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求生
王也在林中狂奔。
風將她的頭髮吹向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並不算好看的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綻放着璀璨的光芒。
那是對生的嚮往和渴望。
*
二十餘人散入林中,就像是一杯水倒進了海里。
不過須臾的功夫,王也的身邊,就只剩下懷中的女童,和緊隨其後的老人。
此時林地已經很密,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只有少許的縫隙泄露着一點淡薄的微光。
她停下腳步,將女童從懷中放下來,才發覺雙手酸痛無比,幾乎要脫離她的控制。
“不能再往裏走了。”她看着幽深的密林,“我不喜歡裏面的感覺。”
危險猶如附骨之軀,緊緊地貼着她的肌理。
“先前那仙人的箭是對着你的,我救了你一命。”
王也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三個人的目標太大,“我們就此分開。”
她並非商量,而是通知。
寶兒茫然,老人卻聽懂了她的話。
他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和寶兒兩個人,必然是王也的拖累。
他抱起寶兒,“你多小心。”
王也的目光落在寶兒身上,“她可以跟我。”
老人抱緊了懷中的孫女,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堅毅地道:“我還活着一刻,就護她一刻,若是她和我一起死了,就是她的命不好,命中當有此一劫,也算是解脫。”
他看向王也,目光溫柔,“你是個好孩子,要好好活着。”
說罷,他轉身離開,佝僂的背影是如此蒼老,寶兒在她懷中,意識到了此刻的分別,抿了抿小小的嘴唇,沖王也搖了搖手,眼中有晶瑩的淚珠閃爍。
*
嗖——
嗖——
嗖——
不知道是仙人用的箭矢很響,還是王也的耳朵太靈。
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幾乎接連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
這些聲音有遠有近,遠得彷彿只是人的錯覺,近得那箭就在她余光中扎入一個人的身體。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傳來。
她收回撥開藤蔓的手,抱緊了雙腿,將下巴放在膝蓋。
呼哧——呼哧——
急切的呼吸聲像極了一頭將死的老牛。
*
她看見了奔跑的人。
那是一個十五六七的少女。
她皮膚白皙,頭髮烏黑,就算蓬頭垢面,也難掩面容的姣好。
奔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頭林間的小鹿。
她一定有很好的出生。
貧苦人家,養不出這樣的女孩來。
然而此時,少女的臉上滿是臟污,淚水混合著血水簌簌落下。
“我不想死。”她喃喃自語,“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驚喜地發現了樹根下的空間。
兩個少女隔着藤蔓相望。
她露出一個笑來,臉上有惡意在蔓延。
她年紀更大,個子更高。
王也攥緊了手裏的石頭,手臂的肌肉緊繃。
噗嗤——
剛剛觸碰到藤蔓的手無力的垂下。
她倒在了王也的面前。
*
這一箭刺穿的是脖頸。
潺潺鮮血洶湧而出,很快就在王也的身下聚起一攤血泊。
沉默的藤蔓忽然動了起來。
它們悄無聲息的伸長自己的枝條,從傷口插/入少女的身體當中。
咕咚——咕咚——
一個接一個的鼓包在藤蔓上浮現。
像是吞咽時的喉嚨。
*
王也平靜的注視着這一幕,然後抬起眼眸。
她的視線穿過樹榦間的縫隙,落在了對面的山頭。
那裏站着一個白衣仙人,有着冰冷的輪廓。
“中了?”他身旁的人見他放下長弓,溫和讚歎,“師弟真是好箭法。”
冷麵仙人別過臉頰,讓自己不去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
“比不過師兄。”
*
於凡人而言,這裏是屠宰場,他們是獵物。
於所謂的仙人而言,這裏是狩獵場,而他們是閑庭信步的王宮貴族。
二者的腳步聲很好區分。
前者總是慌亂的,驚恐的,凌亂的步伐往往伴隨着急促的呼吸聲。
後者則不慌不忙,偶爾奔跑起來,也帶着閑散的笑意。
他們的聲音中甚至有一種少年氣。
天真,殘忍,滿不在乎。
“師兄,咱們只射眉心,來比比看誰射的更准怎麼樣?”
*
倒在地上的少女,很快就化作了一攤血水,最後被吞噬的只剩下一身衣服。
王也注視着這一幕,直到藤蔓重新恢復了平靜,才用在地上撿到的樹枝,小心地撥開。
少女的衣服比她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尤其是裏衣。
雪白柔軟,光滑動人,她將衣服抽出來,纏在手腕。
周圍很安靜,安靜到背後突然出現一個人都不會叫人覺得意外。
她注視着因為吞噬了少女的血肉而呈現出暗紅色的藤蔓。
步步後退,然後拔腿開跑。
*
同大多數慌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同。
哪怕是在逃跑,王也的臉上也是冷靜的,有一種同她年齡不相符合的鎮定。
她將周圍的一草一木都納入眼底,飛快地搜尋着下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
咕嚕——
突如起來的輕響打斷了她的節奏。
王也扶住樹榦,捂住自己的胃部。
被她刻意忽略的飢餓感再度席捲而來,比上一次更加來勢洶洶。
食物,她需要食物。
*
生存是人的第一本能。
至少王也沒有失去自己的求生欲。
她的目光掃過繁茂的樹林,然而可惜——
入目均是綠葉,並無紅果。
而且就算有,她也未必敢吃。
她雖不至於五穀不分,但野外知識也約等於零。
更別提,這還是個人踩在劍上就能飛上天的世界。
鬼知道動植物又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變化?
被餓死,被殺死,被毒死。
前兩者死的至少沒有那麼傻。
*
仙人身上有沒有吃的,王也不知道。就算有,她也拿不到。
她的目光,只能放在那些和自己一起被扔進這個陣法的凡人身上。
幾次路過灑在地上的衣服,她早就發現,在這個地方死去的人,血肉會以各種方式被吞噬掉,但隨身攜帶的物品,諸如衣服財物一類的,卻會被保存下來。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在飢餓的催促下,王也做了一件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跟蹤了一對仙人。
*
仙人大都是結伴而行。
他們在這片山林中,也並非完全安全。
相比於凡人,他們其實更容易受到林中異物的襲擊。
王也猜測,這片山林以血肉為食,也許仙人是比凡人更高等的食物。
所以它們才會屢次對仙人主動攻擊,而凡人只有倒在它們面前,流出鮮血,才會被它們勉為其難的享用。
*
被王也跟蹤的仙人,是一對師兄弟。
師兄矮胖,滿臉流油。
師弟高瘦,長了一雙倒三角的眼睛。
他們許是在林中遭受了一次襲擊,衣物看起來破損的厲害。
矮胖仙人抱怨,“每年獻祭,都是在要了我的命,也不知道長老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讓我們將一群凡人到處攆,又定下規矩,叫我們十二個時辰之內,一炷香必須殺一個人,少了不行,多了不行,真是有毛病。”
“許是有什麼特殊的用意吧,師兄可別抱怨了,這獻祭之事,一年只得那麼一次,我們一年也只辛苦一次,也就三兩個月的功夫,你想想其他宗門,每年都要抵禦深淵的侵襲,哪有我們那麼快活?”
矮胖仙人嘿嘿笑起來,“說的也是,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這個法子,竟然能夠通過獻祭凡人安撫深淵,真是省了我們的大麻煩。苦就苦吧,總比其他門派的傻子,累死累活的斬殺妖魔,還要把自己的命賠上去要好。”
*
仙人的眼神都很好,箭法更不賴。
百米甚至千米的距離,凡是見到人影,舉弓就射,幾乎就沒有不準的時候。
他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百無聊賴,甚至還有幾分不耐煩。
就像是完成某種不得不完成的任務,打着哈欠,毫無樂趣可言。
也是,將人當做獵物來打的事情,剛剛入門的時候或許覺得刺激,快樂。
時間久了,和在林子裏面追一群到處跑的雞,又有什麼區別呢?
雞打了至少能吃,人打了就打了,還要卡着時間,長了少了,都要挨罰。
*
王也從一個婦人的懷中,翻出了一塊棕褐色的餅。
和在路上吃過的煤渣比起來,味道半斤八兩,這個甚至更干一些。
咀嚼的時候,滿嘴都是沙。
她躲在一棵大樹的根下,吃的很認真。
忽然就想起了給她煤渣的那個老頭。
也不知道他和寶兒死還是沒死。
她希望他們沒死。
*
耳邊好像是生出了幻覺。
王也聽見了老人的聲音——
“寶兒,跑,快跑!”
她探出頭,只見山坡下,胸口插着箭矢的老人倒在河邊。
在他不遠處,是憋着一泡眼淚,邁着小短腿,拚命奔跑,甚至不敢回頭看的女童。
她飛快地鑽進了灌木叢中。
矮胖和高瘦的兩位仙人,緊隨其後。
矮胖仙人感嘆,“這丫頭跑得到挺快。”
高瘦仙人皺眉,“我的時間快到了,不能讓她逃了。”
*
“這邊。”
小心翼翼在灌木中爬行的寶兒聽見熟悉的呼喚,下意識地轉過頭。
見到王也熟悉臉龐的瞬間,眼淚就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
但她沒有過去,反倒在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時,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向反方向拔腿就跑。
王也愣住。
“在那兒!”矮胖仙人的聲音傳來。
王也起身,同樣開始奔跑,只是她選擇的是和寶兒相反的方向。
“這還有一個!”
“今年的人越來越少了,這幻陣太大,想要找到一個不容易,師弟,你去追那個,我把這個小的抓起來,帶在身邊,要是一會兒找不到人就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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