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十娘!十娘!你在哪?!”謝琢玉握着手裏的木頭,半彎着腰在桃花下腳步匆匆。一不小心掰斷了桃花簪,她看也沒看就隨手丟下了。
天色匆匆,方才還萬里無雲,如今已飄來了幾層薄霧一樣的細雲。日頭太暖,將雲層打薄暈成了粉色、紫霞、還有天黃色。
謝琢玉心裏急得上火,走起路來就容易瞎轉悠,幾樹桃花被她翻了個遍,再瞧見那斷成兩節孤零零躺在桃花樹下的木簪,她才停下腳步。
“啊啊啊!找不到!呔。”她哀嚎一聲,臉色難看,如同進了什麼妖樹林。“邱點酥啊,邱點酥!你亂走什麼啊!”她萎靡的蹲了下去,抱頭縮成一朵樹下蘑菇,頭髮蓬亂,花漸層深。
話音剛落,同樣的場景再次上演。
“你說誰亂走呢?難道不是你瞎走,害我找你找了那麼久,你怎麼顛倒黑白呢?”翠色羅裙掩映點花葉,一雙綉白的繡花鞋就在眼前,踩着泥,落入凡間。
謝琢玉向上抬頭,刺眼的日光不似曬人時那般可惡。恍惚間,這俏生生的嬌娘子竟是比垂落的桃花還有美上七分。
“怎麼?人傻了?你蹲在這兒做什麼。你方才說的話我可都是聽見了的,記得了,你又欠我一次。”邱點酥彎着腰,及腰的長發臨摹着她的細腰,身前的花綴,還有一張勝過桃花面的臉更勝曼妙。
謝琢玉仰面,眯着眼傻笑,噙着被日頭刺出來淚與她直至對視,樂個不停。
邱點酥心道還有旁人在,自是不願看她這傻模樣。於是輕踢了她背部一腳,無痛無癢,又出聲喚她起身:“起來吧。”
謝琢玉照做,起身時不忘將折斷的木簪再撿起來,擦了擦泥又放進了袖子裏。
邱點酥瞥見了她的動作,輕哼一聲,故意道:“這麼寶貝啊,有什麼稀奇的。”我也有。
她扶着鬢上的木簪,得意極了。琉球晃動,花簪顫動,沒了端莊雅靜,多了份巧勁。
謝琢玉“嘿嘿”一笑,簇擁她道:“點酥娘說的對,不稀奇。給你做的,你戴着才好看。”
邱點酥被她一哽,心裏羞赫得欲找個清涼地散散春暑,面上卻只是微微紅了耳根,與她再強調說:“你再這般瞎說,我就要打你了。”
謝琢玉貧嘴道:“曉得,我曉得了。”這小娘子還怪單純的。
然後她退開半步,還怪模怪樣的朝着邱點酥作了一揖,說:“欠你的何止三簪,若你願意,想要什麼在下都給你找來。”她雖沒心沒肺開玩笑,但一望那垂頭時掩映的神色便知:她是認真的。
邱點酥偷偷扇了扇面上熏紅,輕輕護着心口,呼着暖氣的朱唇張了張復又閉上了。她一顆心七上八下,沒了章程。
她們在馬車旁賞花飲茶。在車轍上相對而坐,談笑嫣然。“少年”給嬌娘刻花,又折枝簪美人髮鬢。看着邱點酥越來越開心的樣子,謝琢玉不安了良久的心總算安靜了。
欣賞着自己的所作,溢滿胸懷的得意和喜滋滋,將她的厚臉皮也染上了兩份曬紅。
邱點酥笑她:“人笨且傻,路痴一個。”
謝琢玉說她:“人比花嬌,奈何兇悍。”
邱點酥一瞪眼,謝琢玉就示弱了。看花不如看觀花人,她偷偷嘀咕道:“你還不凶嗎,那你瞪我幹嘛。”
邱點酥耳朵尖,聞言臉色不愉道:“呵。只可惜我就這樣的性子,是你看錯人了。”她心裏堵得慌,不想再搭理這說她的少年。
謝琢玉見此趕忙與她道歉,她不敢有所隱瞞,說著:“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喜得你的性子。你笑怨赤忱,自是最好不過的人。”
見邱點酥毫無反應,她又趕忙道:“我說你兇悍,是因你對我毫無介懷,願意與我這笨拙之人來往依然遵循本心,天真行事。我敬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罵你。”
邱點酥怨她說自己,回去的路上都沒掀開過車簾。也不知是謝琢玉那句話觸動了她的神經,一路上竟是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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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靜聲,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和驢蹄踏在官路上的聲音交錯,漸漸重疊。
一隻細弱的手從馬車外伸了進來,剛冒了個拳頭就把邱點酥嚇了一跳。“你又做什麼?!”不想看見你,煩人的謝琢玉!
謝琢玉斜歪在驢屁股上,一手勒繩,一手攀馬車廂。她豁出大無畏的哄人決心,定是要讓邱點酥看見她的誠心。
她又往裏伸了伸拳頭,說:“給你,你看看。”
“別生我氣好不好?”她有些緊張。
她怕自己太激進會嚇到邱點酥,又怕不給她留下好印象她會忘了自己。
邱點酥看着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拳頭,骨節分明。緊緊握住手心,手背微黃有些脫皮,手心卻捏的發白。
她點點頭,才想少年看不到,於是說道:“你先坐回去,這樣危險。”
謝琢玉難得固執,想起自己男裝女身的身份又是一頭瞎想。她湊了湊距離,將腦袋也歪了過去,擠進垂簾。
邱點酥被她一嚇,險些一杯茶水就潑了上去。
“給你的,你拿着。”她展開手心,一朵木花躍於手心。“花簪你也看慣了,想你許是不知道我有這手藝。做的不好,你拿着玩玩。”
“喜歡就鑽個孔,穿起來掛床幔做個擺件。若是看不上,就隨地一扔,沒準兒能就地長出一株木桃樹,給你結出一樹的木雕花。”她是笑着說的,亂髮搔頭粗短氣,看上去清秀的面容也疲憊極了。
謝琢玉沒有大家公子的風光霽月,也不如其他達官貴族子弟的姿貌出眾。她有着一種隨性和謙和的氣貌,讓人易心生好感。
“你——”邱點酥猶豫。
正逢路上磕磣,謝琢玉頭往下一埋,險些摔下去。
邱點酥的心裏又是一抖。
她飛快地拿過那雙層絳桃花木雕,呵斥笨拙的琢玉郎道:“你小心些!快回去!”
謝琢玉笑笑,又從袖子裏摸出一枝真的絳桃花遞給她。她舉着手中花枝,忙吆喝着春紅給她家小姐戴上,就插在她上次送的那支木機關綴花簪旁邊。
春紅見邱點酥沒有拒絕,於是照做。
簪好后,謝琢玉好欣賞了幾眼,最後滿意地連連頷首道:“果然,這桃花林為數不多的絳桃花就是好看。”虧她迷路時遇上了,不然還不知怎麼投其所好的與人道歉。
邱點酥好笑她怎麼事那麼多,“行了吧。木花也送了,真花也戴了,你該回去了吧?”
謝琢玉想接嘴:正好,定情信物送了你一匣子,如今你戴花粉面,我騎驢跟車,你就在這兒嫁了吧。
但她止住了,悻悻懷着小心思縮了回去,騎穩了毛驢。
她拽着驢耳朵,有一茬沒一茬的瞎想。老驢撒踢,踢踹了幾下腿,還是拿驢背上的懷春“少年郎”毫無辦法。
剛進宣城城門,謝琢玉就聽見邱點酥突然說:“再過段時日便是我及笄之日,你可要來?”
沒等謝琢玉回答,她又說:“罷了,你想來就來,你想走就走,我又何必管你那麼多。只希冀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三簪呢。”
開店之邀,戲耍之際,歉意之言。
謝琢玉答道:“自是不敢忘記,點酥的及笄我必會到場,不會食言。”
“你若是食言如何?”
“若我食言,只叫我每去見你都不得好走,在方圓地迷路走不出去!與你做什麼都是該的。”
“那好,我記在心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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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琢玉跟着邱府的馬車一路將邱點酥送到了邱府,再回來的時候,她這才想起自己的鋪子。
“這幾日來,也不知道裝砌得怎麼樣了。”她打定主意要去看看,卻在宣城裏瞎逛了會兒,直到天黑了才走到了鬧市一條街。
老驢罷蹄,今日走的多了現在不願意再走路。她也就只好從毛驢上下來,拽着驢走路。
老驢脾氣怪,又被謝琢玉欺負多了。如今怎麼也不願聽他的話,楞是要站在人家牆柱子底下不願意走動。
謝琢玉彎着腰給毛驢打鬃順皮,摸摸它的肚皮,耐心地梳理它的心裏彆扭,一板一眼地勸道:“你站在這兒也不是回事啊,你看看咱倆今天也走了那麼遠的路了,你累,我也累了。”
毛驢扭頭,鼻孔里嗆了口氣,它對謝琢玉表達不滿:明明是我走的路,你只坐我背上怎麼還有理了?
謝琢玉摟了摟粗壯的驢脖子,安慰它說:“你看我平日對你不薄吧。現在咱倆回去還能趕上飯點,吃口熱呼的,你看咋樣?”
毛驢轉了個身,將她擠到路上,再不聽她瞎說。
從酒樓里出來倒湯水的小二看見謝琢玉對毛驢說話的樣,逗得笑起來,亮聲道:“小哥怎麼還跟毛驢說話呢?它一頭牲口,能聽得懂嗎?”
“你看看,有人笑話我倆了,快走吧祖宗。”謝琢玉扒着兩隻驢耳朵,小聲說著。她站直了身體,憋着紅臉沖小二哥點點頭,然後牽着毛驢離開。
身後傳來店小二不帶嘲弄的嗤笑,說她:“看着年紀不大,怎麼人忒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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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
【謝琢玉在牆這邊艱難攀牆越瓦,聲嘶力竭地喊:“娘子!娘子!你在哪?!你看看我啊,我在這兒呢!!”鬼聲狼嚎,嗷嗷叫。
然後點酥釀提着裙子,走在王府的長廊上(府里人太少,半個人影都沒遇見),她皺着眉狐疑道:“相公?相公?我聽見你聲兒了,你在哪呢?”屋頂的越爬越遠,廊下的越走越遠。】
有畫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