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③
福靈回到上房,未進房門就聽到女子的哭聲,大將軍有傷在身,是誰這樣不懂事?
蹙眉看向門外站着的小丫頭,小丫頭十分機靈,不等她問,便小聲說道:“是玉茹姑娘。”
福靈待要抬腳進去,牛媽媽迎面出來,瞧見她小聲道:“大將軍吩咐老奴出來的。”
福靈想了想,到座凳上坐了,隔窗聽着裏面的動靜。
就聽胡玉茹抽抽噎噎說道:“文忠郡王妃到了邊城后,進府里來探望郡主,逛到後花園時偶遇我在彈琵琶,便談了幾句音律,從那以後,一直有來往。
她與我同齡,人長得美,精通諸多才藝,待人十分親切,從不自恃郡王妃的身份,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像是親親熱熱的小姐妹,我很喜歡她。
可一來二去熟了以後,她總是問起明庚哥,她不像別人問你打仗的事,她專問男女之事,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問你以前的妻妾,問你和嫂子是不是真的恩愛,問你是不是常不回家,問你在軍營里有沒有豢養營妓,還問你是不是喜好男風……”
胡玉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這些話並不是一次問起,都是閑談中一點一點提及,她也不會直接問出,而是繞着彎試探,我一直沒有懷疑過她,也就知無不言,說的都是實話。
直到上回她過來探望明庚哥,中途去我房中閑坐,她滿面春風對我說,明庚哥總算答應前往甘棠巷赴宴,她得好好準備,她問我明庚哥喜歡女子怎樣裝扮,美艷的?冷素的?活潑的?還是天真的?她又問我明庚哥喜歡什麼香,淺淡的?還是濃烈的?抑或自然的體香?我說我不知道明庚哥的喜好,她有些不高興,起身走了。
她走後,我起了疑心,設宴款待客人,不問菜式器物茶點或者助興的歌舞,而是糾纏明庚哥喜歡怎樣的女子,難道她要引誘明庚哥嗎?
想到此處,我擔憂極了,我與她上過幾次街,見過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一個姿勢一個動作或者一個笑容,那些男人就痴了。
她跟我說過,自己從小被當作一個玩意兒養大,那些人對她鞭打針刺挨餓受凍,逼着她學會怎樣引誘男人,她早已沒了尊嚴,也不知什麼是羞恥,她喜歡勾引男人,尤其是那些驕矜自傲的男人,看着他們跪倒在她腳下,她心中才會滿足,才會快樂。
我擔憂她要引誘明庚哥,我雖不懂朝堂,卻也知道京中不停派人過來,一撥比一撥厲害,對明庚哥不是什麼好事,她的身份是郡王妃,萬一她得了手,被人抓到什麼把柄,豈不是雪上加霜嗎?
我去了一趟甘棠巷,想要試探她,她似乎還在為前幾日的事生氣,推脫說頭疼得厲害,不肯見我。
昨日一早,她派人過來接我,說是請我過去吃粽子。
我一進去,她拉着我的手就哭,她說從小在寺廟裏長大,回到京城已是一十八歲,同齡的千金們大多出嫁,少數幾個待嫁的也與她不熟,她很羨慕別人有閨中密友,親親熱熱無話不談,沒想到來邊城與我一件投機,她心裏早將我當做親姐妹,這幾日彆扭着,心中一直難受。
幾句話說得我也哭了,就忘了對她的警惕。
用過早膳,她笑說道:“今夜裏大將軍和郡主過來,我還沒想好夜裏穿什麼衣裳,玉茹午後過來幫我挑選一下,如何?”
午後過去,她先是拉着我躺在榻上稍事歇息,說是午後小憩一番,起來會容光煥發,醒來后她差人打水沐浴,浴桶里注好水后,她命丫頭拿來幾個小盒,裏面是各種花瓣,她問我泡哪一種,我想了想,挑了沙果花的花瓣。
沐浴后,她打開衣櫥,讓我為她挑選,我挑了芸雪姐姐最愛穿的粉白,她又讓我幫她梳妝,我便照着芸雪姐姐的模樣,為她挽一個偏髻,畫了淡妝。
我又告訴他,明庚哥最愛聽琵琶曲。
我想着,任她手段再高,明庚哥看到她,只會想起芸雪姐姐,不會受她引誘。
我依然不放心,可我已無計可施。待要起身告辭,聽到她吩咐丫頭說:“晚宴時記得帶上玫瑰露,可解酒生香。”
我突然就有了主意,我笑着說道:“忙了這些時候,我也渴了,聽到你提起玫瑰露,口水都下來了。”
她忙吩咐道:“給玉茹姑娘沖些玫瑰茶喝。”
我喝了一盞連聲說好,她笑道:“你這麼喜歡,應該送你一些,不是我小氣,實在是來的時候帶的不多,我又一日也離不得此物。好在如今後花園百花盛開,回頭我帶着你一起做,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說:“沒有玫瑰露,玫瑰粉也行啊,上回給的用了以後肌膚細嫩生香,我便用得多些,誰想很快用完了。”
她笑道:“除了玫瑰露不行,其他的都行,裏屋擱架上的瓶瓶罐罐,你自己挑去。”
我進了裏間,看着架子上一個烏青的瓷瓶。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有水晶的,有琉璃的,白瓷的,青花瓷的,紅瓷的,都十分好看,只有這烏青的的顏色太過怪異,有一回我過來,跟她說這個瓶子看上去有些嚇人,她跟我說,因為裏面裝的是葯,怕拿錯了,特意用這樣的瓷瓶,除了她沒人會碰,我問是什麼葯,她說是一種藥粉,人吃一點進去就能倒下,你若有恨的人,給他吃一些,保准你舒心暢意。
她若在宴席間倒下去,就不能勾引明庚哥了。
我將那藥粉倒出一些,放在了玫瑰露中。
今日一早我過去察看動靜,聽說她被毒死了。
我沒想到那是毒藥,沒想到她會死。
“是我害死了她。”胡玉茹哭道,“我又後悔又害怕,我不想害死她的,也害怕下獄給她抵命。”
福靈聽得目瞪口呆,這麼說來,給蔡芙蓉下毒的,竟然是玉茹?
她懷疑過蔡融,蔡驤,文忠郡王,估計文忠哥哥與蔡融也在懷疑她與大將軍或者廖恆,誰又能想到,會是玉茹?
就聽大將軍說道:“文忠郡王妃之死並非命案,而是涉及朝堂紛爭,如今都已經處置妥當,不會再追究是誰投的毒,你不用害怕。”
“一位郡王妃死在了邊城,可會給明庚哥帶來禍患?”胡玉茹忙問。
“不會。”大將軍道,“忘了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胡玉茹默然半晌,又問道:“明庚哥的傷可要緊嗎?”
“不要緊,只是皮肉傷。”大將軍道。
“那,明庚哥好生將養,我回去了。”胡玉茹起身向外。
福靈待要起身迎過去,就見她帕子掩着臉扶牆走出,趔趄着下了石階,緊緊把着一個小丫頭手臂,拱肩縮背繞過迴廊出了角門。
“看來是嚇着了。”福靈望着她的身影說道。
“可不,給嚇壞了。”牛媽媽對福靈道,“剛剛過來上台階的時候,兩腿一軟,跪在了那兒,也等不得別人攙扶,幾乎是爬着上了石階,我隔門瞧見,忙迎了出來,滿臉都是淚,身子抖得篩糠一般,上下牙不停打磕,咯咯得響,進了門看到大將軍,只知道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將軍也驚着了,連聲問她何事,又喊我倒茶,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才能開口說話。”
福靈嘆一口氣,心中滋味複雜,本來一直防着她,卻沒想到她會無意中救了明庚。
回身進了房中,大將軍吊著右臂在地上緩慢踱步,忙忙過去扶了他,嗔怪說道:“怎麼就不能安生獃著?”
大將軍道:“趴了好幾日,再不動一動,該生鏽了。”
福靈摁他靠坐在炕上,問道:“洗漱過了?”
他嗯了一聲:“牛媽媽幫的忙。”
“餓了沒有?”
“早就餓了,一直忍着在等你。”
“我回來有一會兒了,看玉茹正跟你說話,在窗外坐了一會兒。”
“都聽到了?”
“聽到了。”
“玉茹受了些驚嚇,你多關照她吧。”大將軍道。
“回頭我瞧瞧她去。”福靈點頭道。
“文忠郡王如何?”大將軍問道。
福靈搖搖頭:“出乎我的意料,文忠哥哥看到福康,竟然毫不計較。”
“他是聰明人。”大將軍道,“與其計較,不如讓你覺得虧欠他,日後好從你這兒謀些好處。”
福靈想着文忠郡王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一笑說道:“開飯。”
飯菜上桌,福靈先喂大將軍吃半碗粥,自己才動筷子。
吃幾口飯菜,低下頭小聲說道:“其實,昨夜裏,在宴席上,你看文忠郡王妃的目光,讓我很生氣,她彈奏完海青拿鵝,就着你的茶盞喝茶,你卻那般柔情得跟她說話,我更生氣了,以為你情不自禁呢,要不是你受了傷,我打算再不理你。剛剛聽玉茹一說,才知道你是因為想起了芸雪。”
大將軍嗤一聲笑了:“就知道你是個醋罐子,你和廖恆提出什麼將計就計的時候,我才會反對,可你們兩個不依不饒,逼着我答應。答應了以後,你還是不依不饒。”
福靈噘了嘴,白他一眼道:“人家才不是醋罐子,人家最是賢良淑德。”
大將軍笑看着她,伸手握上她臉,掌心摩挲着輕聲說道:“那你臉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