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園(4)
正是秋高氣爽時候,大家都願意出門,特別是聽說一直在館中走動的牙儈尤二叔帶了幾個小姑娘來,暫時沒事做的便都去都知柳湘蘭院子裏閑磕牙了。
都知柳湘蘭是個三十齣頭的美麗女子,紅妃對她印象不深刻,主要是兩人沒什麼交集。紅妃只記得她皮膚很白,一曲踏謠娘跳的極好,若宮中演踏謠娘必然請她去——在當世文人墨客的筆下多次提及,民間人氣也很高。
柳湘蘭有很好的交際能力,總能調和好擷芳園內一個個女人間的矛盾,即使只是讓這些人表面上過得去。
擷芳園這種地方,女人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既有比血緣更牢固的金蘭之情,大家就在這污糟世界裏彼此扶持。也有婊的不能再婊的塑料姐妹花,能背後互相捅刀子的那種。能夠維持一個表面上不錯的關係已經很好了。
而此時被所有人看着的不是都知柳湘蘭,而是牙儈尤二叔帶來的五個小女孩。
她們都穿的乾乾淨淨、頭髮梳的整整齊齊,一字排開站在了院子裏。相比起牙儈手上經手的小男孩,小女孩們的待遇一慣好得多,畢竟這是貴的多的‘貨物’。而送到官伎館的小姑娘則更勝一籌,原因也不複雜,這裏開的起價!
再者,同樣的價錢,牙儈也願意和官伎館做生意...常常和官伎館做生意的牙儈往往是城中風月之地最喜歡合作的對象,官伎館在其中無形之中起了一個擔保的作用。
幾個女孩子都很水靈,比紅妃想像中被買賣的女孩子情況好很多。
不過這也不奇怪,這種能夠買賣的女孩子自然本身都是賤籍,但不管是賤籍還是良籍,女孩子總不會少吃少穿——以此時的世道來說,賤籍女子說不定比良籍女子吃穿的還好些,畢竟風月場所比女司的資金可要寬裕不少。
不少吃不少穿,又都是牙儈精心挑選的‘好苗子’,看起來自然水靈!
旁邊尤二叔恰到好處地吹捧自己帶來的女孩子:“柳都知看,小人帶來的都是最好的小娘子...前幾日小人也曾去‘顧紅娘’家裏走動,她從外地採買來的小娘子只吹噓說好,轉日要送到積香館去。小人看着卻是不成樣子的,呵呵,連給我家小娘子提鞋都嫌不夠!”
送來的幾個女孩子確實不錯,她們也知道這是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這些女孩子都盡量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給面前的人看——相比起風月場所,對於賤籍女子來說官伎館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她們自小就是賤籍女子,耳濡目染,即使還小,對這些事也有着基本認知。
柳湘蘭覺得確實不錯,笑着點了點頭,后忽然看到遠遠站着的紅妃和孫惜惜,便朝她們招了招手:“紅妃和惜惜過來,你們都是一般大的,說說誰更好。”
一邊說著,一邊對尤二叔道:“小二哥看看我家小娘子如何?說來今次我家也有三位小娘子,外頭來的要不了五人,三四個大略夠了。”
一批培訓的小女孩能有三個自家的,這在官伎館確實算多的。
尤二叔自然是撿着好話說:“貴館自家調養的小娘子自然比外頭來的好得多,待這幾位小娘子長大,又是名動東京城的‘如夫人’!”
這話雖然是奉承話,但尤二叔看着走到跟前的紅妃、孫惜惜兩個小姑娘,卻也是暗暗讚歎。
小姑娘可愛歸可愛,但要看出長大了后好看不好看,這卻是需要眼力的!有些小姑娘固然可愛,但在尤二叔這種專業牙儈看來卻是沒什麼前景的,有些則相反,眼下平平無奇,但骨相極好,將來定然是個大美人兒!
孫惜惜也就罷了,和她母親生的像,是個漂亮小姑娘,但也僅此而已。紅妃卻不同,只櫻桃小口像極了當年的師瓊,其餘的卻是不知道像誰——按照尤二叔所知的經驗,皮肉骨竟然是再好也沒有!
他在各地見過許多小姑娘,從來沒有哪一個像她這樣彷彿是按照‘模板’長出來的!
眼下看着和身邊的孫惜惜一樣,只是個可愛小姑娘,但隨着成長,她必然會像一朵花開,越來越美。
雖然柳湘蘭說是讓紅妃和孫惜惜評來的女孩子誰好誰不好,但紅妃和孫惜惜都不是笨蛋。紅妃有上輩子的見識,孫惜惜則是在特殊環境下早熟,學會了看人眼色,這個時候自然不會真的開口評價,只搖頭說自己不懂而已。
柳湘蘭也不是真要兩個小孩子挑人,這種事還是挺嚴肅的。叫兩個人過來,只是想有更多的時間觀察眼前幾個女孩子,然後做出判斷。
最終五個女孩子挑了三個,挑中的三個自然歡天喜地,沒挑中的只剩下淌眼抹淚——沒挑中的會被尤二叔送到東京城中風月場所去。
柳湘蘭讓一個十幾歲的女弟子甄金蓮領三個小姑娘去住的地方,甄金蓮看着歡天喜地的三個女孩子,本來想提醒這些小姑娘眼下遠不到高興的時候...成為真正的官伎之前她們還有兩道坎,一個是進入新竹學舍前學舍要挑人,可能會篩出去人。另一個是離開新竹學館的時候,總有人會被認為不合格。
每家官伎館新進的女樂只有三四人,其他人被淘汰了只能進入風月場所。
而且就算真的成為了官伎又如何呢...如今哪裏是最後慶祝的時候,反而是她們這樣女子命運顛沛流離的開始。
但見幾個小娘子正歡喜,甄金蓮也說不出什麼來,只能領着三個小姑娘去住處。不同於紅妃可以隨着姐姐住,這些新來的女孩子集中在一個院子裏,兩人住一間房。這個院子裏還住着幾個年紀大些的女孩子,是甄金蓮她們前一批的,如今已經在新竹學舍學藝三年了。
至於更大一些的就是甄金蓮那一批,剛剛從這兒搬出來,成為女弟子。
女弟子也是官伎,但不是正式官伎,專指離開新竹學舍,但還沒有獨當一面的年輕官伎。
孫惜惜也住在這兒,她從小失怙,並無別處可去,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住這裏了。
這些新來的女孩子隨身並無多少東西,每個人帶着一個小包袱,包袱里不過是換洗衣物之類。或許有人還有被牙儈買走前母親給的私房錢,但那很少——官伎館中的人奢華慣了,都看不上這些。
甄金蓮首先就帶她們去領一些東西,從洗漱小物件香胰子、漚子、刷牙子,到銅臉盆、銅鏡子、被褥等大件,色色齊備。這些都完了,還帶她們去量體裁衣。
“院中的女孩子,無論年紀大小,都是一季兩套衣裳,你們小娘子也夠穿了。”至於正式的官伎,她們大都有錢的很,自然有自己私下置辦。
甄金蓮一邊叮囑一些小事,一邊問她們識字不識字,有沒有經過基本的樂舞啟蒙,雖然新竹學舍什麼都會教,但如果有基礎的話往往能夠一步領先、步步領先。
說了一會兒,甄金蓮在離開時叮囑道:“多與人言談,日後一口官話才好。”
古時雖沒有推廣普通話,但總會有一個大概的‘官話’,一般官話都是以京城所在地為基礎,受一些權貴階層老家話的影響(比如開國功臣往往有同一個老家,這種老家口音一定程度上會帶偏京城方言)。
如今柴家皇帝的大周,官話自然是東京開封府話,天下官商大都會聽會說。幾個女孩子生活的環境中也常有官人、商人,聽是都能聽懂的,就是說的時候多多少少帶有地方口音。這對東京官伎來說是不可容忍的,所以甄金蓮多提了一句。
不過她也沒太放在心上,如果順利的話,這些小姑娘未來還要在東京生活許多年。順其自然就能將原本的口音忘光光,只記得東京話怎麼說!
“尤其是小紅你,洛陽話與開封話相近,就更難改正了。”甄金蓮又特別說了一句。
陶小紅是三個女孩子中的一個,從洛陽來。此時的大周就和歷史上的大宋一樣有好幾個‘都城’,當然,真正的國都只有東京開封府一個——西京洛陽與東京開封府很近,兩邊口音也相互影響,差別很小。這就導致了很多洛陽人並不會刻意去學官話,左右也不妨礙交流。
相比起需要大力氣改正口音的人,有的時候這種情況更加需要注意。
陶小紅的母親原本就差點兒成為官伎,後來才流落到洛陽花街柳巷。對於官伎生活始終不能忘懷,從小對陶小紅說這些——對於陶小紅來說,東京官伎館已經是深深刻在心裏的夢想了!此時她很珍惜這個機會,對於甄金蓮說的話自然一句不敢忘,連連點頭。
“這裏可真好...”同被選入的一個女孩子左右看看兩人一間的瓦房磚地,又看看房間裏的傢具和東西:“奴在應天時也曾在院中姐姐處見過極奢華的擺設,但小娘子住的全然是另外樣子。”
已經長大的賤籍女子要‘做生意’,住處就相當於門面,自然不能太差。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就是另一回事了,別說住了,有的時候鴇母甚至會在吃穿上剋扣——倒不是吃不飽穿不暖,只能說以古代的生產力來說不算差,但情況也實在說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