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些日常
房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引得路人不住回頭。
她很享受做人群中的焦點,說得更起勁了。
地鐵口出來就是夜市街,有街坊鄰居看見兩人,拿他們打趣,問什麼時候能喝上兩人的喜酒。
房東女兒羞答答地看嚴成錦,眼裏滿是期待。嚴成錦依舊冷着臉,解釋兩人只是湊巧遇到的,讓鄰居別亂開玩笑。
房東女兒家境不差,長得也算漂亮,是給寵着長大的,在夜市街向來橫着走,從沒被人這樣下過面子。
她立即不幹了,大聲質問:“嚴成錦你什麼意思。”
“你姑姑那個店鋪,你不知道位置多好嗎。多少人求着我媽媽想租,我媽媽為什麼只租給你姑姑你不明白嗎。”
“水費電費房租,你們家佔了多大便宜,你現在給我擺臉色,你什麼意思,佔便宜不認賬是吧。”
“你嫌棄我是吧,你不想跟我說話是吧,行,我找你姑姑說。”
佔便宜的事純屬扯淡。
房東太太不喜歡嚴成錦,每個月盯着姑姑收錢,一毛也不能差。
而姑姑擔心嚴成錦落個佔人便宜的小白臉名聲,每個月都是第一個交錢的。
房東女兒壓根什麼也不知道。她給她媽媽寵壞了,向來自我中心,從不顧及別人感受。
嚴成錦怕她去姑姑店裏鬧,只能妥協,好言好語哄着她。
見他伏低做小,房東女兒得意極了。她已經這樣做過很多次。
她趾高氣昂,“嚴成錦,你給我道歉。”
嚴成錦低頭,“對不起。”
她追問:“錯哪了。”
嚴成錦無奈,我他媽哪知道自己有什麼錯。
好在他在酒吧兼職,敷衍小姑娘的話張口就來。
他這邊哄着人,房東太太從對面來了。嚴成錦眼睛尖,看見了這救星。
他立即做出痞子樣,胳膊架在房東女兒肩上,邪笑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是該找份正經工作。你是不知道,我在酒吧忙活一晚上,還不夠請哥幾個抽煙。”
他現在的樣子簡直滿足每個姑娘心裏對壞男人的幻想,要不是沒有他微信,房東女兒得立刻給他轉賬。
房東太太一過來就看見自家姑娘滿臉不值錢的模樣,心裏恨得不得了。她拉開閨女,皮笑肉不笑道,“小嚴,難得白天看見你。”
嚴成錦就怕給她留下個好印象,笑容更痞:“這不才從派出所出來嗎,昨晚酒吧有人鬧事,我跟他們打了一架。”
房東女兒急了,伸手拉他胳膊,“你沒受傷吧。”
房東忙把閨女的手拽回來。
她這回連皮都不會笑了,鄙夷地瞪嚴成錦一眼,拉着女兒回家了。
她決定了,下午就給閨女相親。相最好的,決不能再讓嚴成錦這小癟三有機可乘。
嚴成錦長舒口氣,沖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作揖,繼續往姑姑家走。
在離姑姑家還差一條路時,他拐進一條暗巷。
這條巷子是附近住戶放垃圾用的,氣味並不好聞。
他忍着噁心進去,從口袋裏掏出煙盒。
他先拿出一支煙,猶豫片刻,又拿了兩支。
才點燃,斜刺里伸出一隻手,把煙搶走。
那隻手很美,手指細細長長的,皮膚跟嚴成錦的一樣白。但因為老在水裏泡着,又懶得擦油,這手上的皮膚皸裂出無數道細小的口子,關節也有些腫。
手的主人是嚴成錦的姑姑。
嚴成錦和她有五分像,兩人都是大美人。即使背景是生活堆,他們也把煙抽得像奢侈品海報。
只可惜沒人看見。
“你臉色不太好。”嚴成錦問,“哪疼嗎。”
姑姑吐出個煙圈,“中年婦女,除了沒人疼,哪裏都疼啊。”
這話嚴成錦沒法接,只能安靜抽煙。
一支煙燒到底,姑姑說,“回去吃飯吧,晚上還得去酒吧打工。”
姑姑在前頭走,嚴成錦跟在後面。他聽見姑姑說:“辛苦你啦。”
嚴成錦一進店門,許青嫵就蹦躂出來:
“宇宙超級無敵大帥哥嚴成錦同志,祝你生日快樂。你漂亮的妹妹特意請
假回來給你過生日,你高不高興。”
姑姑個她嚇一跳,沒好氣道:“別聽她胡說。明明是自己不愛學習逃課回
來的,老師都給我打電話了。眼看高三了,還弔兒郎當的。”
許青嫵給他哥戴上壽星的皇冠,沖她媽撒嬌,“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子嘛。”
她笑眯眯地對嚴成錦說:“我斥巨資找占卜師幫你算過,你今年絕對會紅。
超級紅,紅到發紫,專輯大賣,比曹鳴還紅。”
嚴成錦笑着拍她腦袋,“謝謝啦,夜市街第一美少女。”
許青嫵挽着他胳膊撒嬌,“哥哥,到時候你別忘了給我要劉唱的簽名哈。”
早知道剛才就要一個了,省的她成天念叨。嚴成錦想,誰知道再遇見是哪年哪月。
許青嫵搖晃他胳膊,“好不好嘛。”
嚴成錦:“……好的好的,不會忘的。”
許青嫵接着提要求,“要‘to’簽哈,讓他寫‘許青嫵小仙女’。”
嚴成錦茫然,“啥是兔簽?給你不該是豬簽嗎。”
許青嫵也不裝甜妹了,嗷嗷叫喚着要撕了她哥。
姑姑在旁邊看着他們鬧,順手把兩人趕進小廚房。
才進來,三人笑容就僵住了。
許青嫵不滿:“爸,你怎麼自己先吃上了,還吃得滿桌都是,多臟啊。”
餐桌上,雞骨頭豬骨頭魚骨頭吐了半桌。用過的衛生紙和喝完的可樂瓶扔了一地。
挺乾淨的廚房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倒跟剛才的垃圾堆挺像。
姑姑也生氣了,“你怎麼回事,不知道成成喜歡水煮魚嗎,你怎麼都吃了。”
姑父被她當著小輩的面數落,很下不來台,重重一拍碗,“我上一天班回來,連口熱飯都不能吃嗎!”
說罷沖嚴成錦笑,“小成你別介意,我下午還有課,急着回學校。”
嚴成錦很怕他們一家因為自己鬧矛盾,趕緊做和事佬,招呼眾人吃飯。
眼看眾人落座,姑父又站起來。他問姑姑:“你上次給我洗的那雙鞋放哪了,找出來,我要穿。”
姑姑正幫嚴成錦盛飯,隨口問:“哪雙啊?”
“就是得手洗那雙。”姑父把姑姑手裏的飯碗放在桌上,催促道:“小成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自己盛飯嗎。你趕緊幫我找鞋,我着急用。”
姑姑給催煩了,只好先給他找。她疑惑道:“那雙鞋不是夏天穿的嗎,你現在找出來幹嘛。”
大人走了,廚房只剩下兩個孩子。
嚴成錦坐在位置上,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許青嫵還是不滿,嘟囔:“那麼大一盆水煮魚,有臉盆那麼大誒,我爸竟然自己吃完了,不怕撐死嗎。”
處理完工作已臨近午夜,舒季媛邊關電腦邊問:“送你回家嗎,還是去酒店。”
聞佳音扭扭酸痛的脖子,“去醫院。”
舒季媛擔心,“你最近睡覺了嗎,我看你連軸轉好幾天了。”
“老頭病房有客房,我在那眯一會。”聞佳音拿起外套往外走,“放心啦,我不比你怕死。”
午夜好像是白天的倒影,同一座城市,倒映出不一樣的風景。
聞佳音看着窗外,好像發獃,也像看路邊的男女。
霓虹落在她臉上,給她添了幾分寂寥。
“易靜給你發道歉短訊。”舒季媛說。
“她有什麼可道歉的,她又做不了主。”聞佳音依舊盯着窗外,“跟她說,有機會一起看她巨帥的男朋友。”
舒季媛在後視鏡看她良久,終於忍不住了。她說:“如果那小明星哄你吃避孕藥,你別答應。”
“讓他戴套。”她強調,“一定要戴。”
聞佳音看看她,又看自己的腿,“不好意思,我是外星人,才佔據這個身體。跟您打聽個事,我竟然沒有性經驗嗎?”
舒季媛不理她打岔,繼續說:“他看起來就像個渣男。就是那種為了自己爽不帶套之後騙你吃藥讓你一個人去墮胎的那種渣男。”
聞佳音回想嚴成錦的臉,那人竟然長得如此放肆?
她把自己陷進柔軟的坐墊里:“等他答應再說。”
舒季媛問:“如果他不同意,要施壓嗎?”
聞佳音按着太陽穴,“沒必要。我們不是還有planB嗎,沒必要逼良為娼。”
她說:“他也沒好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聞老爺子今年九十二歲,四個月前在家中突然暈倒,送至‘八達’旗下私立醫院,再沒出去過。
推開病房門,先聞到一股烤肉的焦味。聞佳音問過醫生,這是除顫器留下的味道。
聞老爺子躺在病床上,呼吸機遮住他大半張臉。
聞佳音看着他臉上縱橫的溝壑,想起去年尾牙宴上,他還意氣風發地站在自己身邊。
同一個人,現在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軟管和藥物維持生命。
這種感覺很奇怪,沒一絲真實感。
“你醒了嗎?”聞佳音問。
病床上的人依舊緊閉雙眼。
聞佳音找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她拉着爺爺蒼老的手,抱怨道:“你真是個很壞的爺爺,竟然自己躺在這裏,把公司都扔給我。”
“你知道聞裕明多不靠譜嗎,我也不能罵他。”
她太累了,念叨着“你快點好起來”,漸漸閉上眼。
等她呼吸平穩,床上的老人慢慢睜開眼。
他吃力地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她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