙家說：“嬰兒的大腦發育不夠完善，在記憶時會丟棄大量的細節，而僅僅保留最明顯、最清晰的輪廓與線條。如果有這種跡象出現,說明我們已經非常靠近意識的核心……”

在常規的理論中,人類意識的構成是洋蔥型的——由最深處的、天生而來的所謂靈性、根器聚在中間,由外界攝入所構成的後天意識將其逐漸包裹,由外至里逐步深入意識的“本源”。在人生長的過程種,意識核心所佔據的份額就愈來愈小，最終表現為似乎是無足輕重。但從法理上講，幼年所孕育的“靈性”，卻在事實上影響着整個意識的走向。

仙家沉吟片刻，忽然拋出一個疑問：

“這東西深入到什麼層次了？”

這當然很難回答,越接近於核心,意識對時間的感知也就越為朦朧,甚至可能表現為時間線上的徹底混亂。如果對江羅的經歷沒有極為深入的理解，僅靠這一點似有似無的圖像，是難以建立對應的。

但仙家有一個小小的猜想,或者說是直覺。

為了驗證這一直覺，它需要顏寧的幫助。

不過,這一點倒不必與顏寧說得太細……它暗自催動真氣,由兩人氣脈的相連之處,緩緩注入到由十指聯繫,無形而鋒利的“絲線”之中。顏寧對法理的理解畢竟還是太少，他的術法更近似於對原典的粗暴應用，本身就帶着相當強的不可控性。只要絲線稍微遠離本體，就基本處於不受約束的隨意波動狀態。如果再注入過量的法力……

顏寧根本沒有發現這點真氣注入的小小變化，但一切不出仙家之預料——在顏寧身體裏這點法力輸出的微小波動，迅速的演變為了絲線末端的驚濤駭浪。仙家看到顏寧的小手指下意識地微微一動，而後震動迅速傳導，在它感應之中，地底幾根無形的絲線像藤曼一樣左右扭動，最終迅疾鑽進了光輝構成的那個小小湖泊之中。

在剎那之間，顏寧似乎毫無反應——他沒注意到如此遙遠之處的變化。但僅僅片刻他便脫口驚呼，向前踉蹌兩步一個趔趄，幾乎栽倒在裂隙邊上。

“下面有東西在拽我！”

仙家眯了眯眼：它的真氣與顏寧緊密相連，但卻絲毫沒有感受到被拖拽的力度。

但說話之間，顏寧已經揮舞着手臂，硬生生朝裂縫邊緣滑了一大截。他本能的揮手想要將絲線松上一松，但念頭剛起氣脈一緊，絲線居然源源不斷自手指湧出，如江水奔流不可阻擋。顏寧嚇得大叫：“什麼東西？”

絲線抽動之時真氣同樣被擾動，這一次仙家能清清楚楚的感應到那股強勁的吸引力。它的經驗比之顏寧實在豐富太多，在仔細揣摩下，便察覺到這股引力之中實在有莫名的異樣：準確來說，顏寧的身體並沒有遭遇什麼引力，甚至可以說是恰恰相反，深淵反而對這個外來的意識體保留着不小的斥力。真正與裂縫深處共鳴，被強烈吸引的，是顏寧氣脈中的另外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呢？

是原典么？仙家思考片刻，而後略微有些遲疑——如果所料不錯，那麼越接近江羅意識的核心，原典的濃度與純凈度都應該越高。這種引力一旦存在，很可能會攪亂已有的意識體內的原典的佈局。除非……

不用除非了——在片刻之間，裂縫裏的引力驟然增強了數倍，顏寧還來不及伸手夠住旁邊的樹根，便在驚呼聲中被拖得倒滑過去，半隻手臂都被拉入了裂隙之中。仙家立刻反應過來，揮動尾巴鼓出毛髮，纏住顏寧的腿便往後拉。

這股吸力固然強勁，但仙家卻尤為擅長找尋力量之間的間隙，巧妙挑撥左右逢源，終於將顏寧自裂縫之中拖出半截。但剛剛掙脫這強有力的束縛，顏寧便感覺絲線傳來劇烈的晃動，裂隙深處彷彿長風吹鼓，驟然噴出了一道噴泉一樣的水霧。

仙家乘風而起，迅疾無倫的朝前猛撲，恰恰好接住了這道噴泉。

僅僅稍一接觸，它便瞪大了眼睛，長呼出氣：“果然如此！”

一語未畢，那道水流如活物一樣擴張纏繞，將仙家全身緊緊裹住。仙家還沒來得及說出第二句話，那道水流便迅疾收縮，將它拖進了縫隙之中。

顏寧半躺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迅雷不及掩耳間仙家便被拖走，驚得幾乎要大叫出來，但剛直起身來，卻見看腳下的影子像波浪一樣起伏，仙家如紙片一樣從影子中浮了上來，依然是毫髮無損的一個毛團。

顯然，這是類似於金蟬脫殼類的法術，但使用起來如此羚羊掛角、渾然天成，在間不容髮之際從容脫身，倒是真得讚歎一句好手段。

“果然如此。”仙家凝視着幽深的縫隙，滿意的說道。

同樣是一語未畢，水流照舊自縫隙之中湧出，像羅網一樣將仙家纏住，仍然拖進了縫隙之中。

當然，這一次仍然是故技重施。仙家照舊從影子裏飄了出來，渾若無事的左右張望，而後繼續解釋：

“……如果猜測沒有問題，那麼這是非常特殊的現象。在人類剛剛生髮理智的時候，往往會認為自己是整個世界的中心，只要自己開口哭泣，所需要的一切便會立刻奉上，一切都對自己百依百順，一切都是一呼必應，自己彷佛是最珍貴的。這也就是所謂的‘萬應期’。”

它低頭看向縫隙。

“處於萬應期時，嬰兒將哭泣視為對世界的命令，只要下達命令，需求就立刻能被滿足。當然，這屬於對現實世界的曲解，但在純粹主觀的意識世界裏，卻可能是另一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