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園(6)

擷芳園(6)

魚婆婆是來給紅妃送錢的,又閑話家常了一通,等到告辭離開的時候,師小憐對紅妃道:“周娘姨拿兩匣子孫家月餅來,像生花還有成匣的么?”

“前日娘子得了好些像生花,都散的隨意,如今還有絹花、羅帛花各有一匣子未動過。”周娘姨不一會兒,捧出兩盒月餅,兩盒花來。

如今臨近中秋,東京城內外都要過中秋節,孫家月餅出了名的鮮美,到了節前更是供不應求!如今要是再要去買,訂單排的老長,恐怕中秋節前是買不到了!

至於說像生花,其實就是假花。如今插花、戴花的風俗極盛,不止女子喜歡,男子也喜歡呢!相比起鮮花,像生花便宜(從平均成本來說是這樣,畢竟像生花可以多次佩戴,鮮花就是一次性的),而且不受鮮花時令的限制,在此時也有不錯的市場,種類也十分豐富。

“羅帛花倒還好,絹花到底尋常了一些。”師小憐搖了搖頭,到底沒說什麼,將兩盒花都遞送給了魚婆婆:“婆婆拿回去自家使,只當是個消遣...畢竟是宮中傳出來的樣式,頗有新奇之處。”

絹花相對便宜,若佩戴絹花則被認為是節儉...當然,這個語境是以富貴階層來說的。

於官伎館來說,這些東西確實尋常,但對於魚婆婆來說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東西。魚婆婆趕緊叉手福了福身,喜不自勝道:“哪裏的話!大娘子的東西自然再好不過!不好的也到不了大娘子這裏。”

這些東西她自己不受用,拿出去轉手,就算要虧一些,那也是至少兩貫錢!

師小憐朝紅妃招了招手:“二姐你送送魚婆婆罷,婆婆也是為了你的事奔波。”

紅妃清脆應了,便陪着魚婆婆離開擷芳園。等到送出了後門,紅妃這才迴轉,而迴轉時經過孫惜惜居住的小院,發現門口聚着好幾人。

孫惜惜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紅妃過來看,是新作的衣裳哩!”

秋天的兩套新衣,紅妃和孫惜惜早就已經得了,這個時候再送來新衣,自然是給新來的那三個女孩子的。

本來這不是什麼事兒,幾個人聚在這裏也就是湊熱鬧罷了,只是合該生是非,偏生花柔奴也打跟前過。見到孫惜惜翻來覆去地看那些新衣,花柔奴就道:“眼皮子淺的!走出去別說是咱們擷芳園的人!不然外頭人見了,還當擷芳園窮苦,園中娘子拿一件衣裳當寶呢!”

花柔奴是花小小的養女,花小小雖然成為了‘如夫人’,但時運不濟,如今連普通官伎都比不得,整日都是生病卧床。出於對未來的憂慮,她收養了花柔奴,這是想着花柔奴長大之後也做官伎,能夠給自己養老。

花柔奴一慣看不上孫惜惜,覺得她窮酸又小家子氣!遇上了總要搶白她幾句。

等到孫惜惜訕訕將手上的新衣裳還給主人,花柔奴又將目光放到了紅妃身上,嘴巴一彎,似乎要笑,但根本不是什麼和諧相處的樣子。只聽她用小孩子的聲音陰陽怪氣道:“看看人紅妃,就是看也不看的,說不得她還看不上這些館中發的東西...也不知道你整日與紅妃混在一起是做什麼,做人家跟班么?”

“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明着是在貶低孫惜惜,但更針對的明明是紅妃。

說起來,花柔奴看不上孫惜惜,除了因為孫惜惜一慣經濟窘迫外,最開始應該是受了紅妃的連累——要說花柔奴最討厭誰,恐怕非紅妃莫屬!而這也不是無由來的,這裏牽涉到上一輩一場公案!

紅妃剛剛出生時身體不好,師瓊作為母親格外偏疼她,就不想讓她一輩子是個賤籍女子,所以花了大價錢找了花柔奴的母親‘換籍’!

花柔奴的親生母親是一個良籍女子...雖然朝廷對女子的籍貫看的很嚴,特別是嚴禁良籍女子往貴籍和賤籍流動。但說到底,這只是為了維持良籍女子的總量,從而維護社會穩定,不讓普通男子無法擁有自己的子嗣。

將剛剛出生的紅妃和大紅妃半歲的花柔奴換一換,良籍女子本身是沒有減少的,其中操作就比較容易了。只要花柔奴的母親願意,再買通幾個關節上的小吏,這件事就不難為。

兩邊換了孩子之後,紅妃還時不時去良籍女子所在的排屋生活。不過因為母親師瓊愛她,所以她更多時候還是呆在了擷芳園。

事情發生變故在師瓊去世前半年,那時師瓊已經生病一段時間了...花柔奴的母親與男子私奔,這於良籍女子來說是大錯!抓回來之後她就被打落了籍貫,成為了賤籍女子。因為從母法的原因,紅妃也就成了賤籍。

知道消息的師瓊趕緊將年幼的紅妃接到了自己身邊,又重新錄了籍貫——如果都是賤籍女子的話,官伎總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個時候本該將花柔奴還回去的,但花小小早就有心收養一個女孩,又見花柔奴出落的不錯,也是眼前看着長大的,便將花柔奴接到自己身邊,沒讓她回親生母親那邊。

花柔奴極其討厭紅妃,倒不是紅妃做了什麼,而是當初那些事確實有些說不清!

師瓊沒有虐待過花柔奴,畢竟紅妃也時不時要去花柔奴母親手下討生活,如果對花柔奴不好,那紅妃也有可能受到報復性虐待。但要說師瓊待花柔奴像親生女兒,那也是不可能的,師瓊有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兩個!

師瓊待花柔奴就是淡淡的,吃穿上面沒有虧待,但也沒有什麼母親的溫暖。

雖然那個時候花柔奴在師瓊手下穿綢食肥甘,但大人有沒有在小孩子身上花心思,是感覺的到的。師瓊和師小憐對紅妃很關心,早上起床會特別去問紅妃被子暖不暖。而送她去排屋的時候各種東西都裝包袱,就像是那邊什麼都沒有一樣!有的時候紅妃晚上咳嗽了幾聲,師瓊立刻就能注意到,讓娘姨準備咳嗽藥,自己則伴着紅妃歇息,連出堂都會推掉。

紅妃還記得有一次母親親手給她做了一件衣服,這肯定是花柔奴沒有的。那時花柔奴年紀小,不是很懂親生母親和師瓊這個養母的不同,當即就道:“我的呢?怎麼紅妃有,我就沒有?”

紅妃相信,當時的花柔奴是真的不明白,也是真的委屈...但這件事上也很難說別人有錯。母親對自己親生的孩子更好,這在誰看來都是人之常情。

花柔奴在師瓊這裏並沒有得到母親的關懷,如果能在親生母親那裏得到更多關愛,那倒也能扯平。但問題是,當初能被師瓊用錢收買,讓自己的孩子落入賤籍,花柔奴的母親其實是不太在意花柔奴的。

師瓊經常把紅妃接到自己身邊,花柔奴的母親卻從來沒接她去排屋那邊,就算是來看她,也是一隻手數的過來的。

有這樣的經歷,時間久了,花柔奴對紅妃的不喜與日俱增——紅妃什麼都沒有做,但她確實得到了花柔奴一直沒得到的東西。在不懂事的時候,花柔奴就覺得是紅妃搶走了她的一切!即使後來知道這裏不存在‘搶走’的問題,情感認知也無法改變了。

在紅妃眼裏,花柔奴也只是小孩子而已,就算身處環境特殊,比紅妃記憶中的小孩子早熟很多,那也是小孩子。她不可能和一個小孩子起什麼衝突,所以並沒有說什麼,只當是什麼都沒聽見,搖搖頭就要走。

就在這時,正歡欣拿新衣的陶小紅忽然發現不對,對送來衣服的甄金蓮道:“姐姐,這衣裳上的字不對啊!”

原來官伎館的衣服都不是自己洗,她們那麼忙,也沒工夫洗衣服!再者,晾晒衣服需要地方,晾曬在院子裏像什麼樣子?來往的客人看到了,什麼雅趣都沒有了!所以官伎館的衣裳都是一起送到一直有往來的洗衣社。

送去的衣服很多,而且官伎館每季發的衣裳又大家差別不大,所以這種衣服會在隱蔽的角落綉字做記號。

像師小憐發的衣服上就有一個‘師’字,主要是擷芳園中‘小’‘憐’之前就有了,秉着先來後到的原則,她就只用‘師’字了。好在‘師’不是什麼大姓,之前擷芳園中也沒有姓這個的前輩。

師紅妃的衣服上則是一個‘紅’字,‘師’被她姐姐用了,雖然‘紅’和‘妃’在官伎館這種地方都不算少見,但擷芳園如今在籍當值的官伎中卻恰好有‘妃’無‘紅’,紅妃這才能用上‘紅’。

陶小紅就不行了,名字裏三個字都有了,所以只能按照先例,取一個替代字。於是陶小紅的衣服上有一個‘虹’,由此替代了‘紅’。

甄金蓮本想解釋一下這個,花柔奴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樣,湊過去一下搶先,不懷好意地拱火:“哪裏有什麼不對?你的‘紅’和紅妃的名字重了!既然紅妃用了‘紅’字,你哪裏還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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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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