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道
“前輩……這是……什麼意思啊……”王簡臉色微變，強行頂住了那無形的尷尬，瞥了一眼身旁的寧如珖，支支吾吾地問道。
果然，身邊的寧如珖聞言頓時也驚呆了，霞飛雙頰，煙視媚行，雙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王簡的手，深深地垂着腦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倒是白挽月還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一會兒看看寧如珖，一會兒又看看王簡，沒有明白兩人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緊張。
“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我想這也不是什麼很難回答的問題吧？”烏望虛呵呵一笑，緊追不捨地道，看起來他是一定要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了。
王簡不由得偏過頭來，無奈地看向正坐在自己身旁的寧如珖。
事實上，這個問題的確很簡單，即便烏望虛再傻也看得出許多東西了——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非要得到最準確的信息，這就有些令人難堪了。
此外，雖然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達到了難捨難分，安危與共的程度，但兩人之間還依舊存有一點細微但卻不可忽視的間隙——這並不是來自於他們的感情，而是來自於各自身上的謎雲。
這對於現在的兩人來說都是無法解決的問題，而恰恰是這些令人頭痛的問題擋在了兩人之間，阻止了他們之間關係的進一步發展。
也正因此，王簡就算是想要回答烏望虛的這個問題，也必須顧及寧如珖心中的想法的打算。
“如珖，我們……”王簡不想一個人做決定，於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苦笑地開口道。
只是他還沒說完，寧如珖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重重地抬起頭來，神色堅決毅然，看起來已經思索了許久的樣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離開他！”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但在寧如珖此刻鄭重的表情下，卻變得異常有力，無可辯駁，連王簡自己也說不出什麼。
直到現在，兩人其實都沒有真正向對方坦坦蕩蕩地表白過，還依舊停留在心照不宣的狀態，但這對於他們來說也已經相當足夠了。
而寧如珖的這句話，實際上比王簡自己考慮的還要更進一步，也就相當於將兩人的關係推前了一步，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她表明了自己現在的心意。
事實上，即便是王簡自己，恐怕也不能誠心而真摯地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寧如珖的這句話相當於是把她真正地託付給了自己，而王簡卻由於身邊還有諸多非做不可的事情，因此根本做不到像寧如珖這般果斷堅決。
而寧如珖早在玄光靜地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標了——而現在她卻依舊義無反顧地說出這句話，令王簡頓覺黯然神傷。
在某種程度上說，他覺得自己隱隱之間又虧欠了寧如珖。
王簡長嘆一聲，無言以對。
烏望虛的表情似乎發生了一點變化，但和剛剛幾乎一樣，依舊顯得難以捉摸。
略微有點奇怪的是，他的視線並沒有在寧如珖身上停留多長的時間，反而在王簡的身上駐留了許久。
“王先生，你的意思呢？”凝視了王簡許久，烏望虛才悠悠地問道。他的手指依舊穩定地敲擊着桌面，節奏似乎沒有發生一點變化，聽得人似乎連自己的心跳也難以控制起來。
“我……”王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烏望虛的問題，甚至有些不敢抬起頭來回答，腦海中幾近一片空白——特別是此刻在寧如珖面前。
“你愛她嗎？”烏望虛的聲音寧靜而悠遠，彷彿這一句話只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而已，而非一塊在心境之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我愛她嗎……
王簡的心境瞬間化作一片純凈的黑暗，再無半點暗弱的光明照射進來，一切都變為了靜止的狀態，彷彿萬物開闢，宇宙初始。
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王簡的心境竟然變成了這樣——只剩下絕對，純粹，和虛無。
如果說之前的深層心境是王簡現在的暗元素，那麼現在的深層心境就彷彿是冥帝曾經給他用於淬鍊身體的極致暗元素——甚至是那真正的極致暗元素，不存在一點其他的元素，甚至連宇宙時空都為之失去了意義。
在這一刻，王簡此刻就是王簡自己，沒有其他任何什麼人、事或者物摻雜其中。
沒有不知潛藏在何處的冥帝，沒有那一輪威力無窮的圓融之環，甚至連所有的念頭都重歸唯一。
這個完全無他的黑暗世界，才是王簡真正的心境世界。
一刻，或是一世，王簡的思想從這唯一無二的念頭中迸發而出，猶如一顆千年種子在地壑之中悄然生根發芽，又好似一隻井底之蛙忽然間生出了離開枯井的念頭……
一切玄之又玄，自然而然，根本無法言明——就這樣的，王簡所有的一切便如同輪迴轉世一般，在這絕對的虛無之地悠悠地進行着，就好似他現在成為了一名宇宙時空之外的過客，漠然而平靜地觀看着無數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在無數個一模一樣的世界之中，在截然不同的時間點上做的一切事情。
王簡所擁有的所有記憶，在這一刻都原原本本地變成了如臨其境的畫面，讓他重新經歷了一遍——以此同時，也將就將這其中所有的信息，都硬生生地灌輸到了他的心境之中，宛如給他所有的經濟已都重新上了一次色，添加上了那些接近遺落的細節。
只不過，雖然王簡擁有的信息總長度沒有增加，但在細節上卻上升了好幾個數量級，最終導致他大致所知的一切都沒什麼明顯的變化，只有在他細細思考的時候，才會再次徹徹底底地呈現出來，就彷彿被王簡暫時存為了一疊疊的卷宗一般。
在這其中，最為醒目的幾個畫面，自然是那些一直陪在王簡身邊的人了——譬如渾身黑色的冥帝，又比如身穿紅裙的子嵐，還有銀髮如瀑的寧如珖。
他的念頭微微一動，寧如珖與自己共同的所有經歷便緩緩浮現清晰，在無數條五顏六色的記憶長河之中，看起來極為突出而特別：
一道清澈的碧光在寧如珖身前颯然展開，如同天幕一般擋在了血紅色的噩夢蟻潮之前，將他弱小而無助的身軀守護在內；
寧如珖輕輕地抱着他，凄然淚下，聲嘶力竭，只為了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
偌大的鬥技場中，他勉強支撐着血跡斑斑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寧如珖溫軟的懷抱之中，感受着自己緩緩減慢的心跳；
幽暗深邃的惑迭森林之中，在一棵遮天的大樹之下，兩人相對而坐，談笑風生，調神暢情，相得益彰；
遼闊寒冷的罡風原上，寧如珖手持青碧長槍，獨自一人，奮不顧身地沖向朱靈煌，話語中的決絕和毅然令人動容；
天邊的皎月黯然橫陳，冷清清的空雷閣內，美妙而悠揚琴音輕輕回蕩，餘音繞梁，兩人的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我愛她嗎？
所有的畫面從涇渭分明，相隔萬里逐漸融匯合一，不分彼此，最終形成了王簡、寧如珖、白挽月以及烏望虛身處旋馬庭之中的場景，並停止在了烏望虛開口問話的那一刻。
而到了這一刻，王簡才終於從一個袖手旁觀的客人，變成了真正身在其中的主人。
他緩緩轉過頭來，看着身邊這個要與自己不離不棄的女孩，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經過那一段段人生畫面的洗禮，王簡才終於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
因為，在這一刻，王簡完完全全地就只有自己，沒有任何其他的干擾——即便是冥帝的那些已經融入王簡體內的記憶碎片，也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無效化了。
沒錯，除了子嵐，又有一個女孩悄悄地走進了他的心境，並且留下了永恆般的刻印。
為了她。
為了她們。
為了這個世界。
在這一刻，他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的心。
“轟——”似有一陣陣穿雲裂石的雷鳴驀地響起，在這漆黑無比的深層心境之中，從王簡的那個最原本的念頭處生髮，開闢出一條貫天徹地的熾白大道，直通絕對無限的黑暗深處，直通這方世界的終極盡頭。
與此同時，王簡猶如醍醐灌頂，霎時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自己的本心。
這就是自己的道。
隱隱約約間，王簡還未完全從這至真至貴的神奇體驗中醒來，他的右手掌心倏然一疼，宛如被滾燙的烙鐵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頓時痛得他從這個體驗之中蹣跚地跌了出來，視野之中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支離破碎的鏡面，或明或暗，反照出此刻王簡極為扭曲的模樣。
沒有一點多餘的時間，他只是匆匆一瞥，便感覺到周圍的時間開始徐徐流動，眨眼間便猶如一條傾瀉而下的瀑布，恢復了原本正常的狀態。
只是，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在一切都恢復正常前的最後一刻，一點醒目的赤金色光芒在無數塊碎片中一閃而過——而這一點詭異而神秘的光芒，似乎就是來自於自己扭曲的影子。
更確切地說，是在自己影子的右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