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

君子

戚順死了,戚象仁事後有些後悔。但是事情已經做下了,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他索性將府里大大小小的僕人重新替換一番,將知道事情真相的僕人都打發走了,同時發放重金,作為封口費用。

那些僕人手握重金,自然是千恩萬謝,打包票不將蘇夫人的事情說出口,戚象仁這才覺得放下心來。

他本來想另請一位管家,但是想到戚順生前,做事麻利,為戚家做出了不少貢獻,而且他的死,或多或少和自己脫不了干係。

也許是為了彌補戚順,也許是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戚象仁讓年僅十七歲的戚聰接替了他父親的職位,在戚府擔任管家。

戚聰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繼承父親的職位,成為戚府的管家。他父親戚順在世的時候,曾經交代過,讓他多讀書,希望戚聰將來能考個功名。

然而事情在一年來,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變化,他的父母相繼去世,他只能放下讀書,接替了父親管家的職位。雖然這並非出自本願,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得不向生活妥協。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的話,一切還好說,他可以隨隨便便地討口飯吃。

但是現在不同了,父母去世了,他的生活來源沒有了,他可以餓着,但是小井忠不能跟着他挨餓。

當戚象仁命令戚聰來做戚府的管家時,戚聰想了想便答應了,此後他便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

戚象仁不喜歡戚聰,以前戚順活着的時候,戚象仁說什麼,戚順便按照他交代的去做,戚象仁讓戚順往東,戚順不敢往西。

戚聰和他父親不同,他做戚象仁吩咐的事情之前,喜歡問個究竟。也不是事事都問,比方說:戚象仁讓他取了銀錢,給府里的僕人們發月錢,這事戚聰不問,老老實實地去做。

如果戚象仁要戚聰帶人去催佃戶的地租,這他要問問,怎麼個催法?能不能寬限?能寬限多少天?

這也是他從書中讀到的道理,得饒人處且饒人,佃戶不容易,收租的人也不容易,人人都不容易。所以得有個說法,如果佃戶交不出來,有了這個說法,至少不用撕破臉皮。

戚象仁不喜歡他這一點,戚象仁希望他像戚順一樣,對自己言聽計從,但是戚聰做不到,所以兩人之間時常會鬧矛盾。

戚象仁和戚聰之間的關係更像主僕,而他和戚順之間的關係則像朋友。戚順活着的時候,戚象仁有時候會走到後院來,和戚順聊聊天,但是自打戚聰上任后,戚象仁便再不來後院了。

一是他怕僕人們多嘴多舌,嚼他的舌根,二是他不喜歡戚聰這個人,兩人之間沒話說。

至於戚聰,戚象仁不來,他也落得自在,他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其他的事一概不問。

戚順死後,戚府的一切事務便落在了戚聰身上,戚聰這時已經不是過去的戚聰。

過去的戚聰只知道讀書,不問世事。現在的戚聰是從做事中讀道理,從做事中學習,書本中學到的知識,讓他成為了一個正直的人。

而做事中學到的東西,讓他成為了一個聰明的正直人。

他把井忠接進了戚府的後院,自己親自撫養,為了不被府里的僕人懷疑,戚順便聲稱井忠是他的堂弟。他平時也不喊井忠的名字,而是親昵地叫他“狗兒”。

狗兒被接進戚府後,每天和戚聰在一起,戚聰白天忙的時候,他便自己一個人在後院玩耍。

有時候是撿起地上的小石子,自己扔着玩兒,有時候是屁顛屁顛地跟着別的僕從,聽人家談天說地。

那些僕人幹活乾的累了,會出口一句髒話,狗兒聽不懂,便追着人家問:

“你剛才說的話是啥意思?”

僕人看他是個小孩,也不搭理。他便不依不饒地纏着人家,非要問個明白,問的急了,那人對着他啐一口,罵道:

“狗兒,我日你娘!”

他也聽不懂這是啥意思,對着那人一笑,這罵的人便沒了脾氣,訕訕地走開了。狗兒便繼續去找別的人問這問那。

戚聰有時候在後院,聽到僕人罵狗兒,便會上來怒道:

“幹活還管不住你們的臭嘴,在娃娃面前說這些話,小心閃了你的舌頭!”

這時那些僕人,便會嘿嘿一笑,對着狗兒道:

“狗兒,和你鬧着玩呢,你看你堂哥,管的怪寬,以後你別來煩我們了。”

其實那些僕人,說這些話,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們從別處聽到了一些關於蘇婉瑩的風言風語,便認定狗兒是一個野種,有的沒的罵狗兒。

狗兒兩歲多的時候,還聽不懂他們罵的什麼意思。後來漸漸大了,便知道他們不懷好意,也和他們對罵。

這僕人對着他來一句:

“狗兒,我日你娘!”

他也對着那人啐一口,罵道:

“俺日恁娘!”

那些僕人見他現在不比從前,漸漸地覺得沒意思,但是心中卻認定狗兒是個野種,看他的時候,都帶着一種嘲笑的神情,也不願意和他親近。

狗兒便這樣孤獨無助地長到了四歲,雖然戚聰一直很愛他,但是戚聰並不能日日陪着他,戚府裏面的很多事情還需要他來處理。

戚聰只能在晚上得閑的時候,回到後院,陪狗兒一起吃飯,吃飯的時侯他會問:

“狗兒,你今天都做了什麼呀?”

狗兒看看戚聰,搖搖頭:

“什麼也沒做。”

接着又嘟嘟囔囔道:

“看天、看雲,天上的雲很大很白,很好看。”

這時戚聰便看出來了,狗兒一個人很孤獨,但是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轉移話題道:

“狗兒,和我去讀書,書里的道理咱得懂,以後做個好人。”

狗兒也不知道啥是個好人,只是茫然地點點頭。這時戚聰便拿出一盞燈,手握一本書,來到院子中間的石桌子前面,兩人一人坐一個小板凳,戚聰念一句,狗兒跟着念一句。

有時候讀的是《論語》,有時候讀的是《莊子》,有時候讀的是《史記》。

講《論語》的時候,狗兒聽不懂,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念: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時戚聰會看着他笑,問道:

“狗兒,你給我說說,啥是個君子?”

狗兒聽他這麼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撓了撓頭道:

“君子,君子就是個悶葫蘆,自己偷着樂,人罵他他也不生氣。”

戚聰聽他這麼說,嘿嘿一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

“狗兒,你說的也對。記住,君子獨善其身,君子知足常樂。”

狗兒聽他這麼說,茫然地點了點頭,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戚聰教給了賈忠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他從小卻在那些僕人們中間耳濡目染。

聽他們說髒話,學他們的一舉一動。賈忠之所以成為後來的賈忠,與他的童年經歷有很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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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梁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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