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①
用過早飯,二人來到院子裏,坐在石桌旁曬着太陽,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福靈說道:“我要練劍,趁着你這些日子在家養傷,好好教教我。”
大將軍嗯了一聲:“讓人拿劍來吧。”
晴香捧了劍過來,遞過去卻不接,仔細一瞧,就那麼坐着,埋着頭睡著了。
大將軍伸臂要去抱她,晴香忙攔住了:“大將軍有傷,奴婢找人抬回去吧。”
左右一瞧,雨香出門去了,墨香在藥房裏忙着,書香自從今日一早聽到監軍隊伍連夜回京的消息,倒頭就睡,睡到這會兒也不見起。
看大將軍又要伸手去抱,一把擰在福靈腰間,福靈驚跳而起,揉着眼睛嚷道:“誰掐我?疼死了。”
“郡主回房睡去吧。”晴香扶住她。
福靈困頓得忘了被掐的事,打着哈欠道:“真是困……”
大將軍跟在身後,問道:“昨夜裏沒有睡好?”
“不是沒有睡好,根本就沒有睡着。”福靈嘟囔道,“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文忠哥哥,一會兒是太子哥哥,一會兒是穆王哥哥,一會兒又是福康,小時候常在一起玩耍,大了后雖說生分了,年節的時候見面到底與別人不同,如今死的死,殘的殘,下獄的下獄,如今只求文忠哥哥能全須全尾得回到京城。”
大將軍沒有說話,自己昨夜裏乃是打了勝仗后的放鬆,又有她在身旁作陪,睡得香沉無夢,以為她也一樣,沒想到她諸多思緒,一夜無眠。
進了房中,一把攬過她拉到炕上,揉揉她頭髮道:“睡吧,我陪着你。”
他靠坐在她的枕畔,她的臉貼在他腿上合眼假寐,剛剛幾句無意識的話說出口,她瞬間清醒。
事已至此,他又有傷在身,打定了主意不提這些的。
就像廖恆所說,如今邊城暫得安寧,她只想珍惜這難得的時光,與他彼此相伴。
一旦聖旨下達,他必赴京弔唁,到時候,讓哥哥勸他吧。
如果連哥哥都不能做到,她自己更是不能。
到了他起兵造反的那一日,自己又當如何?
還沒有發生的事,我為何要自尋煩惱?
她翻個身,蜷起身子慢慢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他卻不在。
爬起來張皇喊着晴香,晴香忙忙過來,笑說道:“廖先生來了,大將軍去了書房。”
她砰得一聲躺了回去,發一會兒呆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到午時了。”晴香道,“廖先生在軍營中忙了一夜,今日也沒顧上吃早飯,大將軍便吩咐將午飯擺在書房,他和廖先生邊吃邊談。大將軍特意囑咐,別讓郡主睡得太多,一來餓着肚子,二來夜裏該睡不着了,沒想到郡主這麼快就醒了。”
福靈坐起來伸個懶腰:“打發人去跟程夫人說一聲,午飯到她那兒去吃,請徐夫人也一起過去。”
晴香忙打發了人過去,侍奉福靈梳洗換衣,陪着她往徐夫人院子裏而來。
徐夫人與程夫人已早早候在院門外,一臉喜氣迎了福靈進去,程夫人一聲吩咐,飯菜很快上齊。
福靈一瞧,每人一碗素麵,一碟子切得薄如紙片的牛肉,幾碟子各色野菜,都是剛出的嫩芽尖,鮮亮爽脆清香撲鼻。
“來的路上還覺得沒胃口,看着這些,竟然餓了。”福靈笑道。
徐夫人笑道:“如今天氣漸熱,身子難免發燥,便做了些清淡的,郡主喜歡,我們就太高興了。”
“喜歡喜歡。”福靈拿起筷子笑道,“開飯。”
看她吃了小半碗面下去,程夫人吩咐一聲上酒,清冽的甘州黃酒倒入夜光杯中,福靈舉杯道:“昨夜裏的事都聽說了吧?第三任監軍總算是走了,這一回挫敗他們,我們內宅可有一半的功勞,這是於公。於私呢,多虧你們看着福康,今早上將她交到文忠郡王手中后,我心中放下一樁心事,特意過來感謝你們。”
徐夫人舉杯笑道:“是我們感謝郡主才對,感謝郡主讓我們力所能及做些事情,而不是做兩個白吃飯的廢物。”
程夫人也道:“閑着也是閑着,日後再有這樣的事,郡主儘管吩咐。”
“那就不說多餘的客套話了,喝酒。”福靈笑道。
三人吃吃喝喝說些閑話,正愜意的時候,耀文與耀章一前一後進來了。
二人看到福靈,忙規規矩矩過來行禮。
福靈笑說免禮,問道:“可用過飯了?”
“用過了。”耀文忙道,“兒子們每日都與封先生一起用飯,封先生有午間小憩的習慣,飯後總會放我們鬆散一會兒。”
“廖先生最近可考過你們?”福靈笑問。
“考過。”耀文笑道,“廖叔再忙都不忘考我們,上回考試,廖叔說我精進了,耀章長進不大。”
福靈看向耀章,蔫頭耷腦無精打採的,以前都是他搶着說話,如今這是怎麼了?
想一想笑道:“廖先生今日來了,這會兒正在書房裏和你們的父親說話,今日的飯菜甚好,你們送兩份過去,給廖先生與你們的父親嘗嘗。”
耀文兩眼放光:“好些日子沒見着父親了,兒子這就過去。”
耀章卻沒聽見一般,不說話也不動。
耀文只好自己拎着食盒走了,耀章正要退下,福靈喊道:“耀章等等。”
耀章只好站住,不耐煩看着她。
福靈笑笑:“今日傍晚,就在咱家的小馬場,我考考你的騎術。”
“不去。”耀章硬梆梆拒絕。
“沒跟你商量,這是命令。”福靈緊繃了臉,“你非去不可。”
還不答應的話,就以沒收追風相威脅,福靈心裏想着下一步。
耀章抬眸看了看她,無奈說道:“兒子遵命。”
“下去吧。”福靈擺擺手。
看着耀章走出,福靈看向程夫人,程夫人沖她豎起大拇指:“還是郡主厲害,最近這臭小子大小事跟我對着干,讓朝東偏朝西,都快氣死我了。”
“對我也是愛搭不理能躲就躲,就算與我說話,也是敷衍居多。”徐夫人笑道,“他對郡主如此不同,可見心中對郡主十分服氣。”
福靈笑道:“想來想去,別無他法,就藉著賽馬跟他賭一場,誰輸了,誰就必須回答對方三個問題。”
“三個太多,他會不耐煩。”徐夫人忙道,“我覺得一個就好。”
“那就一個。”福靈歪頭思忖,“只能問一個問題的話,我得好好想想。”
“此事不急。”程夫人殷勤說道,“郡主先用飯。”
徐夫人打趣道:“既不急,你那麼殷勤做什麼?”
程夫人嘿嘿一笑:“酒也少喝些。”
福靈說聲有理,舉杯道:“再喝最後一杯。”
一杯酒喝下去,耀文回來了,食盒依然拎在手裏。
不等詢問,對福靈說道:“兒子到了書房外,伍校尉迎面過來,伸手攔住了兒子,說這會兒不宜進去,問伍校尉怎麼了,他不肯說,兒子遠遠站着聽了一會兒,好像是父親和廖叔起了爭執,不過聽不清說些什麼。”
“我瞧瞧去。”福靈霍然站起,又緩緩坐了回去,笑說道,“應該是軍營中的事,我也不懂,去了也是白去,爭執就爭執,不打架就行。”
徐夫人點頭以示贊同,程夫人奇怪道:“打跑了第三任監軍,該慶賀才是,有什麼可爭執的?”
“也許有我們不知道的事。”徐夫人笑笑。
朝堂中有大變故,不過還不能讓她們知道,福靈便笑着說起其他。
飯後回到房中,大將軍已經回來了。
“廖恆呢?”福靈問道。
“回自己院子裏去了。”大將軍道,“從昨夜到這會兒沒合過眼,都困得有些糊塗了。”
“軍師本就是苦差,他又是個愛操心的性情,自然苦上加苦。”福靈說道。
大將軍嗯了一聲,默然片刻方道:“剛剛在書房中跟他起了爭執。”
福靈也不問爭執什麼,只說道:“廖恆容易急躁,可你是最能沉得住氣的,怎麼也跟着急躁上了?”
大將軍沒說話,往她身上一靠,想着書房中與廖恆的交談。
他問廖恆:“穆王與太子之事,可是你的計謀?”
廖恆搖頭:“我提過,你沒有答應,我就沒有下手。”
“那會是誰?”他問道。
“無論是誰,目前的局面對你有利。”廖恆道,“你只需問問福靈郡主,留王是否如傳言中所說是個痴兒,我們也好儘快確定下一步的行動。”
“設法打聽就是,不要去問福靈。”他斷然拒絕。
“為何?”
“赴京之前,我不想跟她提起任何與皇帝有關的事。”
“怎麼?怕嚇着她?”廖恆又累又困,急躁道,“蕭明庚,你為了她倒是殫精竭慮,可她又會為你着想多少?她與文毓郡王背着你暗中通信的事,你可知道?”
他眉頭微皺,聲音陡然變大:“你派人監視她?”
“我監視她又如何?她早晚會壞了我們的大事。”廖恆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她也是我的大事。”他咬牙道。
廖恆霍然站起,指着他說道:“你這話到軒轅廟說去,對着那些牌位,你告訴他們,對你來說,一個女人的喜怒與為他們報仇同等重要。”
“你容我從長計議。”他語氣有所緩和。
廖恆卻更加咄咄逼人:“蕭明庚,你怎麼寵她縱容她都可以,讓她做皇后,為了哄她高興,抬舉安王府,寬待皇族,都可以。不過,不能讓她妨礙我們的大事。”
“她不會。”他說道。
“她怎麼不會?”廖恆一聲嗤笑,“若到了那一日,你與她的娘家,她會站在哪一方?”
他沒有說話,手卻微微顫抖。
“到那時候,她會成為皇帝的內應......”廖恆道。
“閉嘴。”他勃然大怒。
廖恆一聲冷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