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抵近
太陽在空中懸挂着,萬里無雲。
熾熱的光芒沒有絲毫遮掩地落在大地,山野里,並沒有一絲風,不管是高大的樹木,還是低矮的雜草,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蟲子在林間不知疲倦地叫做,知了,知了……
沒有人比它們更懂得夏天!
林子沿着低矮的丘陵起伏,然後,被一條小溪隔斷。
溪水潺潺,濕氣上升,瞬間便被酷暑蒸發,不但沒能給坐在溪邊青石上的劉封帶來涼意,反倒平添了一絲熱氣。
身後有着一株大樹,樹榦招展如冠蓋,擋住了陽光。
陽光穿過樹葉枝椏,落在劉封腳下的亂石,一地斑駁。
汗水如雨!
根本就止不住,哪怕是坐在綠蔭下,衣衫依舊全部濕透,甲胄已然取下,放在了一側,這時候若是穿着,就像是披着一口鐵鍋,專門吸收熱量的大鐵鍋,即便是你意志堅定,心如冰石,也很難抵擋這大自然的怒火。
十餘人!
十餘人皆和劉封一般,除下了甲胄,穿着布衣,隱藏在綠蔭里。
即便人人汗如雨下,卻不曾有人出聲抱怨,就連呼吸也是細若蚊吟,沒人敢大喘氣,所有人都沉默着,忍受着……
要想練出一隻強兵,首先必須做到一點,以身作則。
若不然,光靠資源去堆,堆出來的也只是樣子貨,看似光鮮亮麗,卻沒有軍魂,沒辦法在刺刀見紅的時候堅持下去。
這十來人都是劉封從新野帶來的老卒,經歷過戰陣,資歷最淺的也參加過建安七年的博望坡之戰。
要讓他們做到令行禁止,劉封除了以身作則之外,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軍中演武中向所有的老卒挑戰。
他打服了他們。
對這些沙場上的悍卒來說,力量是第一位的,強大方能增強活命的機會。
上陣殺敵,他們當然願意跟隨一個勇武善戰的獅子,不希望率領自己作戰的是沒有力量的弱者。這也是,當初,呂布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在中原大地流浪,仍然有高順,張遼等猛將率領部曲跟隨的原因之一。
劉封賞罰分明,一切依照軍律行事,讓下面的這些士卒沒有多餘的閑話可說,如此,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功夫,劉備交給他的那幾十個士卒也就被其收服,此時,他已經完全獲得了軍心。
這是一座無名山崗。
十幾裡外的那座山巒卻有着名字,稱為猛虎嶺。
此地經常有吃人猛虎出沒,故而,以此為名。
那群匪盜的臨時營地便在猛虎嶺,營地依山而建,臨水而居,地勢雖然算不得險要,卻勝在視野廣闊,一旦有大軍逼近,很遠便會被斥候發現,是戰是走,匪盜們也就有着時間決斷,盜匪的核心是百餘名輕騎,除此之外,余者皆可拋。
昨日夜間,劉封一行抵達此地。
在這個時代,用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畢竟,這時空還沒有發報機,密碼機之類的玩意,情報的傳遞渠道也就那麼兩三種。
丁峻派出去的這個死間乃是丁氏的賓客,丁峻對他有着大恩,救了他全家人的性命,現在,他的家人在杜亭生活,耕種土地,勉強能夠養活自己,若是他沒於陣中,丁峻向他做過承諾,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家人。
這種情況之下,那人也就心甘情願前往赴死。
亂世之中,人命若草芥!
你就算是想要賣命,很多時候,也不得其門而入。
想要通過賣命讓家人活下去的人何其之多,你須得和他人爭搶,須得經過重重考驗被主家認可。
死士和細作也非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的。
這個盜匪集團並非普通的匪盜,營地內,有着規矩,有着章法,一旦違規,基本上,只有一種刑罰。
斬首!
像鞭刑,杖刑之類的,打了之後還要給草藥治傷,簡直是勞民傷財,太過麻煩,乾脆全部以斬首代替算了,一了百了,全無後患。
氣氛有些高壓,不過,逃營的人卻不多。
不知道那些傢伙是怎麼做到的,凡是投入營中,每日兩餐也就能夠保證,雖然,勉強只能果腹,吃不了太飽,至少,活下去是沒有問題的,如此,規矩稍微嚴苛一點,也能夠忍受,畢竟,活着是第一要務。
入營前,丁峻便和那個死間有着交代。
希望他每個月的正月初一以及十五,爭取出營,來到此處山嶺,也就是在劉封現在歇息的地方,那時候,會有專人在此,接收他的情報。
然而,那個死間進入盜匪營地已經有好幾個月,卻只有一次順利地和丁峻安排在這裏的眼線接上頭,傳遞了情報出來。
如此,他才知道這群匪盜非一般的匪盜。
一開始,死間根本就出不了營地,只能在營地里做一些雜務,負責燒水煮飯什麼的,後來,他跟一個盜匪頭目搞好了關係,展露了一手射箭功夫,如此,也就加入了狩獵隊,可以外出捕獵。
只是,他必須跟隨大隊行動,要想在初一十五這兩天正好出現在這片山嶺,基本只能靠運氣,很難做到。
幾個月來,也就只有一次。
劉封在此,也不過是守株待兔罷了!
當然,他帶着十幾個甲士出現在這裏,被動地和那個死間接頭不過是順便,能夠接上頭固然挺好,若是不能,他有着其他計劃。
他要捉舌頭。
山不來就你,你就要去就山!
悉悉索索……
前面林子傳來了聲響,就像是小動物在野草叢中穿行一般。
有動靜?
劉封舉起左手,在空中停頓片刻。
所有人紛紛向著一側伸出手,抓住了放在身邊的武器。
大部分甲士都帶着長短兩種兵器,長兵器是馬上所用,現如今,戰馬在另一處地方,距離這裏有着好幾里地,專門有人看守,那些戈矛也就放在了那邊,這一路而來,多是林地山嶺,適合短武器,所以,他們手持的是繯首刀,小盾,以及弓弩。
拿刀的拿刀,持盾的持盾,默默給大黃弩,都是老卒,動作有序,忙而不亂。
有鳥叫聲響起。
三長兩短的畫眉叫聲。
聽到這聲音,眾人雖然依舊在完成手中的動作,原本緊張的氣氛卻稍稍減緩,這鳥叫聲是人為,是暗號,代表着來的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一個熟悉的面孔從野草叢中鑽了出來。
這個人並非從新野跟隨劉封前來杜亭的悍卒,而是丁峻的手下,負責和那個死間接頭的眼線,一行人中,也只有他知道那死間是誰。
“來了!”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那死間並非孤身前來,而是帶着十來個盜匪,這些盜匪並未披甲,穿着布衣,手持竹弓,有兩三人拿着繯首刀。
看樣子,應該是狩獵隊。
遠遠地,傳來了大呼小叫的聲音。
眾人望向劉封。
“披甲!”
劉封輕哼一聲。
眾人也就兩人為一組,相互幫忙,很快將甲胄披在了身上,劉封披掛的是兩當鎧,是重甲,那些士卒大多是皮甲,是輕甲。
披甲結束后,又陷入了沉默。
時間在緩緩流逝,不知什麼時候,山林內多了一絲風,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給埋伏在林間的劉封等人帶來了一絲涼意。
大概四十幾分鐘后,又有聲音傳來。
仍然是認為的畫眉鳥的叫聲,三長兩短。
不一會,先前那個眼線帶着一個面色黝黑滿臉皺紋的漢子進入林間,那漢子看似已到中年,仔細一看,卻還年輕,也就二十齣頭的樣子,他穿着布衣,髮髻挽着布條,略微有些駝背,表情有着這時代的賤民的特徵,苦悶膽怯,眼神遊離,帶着彷彿與生俱來的惶恐不安。
陳二狗瞧見殺氣凜然的士卒們,心一慌,雙腿忍不住發軟。
不過,他還是堅持着向前了走了好幾步,無需他人介紹,他逕自來到劉封身前,距離好幾步便匍匐在地。
“貴人,二狗有禮了!”
簡單的幾個字,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才顫抖着脫口而出。
陳二狗從小接受的教育,那些穿着絲綢坐着華麗馬車的貴人就是天,就是地,他們這些草民的生死盡在那些貴人的一念之間,萬萬不可忤逆。
先前,他和接頭的眼線有着簡單的交流。
接頭眼線是他的熟人,也是老鄉,一同流落到了新野。
丁峻之所以安排這個人和他接頭,是因為陳二狗相信這個人,也就相信從這個人那裏獲得的家人的信息。
知道家人平安無事,他才會心安,才會努力地做好丁峻安排的事情。
在眼線那裏,他知道這一次來見他的是一個了不起的貴人,名位還在丁峻之上,於是,又是激動,又是不安。
做得好,若是被貴人看中?
這樣的想法,他一點也沒有。
陳二狗只希望自己所作所為沒有錯誤,千萬不要讓貴人生厭,畢竟,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全都掌控在這個少年將軍手裏。
“汝且起身,無需多禮!”
劉封淡淡說道。
到什麼山就要唱什麼歌,他倒是想尊重眼前這位出生入死的勇士,然而,他若是用某君來稱呼這類人,在其他人眼裏,也就是狂士,瘋子……
在自己還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之前,只能遵守規則。
不過,劉封相信,用不了多久,世人便會遵循自己制定的規則。
他深信,他所制定的規則哪怕不盡善盡美,也遠比現在絕大多數人遵循的規則要更好,能保護絕大多數人。
雖然,不能平等地對待陳二狗,劉封的態度卻是極好的。
他微笑着,靜靜地聽着陳二狗緊張而啰嗦的述說,臉上並無一絲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