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邪
戚順一路走回來,雖然心中感到陣陣不安,但是他反覆寬慰自己:井長生的死和自己無關。他這麼想着,便重新來到了戚象仁的住處。
戚象仁此刻正心煩意亂地等在房間中。他看到戚順回來,便迎上來問道:
“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戚順顯得神情恍然,半天才喃喃道:
“老爺,井長生已經被扔進西院的深井了。”
戚象仁看戚順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於是走到他身邊,拍着他的臂膀,問道:
“你怕了?”
戚順感到心臟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他咽了一口唾沫,道:
“老爺,不,不是怕。”
他看向戚象仁,問道:
“蘇夫人怎麼辦?”
“蘇夫人?”戚象仁一陣冷笑,淡淡道:
“把她關在房間裏,沒有我的允諾,不準給她送吃的,讓她自生自滅吧。”
戚順看着面無表情的戚象仁,咂了咂舌頭,道:
“老爺,蘇夫人,蘇夫人……”
“蘇夫人什麼?”
戚象仁顯得有些不耐煩,他看着窗外漸漸暗淡下來的天光,漫無目的地在房間裏面踱步。
“蘇夫人的孩子怎麼辦?”
戚順終於脫口而出,頓時覺得鬆了一口氣,他等待着戚象仁的回應。
沒有回應,戚象仁停下了腳步,看向戚順。
半天,他一字一頓地問道:
“孩子?是井長生的孩子?”
“是,老爺。”
“哈哈哈”,戚象仁一陣發瘋似的大笑,接着突然止住笑聲,扯住戚順的衣裳領子,大吼道:
“留着這野種做什麼!給我,給我把他……”
他氣的腦袋發昏,口乾舌燥,話說一半,又憋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
“給我把他扔到野外喂狼!”
戚順彷彿看到了戚象仁扭曲面孔之下的冷漠,他覺得毛骨悚然。退了一步,才瑟縮道:
“老爺,這……”
戚順眼看井長生被投井,現在又要讓他去把井忠喂狼。他雖然並不同情蘇婉瑩,但這是殺人的勾當,他有些犯怵了。
戚象仁這時平靜下來,重新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道:
“算了,你不必親自去。你帶人把孩子抓來,我派別人去。”
戚順聽戚象仁這麼說,不敢再違拗,慌忙退了出去。
戚順去東街別院,帶走井忠的時候,蘇婉瑩抱着孩子死活不肯鬆手。他當著眾人的面扇了蘇婉瑩一巴掌,罵道:
“婊~子!”
便硬把井忠奪走了,蘇婉瑩眼看孩子被帶走,覺得萬念俱灰。戚順把蘇婉瑩鎖在了房間裏面,並且留下一個僕從緊緊看住她。
井忠被帶到戚象仁的住處后,戚象仁另派人把他扔到了野外。
戚順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已經是夜半時分。劉氏和戚聰都沒有睡,在焦急地等他回來。
他走回來的時候,沒有敲門,悄悄地進了院子,等進了房間,才發現妻兒未眠。
“你們怎麼了,這麼晚還不睡?”
“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劉氏看丈夫回來,迎上前來,道:
“蘇夫人的事情。”
戚順聽劉氏這麼說,急忙瞪了她一眼,道:
“以後休要再提此事。”
戚聰這時突然問道:
“父親,那孩子怎麼了?”
戚順關上了門,低聲道:
“被老爺扔出去喂狼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戚聰咽了一口唾沫,神色大變,問道:
“父親,孩子扔在哪裏了?”
戚順看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不要管,回去睡覺。”
戚聰還想繼續追問,劉氏趕忙插口道:
“別問了,回去睡覺吧,聰兒。”
戚聰聽母親這麼說,只好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他覺得無論蘇夫人的選擇是對是錯,但是孩子是無辜的。現在戚府的人竟然把他扔出去喂狼,這實在是駭人聽聞。
他從書中讀到的道理是“泛愛眾而親仁”,是“兼愛”、“非攻”、“天下大同”。
這些道理,都在告訴他,把一個孩子扔在野外是不對的。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找了一個燈籠,獨自一人走到了野外。
是夜,天和地連接成一片,腳下的小路,像一條白色的帶子,伸向不知名的遠方。
他順着小路,一直走了很遠,聽到了野狼的叫聲,那聲音一陣強過一陣,令他不寒而慄。
濃濃的霧,聚集在一起,粘稠的令人窒息。蒼穹漸漸暗淡,蛻變成朦朧的黑,介於青色和水墨之間,他甚至看到了綠色的雲,在天地間遊盪。
就在戚聰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個孩子的哭聲,伴隨着嗚嗚咽咽的狼吼。
他驚喜地提着燈籠,順着聲音跑去。卻發現一匹野狼,正逼近井忠,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戚聰忘記了害怕,對着野狼大喊大叫,他舉起燈籠,不斷地晃動。
野狼轉身朝他走來,露出尖利的牙齒,在離戚聰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停了下來,冷冷地看着他。
一人一狼,就這麼對峙着,大約半刻鐘之後,那野狼齜咧着嘴,低吼幾聲,黯然退去。
戚聰慌忙扔掉燈籠,跑上來抱起了井忠,喃喃道:
“孩子,你沒事吧,孩子?”
一歲多的井忠這時侯竟然不哭了,“咿咿呀呀”地對着戚聰吐舌頭。戚聰看他這般,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嘆道: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都說狼怕狗,你從狼的口中活了下來,以後就叫你狗兒吧。”
井忠成了井狗兒,戚聰將他安置在東街的一個客棧里,每天讀書之餘都會來看他。
這樣的境況持續了一年,後來發生了一件令眾人喪膽的怪事。井忠才被戚聰接進了戚府。
這件事和戚順有關,準確地來說還和蘇婉瑩有關。
蘇婉瑩得知井長生被填井后,已經喪失心智,呈現半癲狂的狀態,時而大哭,時而大笑。
後來戚順又把她關在房間,連續四天沒有給她送飯,第五天的時候,房間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了聲音。看門的僕人覺得奇怪,報告給了戚順,戚順大晚上提着燈籠,打開了蘇婉瑩的房門。
卻發現蘇婉瑩已經弔死在房梁之上,他當時看到這一幕,回到家后便生了一場大病。
後來吃了幾副中藥,又漸漸恢復正常。可是一年多后的中秋節,一家人正在院子裏吃晚飯。
戚順一開始還安安靜靜,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眼一眥瞪,“啪”地把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從椅子上躥了起來,開始在院子裏瘋跑,嘴裏大喊大叫:
“你餓死我的人,餓不死我的魂!餓不死我的魂!餓不死我的魂!”
緊接着便傳來一陣女人嬌滴滴的怪笑聲,那聲音絕不可能從一個男人的口中發出。
劉氏和戚聰驚的呆了,一時不知所措。戚順就這麼一直在院子裏面又跳又叫,身體輕盈的不似常人,這時候說出的話,已經是一些胡言亂語,根本聽不出來在說些什麼。
戚聰在院子裏癔症了半天,突然驚醒道:
“娘,我父親這是中邪了!”
劉氏這時候也回過神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手足無措地看着戚聰。
戚聰又愣了片刻,這時戚順已經不叫了,眼睛死愣死愣地盯着兩人。戚聰咽了一口唾沫,遽然道:
“桃木手杖!桃木手杖!娘,把我父親的桃木手杖拿來!”
劉氏一聽這話,匆匆跑回了屋子裏面,把戚順的那根桃木做的龍頭手杖拿了出來。戚聰接過手杖后,便來追他父親戚順。
“嘻哈哈,嘻哈哈。”
又是一陣女人的怪笑聲,戚順開始繞着院牆飛跑,戚聰根本追不上他。這時劉氏壯着膽子,攔住了戚順,戚順怪笑道:
“賤東西!臭~**!哈哈,你們誰也攔不住我!”
戚聰看他停住,急忙追了上來,一棍子夯在戚順的腰背上面,大怒道:
“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麼!再不走!我打死你!”
“嗚嗚嗚嗚”,戚順嘴裏傳來一陣像狗叫的聲音。戚聰看他這般,只得下狠手,又在他父親背上夯了一棍。
只見一縷青煙從戚順的囟門上面冒出來:
“哎呦,你小子打老子做甚!”
“父親,你沒事了?”
戚聰聽聲音是他父親,急忙扔掉了手中的桃木手杖,上來攙扶住戚順。
這時戚順已經清醒過來,卻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看着妻兒驚魂甫定的神情,疑惑道:
“你們這是怎麼了?”
劉氏把椅子放在他身邊,讓他坐了下來,才驚惶道:
“你中邪了。”
自打那次被鬼魂附體后,戚順便漸漸開始變的痴獃,人也不怎麼愛說話了,看東西的時候老喜歡眥瞪着眼,一年後便稀里糊塗地死了。
因為受到那次驚嚇,再加上丈夫突然離世,劉氏三個月後,也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