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園(5)
大周是一個城市化遠超之前歷代的王朝,這裏面既有生產力和經濟文化發展到了一定階段的原因,也有特殊的現狀在起作用——大量的男丁讓土地勞動力過飽和,多餘的人只能湧入城市,被發展起來的城市工商業接納。
這樣一來,城市的規模自然是迎風就長!
東京作為大周實際上的國都,也是大周最繁華的城市,在這樣的地方很自然地發展出了體量很大的房屋租賃業。
古代,哪怕是城市,建築用地價值也不會太高,買賣房屋時真正值錢的是土地上的建材!但大周的幾個大城市,特別是東京汴梁是個例外,這裏大概是最早詮釋‘寸土寸金’這一說法的地方。哪怕是官至宰相,在東京買不起房也不稀奇,若沒有皇家賜宅,相公們也得租房吶!
有人統計過,人口過百萬的東京城,一多半都是‘客戶’,客戶和主戶是相對來說的,標誌就是在戶籍所在城市有沒有房子。
沒有自己的房子就要租房,在東京專門管理房屋租賃、買賣的牙行叫‘樓店務’,既有朝廷專營的,專門經營公家的地產。也有私人的,很多有房子的人家圖方便,都會將自家要出租的房子掛在這樣的私人樓店務。
“官人隨老身來瞧看,找遍東京城,哪裏還有更好的宅第!”一個年約五六十,頭上包着一塊藍蓋頭的婦女熱情地對身後一對夫妻介紹樓店務名下房產:“四四方方格局,前後三層,如此內宅便少去了小人羅唣。一共十五間半屋子,院子有井有花木,這樣的宅第在內城至少要三十緡一月,若是這般好位置開價還能更高!”
夫妻二人顯然是瞧過不少房子了,對老婦人說的話心中有數,曉得她沒有騙人。
夫妻二人是剛剛入京的,丈夫轉入京中任御史台監察御史,從七品——典型的官小權大之職。
這樣的官員薪俸不高,一般只會在朝廷的樓店務賃屋。針對中下級官員,官方會提供廉租房。只不過這樣的廉租房就不能指望有多宜居了,一個小小四合院擠進好幾戶官員是很常見的。
和一般的低級京官不同,這位監察御史姓林,林御史家是福建大族,家境優渥。不說直接在東京買房,至少不用像同僚們那樣扣扣嗖嗖租房。
眼前這座宅子已經是林御史夫妻看過的最合心意的房子了,一來地段好,就在御史台西邊的,玄帝廟後街,平日裏林御史坐堂省事。而且這裏是東京繁華區域,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娛樂生活都很方便。
二來,宅第本身很好,格局正、收拾的乾淨,雖然小了一些,卻非常清雅,很合他們夫妻的喜好。
再來,價錢也算是非常合適了,一個月三十緡!
同樣大小、同樣地段,這樣的房子在東京幾乎是找不到的。
“這宅第若放出去,立時便能賃出,官人能遇上還是因為屋主講究。”婦人詳詳細細道:“屋主賃這宅子並不圖多幾貫錢,只求簡單省事、不要損毀了屋子。所以不讓分出去租幾家,只讓整租,而且還得是官人家這樣有官身的!不信官人去打聽打聽,前面賃這房子的也是位官人,若不是去蜀地為官了,定然是要續租的!”
“再者,官人只要租,三年內也不會有屋主來啰嗦漲房錢!”這一點老婦人說的很肯定,甚至願意立字據。
不只是現代房東會忽然漲租,古代也一樣!東京的房子不愁租,常常有貪心的房主以‘裝修’的名義,給房子換幾片瓦、刷兩面牆,然後就要漲房租(畢竟之前簽了契約的,漲房租也需要一個理由,裝修是最常見的,也不能說換幾片瓦就不算裝修)。
幾乎沒考慮多久,林御史和夫人就商量好了,要租!
老婦人引着兩人去定契,契約和錢料理好了,又忙不迭去了宜春門內北桃花洞——‘桃花洞’是東京風月場所最多的坊,南桃花洞是私妓所在,北桃花洞則有着二十八家官伎館。
北桃花洞擷芳園,老婦人來的時候紅妃正在逗一隻小貓,這是姐姐師小憐剛剛買下的。渾身虎斑光華燦爛,所以取名為‘小於菟’(小於菟就是小虎的意思)。
老婦人一進來,忙堆笑道:“好稀罕的虎斑貓!在別處竟未見過,難為大娘子、小娘子何處尋來!”
虎斑貓在本朝以前是十分珍惜的貓種,周初依舊少見。但承平大幾十年了,時人又愛貓,因繁衍得力,如今虎斑貓已經是中等貓了。師小憐買來的這隻小於菟賣相上佳是沒錯,但也只是十幾貫錢就買到了,若是一般的虎斑貓,則只需數貫。
但這個話大家都不會多說,師小憐客氣地讓老婦人坐了,道:“魚婆婆今日登門,是二姐在玄帝廟後街的屋子賃出去了?”
“是是是。”老婦人,也就是魚婆婆連連點頭,拿出契約和錢給師小憐和紅妃看:“租房子的是一位官人,說是御史台監察御史,家中富裕,便不耐煩與小官兒們一起擠那官租屋子。”
房子是師紅妃名下的,她特別看了看,契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一旁則是一包銀幣,足足一百二十枚!
華夏古代雖然有用金銀充當一般等價物,但真的作為‘合法貨幣’,這卻是一直沒有的。歷史上直到宋代開始,到明清時期,白銀才真正成為事實上的貨幣,普通百姓生活中也離不開它。但即使是如此,白銀也沒有像銅錢那樣成為鑄幣。
但這這個時間線上的大周則不同,因為商品經濟的飛速發展,也因為銅礦的缺乏,五年前飽受‘錢荒’之苦的朝廷決定發行銀鑄幣,形成‘銀銅本位’的貨幣制度。
銀幣發行了兩種,一種是一兩重無孔實心銀幣,衝壓而成,正面是長城圖案,背面是‘永興通寶’四字(如今年號永興)。一種則是一錢重方孔圓形銀幣,也是衝壓而成,一面光板,一面同樣是‘永興通寶’四字。
大周一錢大約四克,一兩就是四十克,眼前一百二十枚銀幣都是一兩的,放在眼前確實是分量十足!
東京租房的規矩是押一付二,再加上新搬進來要以一個月房租為‘禮金’,頭一次付房租就是四個月,一百二十枚大銀幣是正好的(此時一貫錢兌換一兩銀子)。
考慮到此時東京普通市民一日勞動所得大約在兩百文錢左右,紅妃也不得不感嘆,這年頭收租果然好賺!要知道一個月三十貫錢,平均就是一天一貫!按照東京的消費水平,已經足夠十幾人一大家子日食膏鮮、光鮮亮麗了!
同時,也很感謝這輩子親生母親師瓊。
別看此時官伎們都過着奢華無比的生活,很多官伎的排場即使是大家貴女都望塵莫及,但真要說到積蓄,她們卻是沒有的——官伎就是要有足夠奢華的生活,不然就會被看輕,這被認為是官伎身份的一部分!所以一開始‘節儉’這個詞就和官伎無關。
所以,一般到最後,一個官伎也很難有多少積蓄,這也是孫惜惜的母親沒給她留下錢財的原因。
師瓊則不同,她在維持官伎體面之外,並不像很多官伎有許多開支巨大的愛好,由此給師小憐、師紅妃姐妹留下了一筆大約數萬貫的遺產。
其中紅妃繼承了玄帝廟後街那所宅第(當時價值三千貫左右,如今應該漲了一些)、一家女澡堂兩成的份子(每年分紅大約百貫,價值一千貫左右)、所有現錢大約五千貫、一部分古董和當代字畫(這部分價值很難估價,大約數千到一萬貫)。
姐姐師小憐則繼承了傢具擺設、另一部分古董和當代字畫、珠寶首飾、庫存的綾羅綢緞。這些東西算錢倒是比紅妃的更多,但因為東西的屬性不同,真的想要賣到估價那樣的價格卻是有難度的。
考慮到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家居擺設等等都是那時成為官伎不久的師小憐用得着的,而紅妃更需要能保值、好打理的(她年紀還小),這樣分配說不出任何問題來。
這樣一來,紅妃小小年紀就擁有了接近兩萬貫的私財——這在此時的東京算不上多驚人,此時所謂的‘中產之家’,財產上的門檻大約在一千貫到兩千貫之間,至於富戶,門檻則是三千貫到五千貫。在別的地方,富戶及富戶以上的比例在百分之五以下,東京則可達到四分之一,實在不愧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
因為此時會按照百姓財產統計,將百姓人家分為五等,一二等是上戶,也就是富戶,三等是中戶,四五等是下戶,所以這說法並非隨口說說,是有統計基礎的。
又因為東京汴梁匯聚了天下的高官、勛貴、巨賈,所以巨富也特別多,五千貫是富戶的門檻沒錯,但家產在百萬以上的也有很多,十萬以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小娘子自己一個人就能有這樣一筆私財已經很少見了!因為那些傳聞中的驚人財富往往是一個家族的,這些家族家大業大,人也多。比如家族一個女孩子出嫁,此時流行陪送豐厚的嫁妝,但即使是家財在百萬以上的人家,正常陪送的嫁妝也不過就是這個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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