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園(2)
師紅妃上輩子曾經聽一個學姐闡述關於男女地位的觀點。
“女性並不會因為人數更少而地位更高,婚戀市場上更有‘議價權’恰恰是被物化、地位不高的象徵。事實上,在現代社會裏,男女往往是人更多的一方更有優勢。女孩子因為適婚女性比男性少兒沾沾自喜是可笑的,如果女性比男性多一倍,等待男性的才不是開後宮,而是男女平權,甚至女權壓倒男權。”
“現代社會,這種一方壓倒另一方或許會表現的相對溫和,就像現在,社會依舊是男權社會,但女孩子的生存空間並不算壞。但到底誰掌握着社會資源,具體到整個社會誰說了算,大家心中有數。”
“多一倍的人口,意味着迅速佔領更多的崗位,更多的生產力——現代社會下,大家受的教育只要相差不遠,任何相對優勢都足以被人口優勢填平!至於婚嫁市場上的劣勢,那倒是無足輕重了。對於女性來說,固定的婚姻其實並不那麼必要,想要做單身媽媽也比男人想做單身爸爸要簡單,子宮在女性身上嘛!”
當時只當成是笑談,現在師紅妃卻‘有幸’親眼見證,只不過不是見證女性比男性多一倍,而是見證男性是女性的四倍...在這樣的情況下,女性的地位似乎很高,但卻又毫無地位可言。
就像一個寶貴的商品,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高到普通人辛苦一輩子也賺不到那麼多錢。這種情況下,對於商品的所有者來說,他們往往看重商品超過對一個人的看重,然而即使是這樣,誰又會選擇成為一件商品呢?
商品就是商品,人就是人。
網民看到大富豪家的貓貓狗狗都可以穿戴名牌,它們一身上下是自己不敢想像的,於是一邊發檸檬精圖案,一邊說人不如狗、人不如貓,問土豪家裏還缺不缺寵物。可要是真的讓這些網民去選,有機會去做富豪家的貓狗,他們又會一個不差地拒絕。
“趙兄又輸了。”一樓划五行拳輸了的客人微笑示意對面的朋友喝酒(五行拳類似石頭剪刀布,只不過用五根手指表示五行,五行相生相剋,以此確定輸贏),在這樣的場合,卻是不用這些男客喝酒的,輸了自然有一旁作陪的妓.女來喝。
“都輸了十幾次了,那位娘子今晚可慘了!”忽然有個女孩子拍了拍師紅妃的肩膀,而她顯然也注意到了樓下那一席的情況。
師紅妃回頭,見是和她一樣的館中子弟的孫惜惜,便又轉回了頭。
師紅妃和同母姐姐師小憐都是原來擷芳園官伎師瓊的女兒,師瓊已經去世,紅妃就和姐姐一起生活。
對於師紅妃來說,這個身份或許又是不幸中的萬幸——賤籍女子從事聲色行業,往往過着十分悲慘的生活,但官伎相對來說是個例外。
雖然她們本質上和聲色行業中的其他女子沒有什麼兩樣...那些追捧官伎的官員、富商、名士表面上熱切,實際上也是拿她們當玩物,相對於其他賤籍女子,她們也只不過是價格昂貴一些的限量版玩物!
但不同終究存在。
官伎原本是為朝廷提供樂舞表演而存在的,不止東京有,地方上具體到州一級也存在官伎,方便為官員們的官方宴飲組織表演。至於東京的官伎規模尤其大(因為此時男多女少的厲害,維持七百人左右的官伎規模已經很了不得了),這是因為東京官伎不只是負責開封府的官方樂舞表演,還負責皇家的樂舞表演!
或許地方上的官伎還有‘掛羊頭,賣狗肉’的情況,但在東京,官伎確實是從樂舞優秀的女孩子中選出來的。而且選出來之後她們最主要的任務依舊是磨練技藝,在各處進行表演。
官伎也會有恩客,但這種情況很少,而且可以由官伎自己做選擇——之所以這種情況很少,倒不是因為行業規定,更多是相較於提供表演,那種服務並不賺錢。
請一位舞樂高明的官伎表演,費用是很高的,相較來說肉.體交易則廉價的多。而且官伎的規矩,不能輕易許人,一旦與一位客人建立了這種聯繫,就得維持很長一段時間,不然就會被認為是沒有魅力,是很丟面子的,連帶着也會影響地位。
而在維持的這段時間內,這位客人往往是像丈夫一樣的存在,會為官伎提供大量物質支持...所以無論是官伎,還是客人,在建立起特殊關係時都會非常慎重。
這本意並不是給官伎們自由、給她們自尊,但無形之中確實讓官伎即使身份低賤,也獲得了貴籍女子也難有的‘相對自由’。
師紅妃上輩子就是從小學習舞蹈,並考入了國內頂尖舞蹈學院的女孩,對古典舞有着非同一般的熱情,如果沒有穿越,這會是她終身的事業。而這,也成為她在這樣一個古代社會堅持下來的理由——她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只能安慰自己還可以繼續跳舞,情況還不是最糟的。
人果然是適應性很強的動物。
師紅妃身為官伎的孩子,從小在擷芳園這座官伎館長大,各項資質很好,已然是官伎苗子,而她只能儘力讓自己從官伎苗子變成真正的官伎——說起來,也幸虧她還有個上輩子就有的‘金手指’,不然這輩子能不能成為官伎還兩說。
其實也正是因為上輩子就有這個金手指,發生穿越這種事時,師紅妃的接受能力才那麼強。
她的金手指並不很強,只是每天會從指尖滴出一滴甘露,內服可以保養身體,稀釋之後外用,無論是抹在皮膚上,還是用在頭皮、頭髮上,都能使其達到最好的狀態。
內服其實也無法治療絕症、重傷,但長期服用的話身體會特別健康,各方面的指標都會很好。師紅妃上輩子幾天內服一次,練習舞蹈就從來不擔心長期訓練積累下來的職業病了。她練的比別人狠,卻沒怎麼傷身過,連老師也覺得她的體質天生就是要學舞蹈的!
至於外用就更別提了,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有了這種甘露,她就再也不用關心防晒、祛痘、保濕等等產品了。別看她上輩子穿越時年紀還不大,但周圍的女孩子都是舞蹈生,這方面接觸的早,說起護膚品來都頭頭是道,比一般國內女孩子啟蒙早多了。
但化妝品還是要接觸的,因為上舞台會有舞台妝。
即使年輕女孩的皮膚很多都不錯,師紅妃也一向是身邊小姐妹們艷羨的對象!皮膚輕盈透亮、潔白細膩,即使湊近了看也沒有一丁點兒瑕疵,這是廣告片里才會出現的皮膚,現實生活中幾乎不存在!
所謂‘一白遮三丑’,更何況師紅妃本來就漂亮...不得不說,她總是成為領舞的那個,除了因為舞蹈水平在同齡人中優秀,也有優越的外貌條件加分——考入舞蹈學院之後常常有同學說她可以進娛樂圈,她比同屆電影學院的校花外貌更優越!
這輩子的師紅妃出生時身體不好,病弱的身體別說承受官伎的相關訓練了,就是長大都很難!因為有每天一滴的甘露,師紅妃這才將身體漸漸養了起來,直到如今比同齡人還要健康的多,一年到頭連打噴嚏都不曾有過。
“紅妃你極愛看娘子們演出呢。”孫惜惜和師紅妃是同齡人,在官伎館這種排外的集體中自然而然就熟悉起來了:“對了,你夕食吃了嗎?”
師紅妃搖了搖頭:“我家大姐出堂去了,院裏並無晚飯。”
館中官伎因為每晚都有應酬的關係,夜色深沉時也難以安歇,所以往往是第二日午間才起床,吃一餐飯。此時館中照顧一頓飯,是從外面飯店酒樓點的(官伎館也開火,但大多隻用來燒水、熱飯之類,並不提供飯菜),至於其他時候官伎和雜役們餓了,館中並不提供食物。
師紅妃和姐姐師小憐住在一個小院,若是師小憐在家,她就一起吃晚飯,不然她就自己解決。
在飲食業發達的東京,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隨便往外面走一走就是酒樓如雲。不過師紅妃一般去的都是一些所謂‘小酒店’或者‘鋪席’吃飯,分量足、便宜,味道也很好。
“那極好!”孫惜惜靦腆地笑了笑,拉着師紅妃一起出去覓食。
到了他們常去的一家家常小酒店,孫惜惜點了兩個油糍,這是一種圓形的糯米糕油炸而成的食物,一個只要一文錢!
師紅妃則點了一份煎魚、一碗蔬菜,煎魚十五文一份,蔬菜十文錢一碗。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吃不完這些,而且她也不會吝嗇這麼一點兒食物,所以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讓孫惜惜一起吃。
孫惜惜和她不太一樣,雖然都是官伎館出身,但她母親當初最多只做到宮人,而且生下她不久之後就得病死了。官伎確實掙錢,但開銷也大,不僅沒給她留下遺產,反而有一大筆債務,賣了她生前的衣服首飾、房間擺設也沒能全還上。
按照官伎館的規矩,人死債銷,官伎去世了之後還欠着債的,若是東西變賣完畢也不能還完,追債的也就不能說什麼。這是事先就知道,也算是給官伎借錢、賒賬的風險,大家也認。
這讓孫惜惜不用小小年紀就背債,但她也因此沒有了經濟保障。擷芳園將她養大,管她基本的衣食住行,再要其他就沒有了。她替擷芳園的姐姐們跑腿偶爾可以得到一些零花錢,姐姐們出手都很大方沒錯,但這是不固定的,難免有今日這樣囊中羞澀、吃飯都只能應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