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園(3)

擷芳園(3)

東京汴梁是一座睡得很晚、醒的很早的城市,這在古代農業社會並不多見。

和前代不同,這個由柴家建立的周朝與歷史上的宋朝一樣,都逐漸放寬了宵禁制度,直到如今已經完全廢除。城市之中,通宵歡聚、直至晨旦方歇者甚多!而早間時分,大約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點至三點),這座城市最早起床的人已經醒過來,正好接上了徹夜狂歡之後陸續散去的人群。

四更天又被稱為‘雞鳴’,此時有寺廟的頭陀執鐵板大聲報曉。

“天——色——晴——明!天——色——晴——明!”

要做早點攤生意的人這個時候就得起床,因為備菜是需要時間的。等到天色蒙蒙亮,他們開張的時候正好可以給早市的商販、坐班點卯的官員提供早餐,這些人也得趕早,一般早飯都是在外面解決的。

而要說最晚醒來的,大概就是從事聲色行業的賤籍女子了,往往雞鳴時才能休息,起床自然就被挪到午後了。

擷芳園作為官伎館自然也是如此,每天午後是館中人最齊、最熱鬧的時候。娘子們打着呵欠讓娘姨們服侍洗漱,前面樓子裏有管事的和閹奴在打掃衛生,準備待會兒招待客人。另外,還有一些年輕娘子在訓練技藝,各種聲音都有。

擷芳園和東京城中另外二十多家官伎館一樣,都裝扮的雅緻瑰麗,除了最前面臨街的一座樓子外,後面是幾排巧妙分割的房子,隔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院兒。一般來說,地位高一些的官伎可以使用大一些的院子,地位低一些的只能用小一些的。再有地位更低的,就只能兩個人共用一個了。

師紅妃的姐姐師小憐今年二十多歲,靠着婉轉清亮的歌喉已經成為了‘紅霞帔’,至於未來能不能成為‘如夫人’,這就要看造化了。而二十多歲又往往是官伎館中最黃金的年齡,所以她理所當然地佔據了一個位置很好的院子。

一個‘廠’字形的院子,三間正房,一邊還有兩間廂房,都歸師小憐支配。更重要的是,這個小院位置靠里、旁邊靠着花園,院子也收拾的乾淨,算是十分入眼的。

三間正房裏,當中一間是來客暫時招待的地方,一間是書房兼茶室,還有一間後面是卧室,前面是花廳,真正熟悉的客人都是在花廳招待。

兩間廂房,一間放着些雜物,同時娘姨也住這兒,另一間則住着師紅妃。

男多女少之下,年輕女僕幾乎沒有,只有四五十歲以上的女人可以做雜活兒。她們有的是良籍女子,有的是賤籍女子,良籍女子絕經之後就不再受‘女司’管束了,若是年輕時候沒有攢下養老錢,這個時候也會選擇接受雇傭自食其力。

賤籍女子也差不多,年輕時候的工作做不了了,就轉行做女僕,這種女人在官伎館中一律稱為娘姨。

跟在師小憐身邊支應的就是一位周娘姨,原來也是良籍女子來着。

師紅妃現在只是一個小姑娘,所以她的作息相對正常,早上天亮之後自然就起床了。洗漱之後從後門出去吃了早餐,然後就回到住處練字——她有上輩子的基礎所以學的很快,只是毛筆字是從頭來的,無法投機取巧,只能勤奮。

師小憐在院子裏練嗓子的時候,師紅妃一邊欣賞此時最高超的歌唱演出,一邊手上用功。等到師小憐練過一遍,走到妹妹的窗前,瞧了瞧她的描紅本,笑着點了點頭:“不錯,都學到這兒了!這才學了多少日子啊。”

她這樣還沒開始學藝的官伎館內部子弟,一般會先學些東西,這樣往往能在日後快人一步!這也是‘官伎內部子弟’看不起‘外頭來的’的原因之一。

師小憐一邊檢查妹妹的功課,一邊說些家常話,差不多的時候,擷芳園為館中官伎們定的飯菜就送來了。每人都是三菜一湯的份例,無論地位高低都沒有分別,這也是館中唯一不會體現出地位之分的時候了。

至於官伎們的其他任何待遇,無論是在館內,還是在館外,都與各自地位高低、當紅與否息息相關。

三菜一湯一個人吃自然綽綽有餘,所以師小憐這裏都是和周娘姨、妹妹師紅妃一起用餐的。

正用餐呢,隔壁就有傳來爭執的聲音——不外乎是嫌棄飯菜不好,讓人換了新的來。

其實飯菜不錯,但總有人不滿意。聽到這吵鬧聲,師小憐嘴角露出微妙的神色。倒是旁邊的周娘姨快人快語:“雖說是個‘如夫人’罷,但館中也不止她一個,誰不是好好的,只有她這樣?按說,她還不如人呢!”

旁邊一座院子住的是花小小,今年也才三十歲出頭,卻已經在三年前成為了‘如夫人’,按理來說應該是一座官伎館中紅人中的紅人,受上下追捧才對。但花小小不太一樣,她也是因為唱歌而成為‘如夫人’的,但在成為如夫人之後第二年就生了一場大病。

這場大病摧毀了她的健康,也毀掉了她的嗓子,她如今人還活着,也還頂着‘如夫人’的名頭,但也就是如此了而已。

大概正是因為年少成名,早早成為了‘如夫人’,如今卻跌落下來,她才更受不了其中的心理落差,現在才這樣舉止刁鑽的吧——無論什麼事,她都覺得是別人在小看她、針對她。

用飯完畢,擷芳園中的官伎們就按照昨日拿到的行程表開始工作了...官伎們的管理是全方面的,行程往往早有安排。各種安排有官伎館都知提前整理成行程表,最少提前一天會將其發到官伎手上。

官伎們是很難來了立刻就見的,因為她們的自由時間本來就很少。一般都會提前預約出去,比如去某某宴會出堂表演,又比如去某個瓦子站台,再不然還有宮裏的表演、開封府官場的表演、自家官伎館內的表演等等等等。

她們每天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行程行動,區別只在於當紅的官伎去的場合更高端、更來錢,沒那麼紅的官伎則去相對低端的場合。至於有限的空閑時間,她們才會留在官伎館內見新客人,發展新業務。

師小憐如今正當紅,自然是要出堂的。不過她今日會早些回擷芳園,因為有人要為她開酒席——這個行為類似於後世公關店裏給男公關開香檳塔,是官伎們最賺錢的業務之一,她們自然要出席。

而就在擷芳園開始新一天的營業前,孫惜惜邀師紅妃去花園裏踢毽子。師紅妃想想也該勞逸結合,就放下了手中的書,拿起漂亮的羽毛毽子隨她去了。

一路上遇到錢總管笑意盈盈地往裏走,身後還跟着幾個生面孔,師紅妃和孫惜惜就讓了過去。

官伎館的經營分為前頭和後頭,前頭管對外對接的事,人稱作總管。總管是賤籍女子,但不一定是官伎出身。後頭則是從現任官伎中選出來的,稱之為都知,擷芳園的都知名叫柳湘蘭,平常館中官伎學藝、進新人、去老人、姑娘們的行程安排並福利什麼的都由她主張。

錢總管身後是一個身高不長不短的中年男子,面黑無須,看體態應該是個閹人——因為男多女少的關係,閹人開始大量出現,在不方便男性工作的場合,他們代替了原本女子的角色。

沒有人願意成為身體殘缺的人,但生活艱難,不管怎麼說,成為閹人之後謀生是容易了很多。

那男子滿臉堆笑:“幸不辱命,幾年光陰小人和小人家幾個兄弟都在外跑,尋訪來十幾個再好不過的小娘子。今日擇了其中最好的五個送到貴館,錢總管只管瞧看,若別處有比小人這兒更好的,小人便從此洗手不做這牙儈了!”

孫惜惜踮腳去看跟在那牙儈身後的五個女孩子,和自己一般大,便低頭在紅妃耳朵邊說悄悄話:“定然是送新人來了,到時候與我們一起去新竹學舍呢!”

新竹學舍是培養官伎預備役的地方,每三年收一批人,中間學滿六年通過考核方可畢業成為真正的官伎。收的新弟子年紀在八歲到十歲之間(虛歲,實歲就是七歲到九歲),離開的時候正好是十四歲到十六歲,這個時候再在官伎館中做女弟子正好合適。

大概是好奇新來的女孩子,孫惜惜毽子也不踢了,直接拉着紅妃去柳都知院子看熱鬧——不只是她們,這會兒還留在館中的人聽到消息都抓了西瓜子、蜜餞果子之類去柳湘蘭的院子裏瞧新鮮。

要知道官伎館中每三年才進一次新人,這就好比在學校里讀了幾年書,來新學弟、新學妹了,肯定是有些好奇的。而真正說起來,擷芳園來人比學校里進新人稀罕多了,這裏要等三年才進一次新人,再加上有紅妃、孫惜惜這樣的內部子弟佔去名額,每次新人就是小貓兩三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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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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