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季夢魘
五十八
春節剛過,一切歸於平靜。商販們都紛紛打開店門,迎着朝霞伴着日落為新的一年而努力地奮鬥着。不管在哪個城市,在清晨外出吃早餐的人群都佔有很大的比例,我們雲汐市也不例外。
要說在我們雲汐市,最為流行的早餐莫過於牛肉湯。它可是我們雲汐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且這裏面還有一個我們雲汐市民口口相傳的小故事。相傳漢朝時候,雲汐王府御廚劉道廚藝高超,劉府上下均稱呼其為“老劉頭”。雲汐王於八公山上煉製仙丹,可佳肴送至山上時早已涼而無味。老劉頭看到雲汐王用涼膳充饑,日漸消瘦,經過苦思冥想,終出一策。老劉頭率眾家丁殺牛取骨,甄選十餘種滋補草藥以及鹵料熬製成醇香美味的湯汁,並備好牛肉、粉絲等配菜與湯汁一同擔上山去。由於油履湯麵,久熱不散,雲汐王嘗后讚不絕口,從此以後,牛肉湯便成為王府秘膳。后流入民間,相傳至今。
現如今,牛肉湯經過我們雲汐人的代代改善,湯里的內容變得十分豐富,每碗湯除了牛肉以外,還會配有粉絲、香菜、千張皮和豆餅(我們雲汐市特有的一種食物,用黃豆加面磨成糊糊,把糊糊點在燒熱的鐵板上製成的一種圓餅狀食物),每天一碗牛肉湯,已經變成我們雲汐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牛肉湯雖然好吃,但它還必須要配上另外一種主食這早餐才算完美。它就是香噴噴的“鍋貼饃”。鍋貼饃的做法很講究,發酵好的麵糰要來回揉搓很多遍待用,接着要在大鐵鍋中加入少量的熱水,將揉好的麵糰緊貼在鍋邊一圈,鐵鍋下用劈柴加旺火趕燒,鍋內的水蒸氣將饃饃的表面蒸熟,滾燙的鐵鍋把饃饃的底部烤製得香脆可口。饃饃揭鍋后一定要晾乾水蒸氣再裝袋,否則好不容易烤制的焦香的饃底就會失去它最精華的口感。
按照牛肉湯的習慣吃法,我們會先把牛肉湯裏面的牛肉、粉絲、千張皮什麼的全部吃完,接着把鍋貼饃揪成小塊,扔進湯里,等饃把富含營養的肉湯全部吸干,接着再把兩者的完美結合體送入嘴中,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美味。“一湯兩吃”流露着我們質樸的雲汐市民對食物的那種滴滴難捨的情懷。
人們常說,為商者,奸也。但在我們這裏,賣牛肉湯的商販從不做鍋貼饃,這彷彿已經成為他們之間的一種默契,為的就是能給別人多留一條生活的出路,每每想起這一點,我都有一絲莫名的感動。
在我們這裏,吃不到隔夜的鍋貼饃,所有在早晨六點鐘準時出現在我們餐桌上的饃饃,都是當天凌晨精心烤制出鍋,這也是在我們這裏鍋貼饃那麼受歡迎的重要原因。
深夜兩點,雲汐市福泉村的一家農家小院裏,一對中年夫婦正在圍着一口大鐵鍋忙活着。
“快揉面啊!”女人顯然是個急性子。
“哦!”男人無精打采地走到面板之前,晃晃悠悠地揪起麵糰在手中毫無規律地揉搓。
“一早我們要趕着送十鍋饃,馬上要來不及了,你還在這兒打盹!”女人心急火燎地對着男人責罵道。
“奶奶的,要不是馬猴子給我灌那麼多酒,我哪能弄那麼乏?”男人把氣全部撒在了別人的身上。
“別拉不下來屎,怪茅坑!你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人家讓你喝你就喝了?人家讓你殺人放火你怎麼不去呢?”女人顯然很了解自己的男人,一邊幫他揉面,一邊冷嘲熱諷。
“老娘們家家,你懂個屁!”男人藉著酒勁,對着女人罵了一句。
“哎,你個驢熊,你罵誰呢?”女人把手中的麵糰使勁地往面板上一摔,掐着腰問道。
男人可能是因為酒還沒有完全醒透,加上骨子裏透着的一點自尊心在作祟,對着女人喊道:“媽的,老子就是在說你,怎麼了?一個老娘們,整天嘰嘰歪歪的,你懂個屁,你懂個屁!”
女人聽他這麼一說,拽掉手中的圍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擺好了姿勢,開始用雙腿使勁地蹬着院子中的泥土地,然後撒潑地喊道:“我跟了你二十幾年,你就是這麼對我,人家女的都穿金戴銀,我跟你有沒有享過一天福?天天起早貪黑地做鍋貼饃,弄得灰頭土臉,你還罵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男人被女人這麼一喊,彷彿清醒了許多,想去上前攙扶,但還是拉不下來臉子。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女人嘴中來回重複着這一句話,臉上卻是“乾打雷沒下雨”。
“唉!”男人一聲嘆息,從口袋中掏出煙捲,蹲在了牆根底下抽起了悶煙。
“我告訴你,我明天就回娘家。這日子沒法過了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女人其實在無病呻吟,只是在看男人能不能給她一個台階下。
男人也是個實心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起了悶煙。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女人喊叫的聲音是越來越小,男人面前的煙頭卻是越來越多。
“嗯?這是啥味道?”女人使勁地吸了吸鼻子。
男人把嘴巴中的煙捲使勁地按在了地上,藉著昏黃的燈光,觀察着女人的一舉一動。
“你聞見沒有,這到底是什麼味道?”女人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剛才與男人的不快,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男人此時彷彿也聞到了一些異樣:“這不是燒焦的味道嗎?”
“饃饃!”女人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朝着自家用來餬口的那個大鐵鍋跑去。
“你瞎跑個啥,咱家的鍋根本沒點火!”男人咧着嘴巴說道。
“那從哪裏傳來的煙味?那麼嗆人!”此時院子中那盞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燈泡下,已經清晰可見厚厚的一層濃煙飄浮在空中。
“咱家失火了?”男人抬腳就往自家的柴房跑去。
“我就在柴房旁邊,失火不失火我還不知道?”可能是煙霧的濃度越來越高的原因,女人用手捂着鼻子說道。
“那從哪裏來的煙?”男人繞着院子仔細地找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一點異樣。
也就在這時,女人瞪大眼睛,張着嘴巴抬手指着大門的方向。
“你幹啥,看到啥了?”男人好奇地順着女人的目光望了過去,透着兩指寬的門縫,一片火光映在了兩人的瞳孔之上。
“失火啦!”兩人異口同聲地喊叫了起來。
五十九
接連兩個月的時間,發了四起比較棘手的命案,雖然中間經歷了一些坎坷,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很讓我欣慰,而且上一起案件在大年二十八時成功告破,年假終於沒有泡湯。
雖然說正月裏面都是年,但對於我來說,一年能休個七天已經很滿足了。
正月二十八,距離上一個案件整整一個月,長時間的休整之後,早上剛一到單位就看見明哥在幫我們收拾勘查工具,不用猜,肯定是有事。
“明哥,什麼情況?”我把手裏的雜糧卷餅放在辦公桌上問道。
“早上下面分局的技術室打來電話,說在福泉村發生了一起火災,兩人遇難,現場破壞嚴重,想讓我們去給甄別一下!”
“是不是案件?”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沒有做進一步的檢驗,暫時還不好判斷。你先吃飯,也不急這一會兒,我把你的勘查工具拿上車再說!”明哥剛一出門,葉茜便風風火火地跑進了單位。
“給你的!”葉茜從她的棕色大挎包中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
“這是啥?”我使勁地把嘴巴中的煎餅咽下肚,張口問道。
“過年出去玩,帶的禮物!”
“你怎麼現在才給我?貌似你出去玩都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了吧!”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說道。
“我給忘記了!今天早上剛好看見。”葉茜不好意思地沖我吐了吐舌頭。
“其他人有沒有?”我沖葉茜擠眉弄眼地說道。
“廢話,這一碗水當然要端平了!”
“那我就是第一個拿到了嘍?”我嘴角掛着蔥花,沖她挑了挑眉毛。
“你是最後一個,其他人的我早就給了!”葉茜一句話,差點把我剛咽下肚的卷餅給氣噴出來。
“算了,不要了,沒誠意!”
“那正好,你不要我吃了它!”葉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吃的?”
“是啊!”
“快拿來!”
“小龍、葉茜,趕緊的。”正當我要打開包裝盒時,門外響起了胖磊的喊叫聲。
“哎,來了!”很顯然,葉茜在進辦公室門之前應該知道今天早上有警要出,跑到更衣室麻流地換上制服,轉身朝樓下走去。
我把最後一口卷餅使勁地塞進嘴裏,用桌子上的抽紙快速擦拭了一下手中的油漬,滿懷好奇地打開了包裝盒。
一塊四四方方、金燦燦的東西靜靜地躺在包裝盒裏。也就在我的視覺剛剛得到滿足時,鼻尖傳來的芬芳氣息,讓我止不住地流出了口水。
咕咚。我咽了一口唾沫,把這塊東西從盒子中取了出來。包裝袋背後的一串標註“配料”的小字更加確定了我的猜想。為了搞清楚這是哪種美味,我順着標籤往下望去。
看到中間位置時,我忽然放棄了往下看的慾望。
“葉茜,你丫是上帝派來懲罰我的吧!”我盯着那一行“保質期十五天”的小字對着門外大聲喊道。
這次我們需要去的現場依舊是在郊區,車程有一個小時,坐在車上我氣鼓鼓地盯着葉茜,人家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過期了!”我還是沒忍住。
“哦!”葉茜低頭回了一個字。
“哦個屁啊!”
“我送出去的時候才想起來,這可不能怪我!”葉茜狡辯道。
“算你狠!”我一向是好男不跟女斗,說完身子一側,沒有再搭腔。
胖磊開車一路狂奔,提前了二十分鐘趕到了現場。從村子的面貌看,這裏應該是一個發展不錯的新農村,家家戶戶是四合院的小平房。
失火的現場是建在村東邊的一間平房,面積最多也就二十個平方,房子沒有窗戶,屋內換氣全部要靠牆面上掏出的幾個鏤空十字花形的小孔。
小孔的大小,最多容得下一個人的拳頭,這種花型設計在新疆晾曬葡萄乾的葡萄房裏倒是運用得很廣泛。平房只有一個朝東的單開門入口,入口的房門已經被大火吞噬殆盡。
站在門口望去,屋內不時地有摻雜着黑色炭灰的液體流出,很顯然,消防隊的人已經來過。在室內靠南邊的地面上,躺着兩具被燒焦的屍體,屍體的面部已經無法識別,屍體的皮膚已經被火烤得炸裂開來,一條條皮膚裂紋的下方,是泛着油光的人體脂肪,可能是因為火勢太大,我站在門口都能聞到一股烤肉的味道。
站在現場環視了一圈,只看到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和分局技術室的胡主任。
“刑警隊的沒來,難道不是案件?”我在心裏有一絲竊喜,畢竟命案的那種工作節奏,非一般人可以扛下來。
“胡主任!”
“冷主任!”
作為刑事技術戰線上的戰友,他們兩個是老相識了,兩人相互寒暄了幾句,便進入了正題。
“我把現場的情況跟你介紹一下。”
“嗯!”明哥認真地點了點頭。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胡主任在這裏開頭的兩個字用的是“事情”而不是“案件”,這就說明這次火災在他們心中或許已經有了一個結論,讓我們過來估計也就是為了確認這個結論,一聽到這裏,我長舒了一口氣。
我在開小差,可胡主任沒有任何停頓:“今天凌晨三點鐘,住在火災現場正對面的村民正在家裏趕燒鍋貼饃,前後也就半個小時的工夫,他們就發現這裏燒了起來,隨後他們就報了火警,可能是路程比較遠的原因,消防隊在趕到現場時,這裏的火勢已經不是太大,在消防員救火的過程中,發現屋南側地面上有兩具燒焦的屍體,於是他們就打了110,110指令轄區的派出所趕到現場做現場保護,接着我們分局的技術室又接到派出所的出警通知,於是我們就趕到了現場。”
“嗯,你們到現場做了哪些工作?”
“我們先期做了調查,這間房屋是村裡一個叫苗小蘭的村民的柴房,裏面堆積的都是一些柴火。”
“現在這個苗小蘭能不能聯繫上?”
“聯繫不上。”
“她們家有幾口人?”
“根據民政局婚姻系統中登記的信息,苗小蘭有一個丈夫叫廖光永,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獨子,叫廖華勝,廖華勝幾年前就跟村裏的其他人出去到深圳打工去了,所以我懷疑這兩個死者會不會是苗小蘭夫婦。”
“他們的小孩現在還在深圳?”
“對,我已經讓人通知他回來了!”
“好。”明哥點了點頭。
都是搞技術的人,有些話只要點到即可,要想證明胡主任的猜想,最簡單的方法就是DNA比對檢驗,死者是不是兩夫婦,用他小孩子的DNA對比便知。
“現場進出口勘查了沒有?”
“嗯,我們也就是在進出口的位置發現了端倪,所以才沒有通知刑警隊到場。”
“哦?”
“冷主任,你也看到了,這間小平房沒有窗戶,牆上的‘採光洞’別說人,就是個貓鑽進去都費勁,所以要想進入這間屋子,只能從門進入,我們在現場找到了房門的內鎖,通過內鎖我們可以判斷失火時,房門裏面的插銷內鎖是插上的。”
“你是說這有可能是一場意外?”
“胡主任,能不能把你們找到的鎖給我看看?”我站在旁邊插了一句。
“當然可以,小郭,把鎖拿給小龍。”胡主任對遠處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男青年說道。他叫郭濤,跟我一樣,是分局的痕迹檢驗員,不過他是半路出家,而我是科班出身,在年紀上他比我小几個月份,我們私下裏的關係很不錯。
“龍哥,給你!”郭濤笑眯眯地把一個物證袋遞到了我的手中。
我點了點頭,帶上白手套將裏面的鎖具取了出來。這種鎖具是最為原始也是使用最普遍的一種插銷內鎖,所有人都應該見過,它由兩部分組成,一端是釘在房門上的“L”形金屬插桿,另外一端是釘在門框上的“Ω”形金屬銷。當“L”插入“Ω”內,房門就可以從裏面鎖死。因為早年的門鎖不帶內銷的功能,門鎖很容易被小偷從外面撬開,這種內鎖,正好可以彌補這種漏洞,所以在以前的住戶家裏,幾乎是家家一把,十分常見。
六十
“淬火痕迹明顯,馬氏體完整,可以肯定,失火時內鎖是插上的。”我看了一眼,張口說道。
“你說什麼?馬什麼體?”葉茜邁着小碎步走了過來。
“對啊,龍哥,你說的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郭濤也在一旁好奇地問道。
“這個只是學術上的稱呼,我一說你肯定明白,不過某些人就不一定了!”我一把將郭濤的肩膀摟住,佯裝要避開葉茜解釋這個問題。
“司元龍,要不要這麼小氣?”葉茜在我身邊跺着腳說道。
可能是因為我們對現場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它不是案件,所以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張口回道:“我就是這麼小氣,怎麼著?”
“那塊‘手工巧克力’我買的時候是剛剛加工出來的,本來想一回來就給你的,我哪裏知道我忘記了,直接過了期?大不了回頭再補一個給你,至於么!”葉茜就是一個倔強的霸王花,平時想讓她放低姿態跟我解釋這麼多,門都沒有。正所謂一物降一物,也只有捏着她的小辮子,她才會如此乖乖聽話。
“得了,我也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你解釋解釋這裏面的緣由。”說著,我把內鎖的插桿和金屬銷分離開來,因為火燒,鎖具表面的漆面已經被完全剝離,只剩下最為原始的金屬顏色。
“你們有沒有什麼發現?”我問道。
“鎖桿上有兩種不一樣的顏色!”葉茜搶着說道。
“對,這就是最好的證明,要想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必須要先給你們解釋另外一個知識。”
“什麼知識?”葉茜來了興趣。
“鍛造!”我很有深度地說出了兩個詞。
“快點說啊。”
我把那根呈“L”形鎖桿放在地上,然後蹲了下來解釋道:“我們都曾經看過電影裏面的鑄劍師鑄劍的場景。”
“嗯。”郭濤跟葉茜動作一致地點了點頭。
“鑄劍師先是把鋼鐵放在爐火中煅燒,然後再用鎚子使勁地敲打,等劍體成型以後,再把燒紅的劍體快速地放入準備好的冷水中冷卻,最後再拋光,一把普通的劍就做好了。”
“嗯,現在的鍛造師還是沿用這種手法。”郭濤補充了一句。
“注意,我剛才說的只是一般程序,劍也有品質之分,上好的劍可以削鐵如泥,吹毛斷髮,差的劍連木頭都砍不斷,同樣的鍛造程序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大的差異?”
“為什麼?”葉茜雙手撐着下巴問道,郭濤也聽得是聚精會神。
“這就是我要說的重點。如果你足夠細心,你會發現電影裏很多鑄劍高手傾其一生,最終只能鑄得一把絕世好劍,雖然電影的表達方式有些誇張,但這也不無道理。下面我就跟你們說說這裏面的真實原因。”
“龍哥,您就別賣關子了,求科普啊!”郭濤一臉崇拜地對我說道。
“好,那我就直接進入重點。被鍛造的合金劍體在爐火中煅燒,當溫度高於七百二十七度時,合金劍體上會形成穩定的‘奧氏體’組織,‘奧氏體’沒有磁性,有了這種組織,被鍛造的劍體就不會吸附細小的顆粒,這樣可以保證純度。我們都知道,如果劍體摻雜的雜質太多,很容易斷裂。”
“‘奧氏體’的可塑性好,是絕大多數鋼種在高溫下進行壓力加工時所要求的組織。鑄劍師敲打燒紅的劍體,其實就是一個提純和塑形的過程,只有反覆地敲打,不斷地提純,才能得到一把純凈的劍體。”
我歇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劍體敲好后,下面的一步就是把它放置在事前準備好的液體中,這種液體多為鹼水或者鹽水,當然白水也行,就是效果要差一點。我們把這個過程叫作淬火。”
“在淬火的過程中,急速冷卻的‘奧氏體’便會形成‘馬氏體’,‘馬氏體’其實是黑色金屬材料的一種組織名稱,可以大幅度提高金屬的強度和韌性,物理顏色表現為黑褐色。”
“在鑄劍的過程中反覆不斷地重複這個程序,最終絕對可以得到一把絕世好劍。當然我說的只是整個工藝的流程,鑄劍大師日積月累的經驗,也是不可或缺的點睛之筆。”我很有自豪感地把上面一段話說完。
“嗯,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個跟案件有什麼關係?”葉茜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怎麼會沒有關係?敢情我剛才說了半天,你全當笑話聽了?”我有些懷疑葉茜的智商。
“反正我是沒明白,你明白了嗎?”葉茜轉頭問向郭濤。
“明白了一點。”郭濤有些害羞地說道。
“被你們兩個給打敗了,你們剛才不也看見了嘛!”我指着內鎖的插桿,“插桿外伸部分與插體顏色有明顯的差異,外伸部分顏色明顯較淺。火災發生時門是由插銷插着的,當溫度達到一定高度時,消防隊員用水滅火,使插銷溫度瞬間降低,與鑄劍淬火程序相同。插銷外伸部分位於插節內,雖然經過高溫,但滅火時由於外層插銷的保護未受到水的噴洒或受到的噴洒較少,從而沒有形成淬火,所以沒形成黑色的馬氏體組織,因此顏色有差異。有了這種顏色差異不就正好說明發生火災時內鎖是從裏面插上的嗎?如果這起火災是起案件,除非嫌疑人會像孫悟空一樣變成蒼蠅飛出去,否則他肯定也只能被燒死在裏面。”
“哦!明白了!”葉茜這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小龍,過來把着火點分析出來!”明哥拋給我一個任務。他幹了那麼多年的刑事技術,而且還是我父親的得意門生,在火災現場找着火點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不會看不出來,目的很明確,他是在考驗我。
在火災現場,大火幾乎毀掉了全部的物證,我們熟知的指紋(由汗液、油脂等成分組成)在高溫下,汗液會蒸發,油脂會融化,所以指紋不會存在。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火災現場,消防官兵會到場救火,足跡在水壓槍的衝擊下也基本上會消失殆盡。
沒了指紋和足跡,痕迹檢驗員是不是在火災現場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呢?其實不然,其中判斷着火點就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着火點”也叫“起火點”,從字面上就很好理解,就是犯罪分子選擇縱火或者火災最先起火的地方,也是物質最早燃燒的地點。判斷好這個點,以它為圓心找尋相關的物證或者提取有價值的檢材回去化驗即可。
舉個例子可能會更加直觀,假如這個案子是縱火,那在着火點或許會留下助燃物(酒精、汽油等),也有可能會留下打火機的防風帽等等,這樣對整個案件的定性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那有人要問了,汽油什麼的不都燒沒了嗎,怎麼還可以找到?其實凡事不是絕對的,因為汽油分子很小,在嫌疑人傾倒的一瞬間會很快地滲入至地表以下,這樣還是可以提取到微量的汽油分子。當然具體情況還要具體對待。
而這起案件的地面就直接是泥土地,連個水泥地面都沒有打,很顯然,在這個地面上要想提取到助燃物一點都不難,至少對於老賢來說,是小菜一碟。
既然我們知道了找着火點的特殊用處,那麼怎麼在黑黢黢的一堆廢渣中找哪個是着火點呢?只要你懂得了竅門,其實很簡單。一般物體在燃燒時,會冒出大量的黑色煙霧,它們其實是一些煙灰的固體顆粒(特殊的化學製品除外)。氣體在高溫下會膨脹併產生熱對流,受到熱氣流膨脹的影響,煙塵顆粒向上漂浮,最終黏附在牆頂之上,所以一般室內火災現場的着火點上方的煙塵厚度比較厚,燃燒得也最為厲害。
通過觀察,我很快找到了這起現場的着火點。
“着火點竟然在屍體的正上方?”明哥剛才只顧跟胡主任敘舊,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燒得黑黢黢的屋內。
“怎麼了,明哥?”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不符合常理,如果是放火自殺,或者意外着火導致人死亡,着火點不會在死者的正上方,通常會有偏差。”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直接在屍體上放了助燃物,然後焚屍?”我猜到了明哥的意思。
“很有這個可能!”明哥點了點頭。
“可是着火時內鎖是鎖上的啊,如果是縱火,嫌疑人是怎麼出去的?”我剛才還在為我的“鑄劍理論”沾沾自喜,可現在完全被明哥給推翻,我多少有點疑問。
“像那種插銷鎖,從外面上鎖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不能作為判斷的依據。”明哥直截了當地否定了我的結論。
“難道是案件?”葉茜瞪大了眼睛。
“不行,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做屍體解剖!”明哥皺起了眉頭。
剛才我們之間那種輕鬆的氛圍也漸漸變得緊張起來。
“胡主任,通知派出所保護現場,我們要把屍體拉到殯儀館。”
六十一
兩個小時之後,兩具高度炭化的屍體被分別擺放在了兩張解剖床上。
死者的皮膚因為高溫的原因,已經形成了一層硬脆的薄殼,明哥沒有遲疑地掏出了解剖刀,沿着其中一具屍體的腹部切去。
咔嚓,咔嚓。隨着皮膚炸裂的聲響,一股令人作嘔的內臟氣味撲面而來。死者的人體組織已被烤成半熟,原本可以到處流動的血液,就像是果凍一樣,隨着明哥柳葉刀的刀起刀落在體內左右晃動着。
“國賢,抽心血。”明哥在死者的心臟位置劃開了一個小口對着站在一邊的老賢說道。
抽心血化驗是給火災現場定性的最準確的手段。
我們知道含碳物質在不完全燃燒的過程中會產生一氧化碳,現場是柴房,通過燃燒殘留物可以判斷起火時屋內的柴火還不少,所以它們在燃燒時,可以產生大量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與人體內的血紅蛋白的親和力比氧氣與血紅蛋白的親和力高出數百倍,所以一氧化碳極容易與血紅蛋白結合,形成碳氧血紅蛋白,從而使得血紅蛋白喪失攜帶氧氣的能力,造成組織窒息,最後中毒死亡。
一般火災現場的屍體會分為兩種情況:第一,被人殺害后焚屍;第二,失火前人並未死亡。
咱們來看第一種情況,焚屍前,人已經死亡,停止呼吸后一氧化碳進入不了體內,所以在其心血中不會檢驗出碳氧血紅蛋白。
這麼一說,那第二種情況就相當好理解。有了這個檢驗的結果,會給現場的定性提供重要的依據。
老賢當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只見他快速拿出一根細長的玻璃管插入了明哥剪開的小孔之內,在大氣壓的作用下,殷紅色的血液被快速地擠進了玻璃管內。
也就在老賢剛把檢材裝進特製的檢驗箱裏時,明哥發現了一絲異常。他皺着眉頭把手術刀對準了死者手腕的位置。
嘩啦!明哥一刀下去,死者手腕的人體組織被快速地切開了。
通常情況下,屍體解剖是不會劃開死者手腕的,我的注意力被他的這個不尋常的舉動吸引了過去。
“小龍,把你的放大鏡給我。”
我聽言沒敢耽擱,飛快地把放大鏡遞到明哥的手中。
他頭也沒抬地接過去,對準剛才的切口仔細地觀察了起來。死者的左手觀察完畢,他又切開了死者的右手,最後連死者的雙腳也均被切開。
“命案!”明哥放下放大鏡說出了這兩個字。
“命案?”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先檢驗這具屍體,是因為她有一點本能反應。”
“什麼本能反應?”葉茜好奇地瞅了一眼屍體。
“你們仔細回憶一下,這具屍體在現場是不是呈現蜷縮狀?”
“對!是蜷縮在一起!”胖磊翻開了相機中的照片。
明哥點了點頭:“我們都知道,火災現場的屍體有兩種情況:第一種,焚屍;第二種,被燒死。”
“我們先來說說死者被燒死的一些現場表現,因為這個時候人還沒有死,所以被燒死的人從屍體狀態上看,一般都會有逃生的跡象和掙扎的過程,比如屍體的位置在牆角、桌下、床下,或者爬行到門口處、窗戶下、樓梯間且呈抱頭的保護姿勢;又由於死者的掙扎,導致全身都可能被燒傷,因此在屍體與地面接觸部位的衣服和皮膚上也會留下燒灼的痕迹。就算是死者死亡之前處於昏迷狀態,在燃燒的過程中,還會有本能的掙扎反應,而這具屍體呈蜷縮狀,就是掙扎反應的最好詮釋。”
“說明她被燒死的時候還活着?”
“雖然國賢的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我通過屍體解剖也能判斷個大概,被燒屍體的口腔、呼吸道內,特別是支氣管和肺泡內,有煙灰、炭末進入,由於死者死前吸入一氧化碳,屍體的血液、內臟及屍斑均呈櫻桃紅色。而死後焚屍的屍體,可能在其口腔內會發現煙灰,但氣管、支氣管內無煙塵,黏膜呈蒼白色,無充血、水腫現象。所以我根據這個也可以判斷出這具女性屍體是被燒死的。”
“那怎麼判斷是命案呢?”我還是不明白。
“你們看看這具屍體的四肢位置。”
在明哥的提示下,我們全部都望了過去。
他指着死者的切口內的人體組織對我們說道:“從外面我們看不出來什麼異常,但是切開以後,你會發現屍體的四肢外側燒傷嚴重,有的組織已經嚴重炭化,但唯獨有一圈人體組織的燒傷不是很嚴重,而且這一圈組織分佈均勻,所以我斷定,她的四肢之前肯定是被捆綁過,在燃燒的時候,這個捆綁物起到了一層保護作用,才讓這層組織並沒有燒傷得那麼嚴重。這也是死者會處於蜷縮狀的原因,因為她的雙手雙腳被束縛住,否則按照人的本能反應,應該是逃生反應才對。”
“兩具屍體都被綁住了手腳?”我好奇地看了一眼另外一具還沒有被解剖的屍體。
“那具不用解剖,因為他在失火前就已經死了!”明哥瞟了一眼說道。
“什麼!”我們有些驚訝。
“焦磊,你看看那具屍體的原始照片!”
胖磊聽言,打開照相機仔細翻找,終於,一個呈現“大”字形,安詳地躺在地面上的屍體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從焦磊拍的照片我們不難看出,這具屍體沒有任何逃生跡象,屍體接觸地面部位的皮膚表面也沒有留下燒灼痕迹,這就說明這具屍體在失火前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特徵,雖然我還沒有解剖,但是我的判斷不會錯。”
“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兩具屍體時,我還有一絲幻想,有可能是兩人在室內發生爭執,其中一人將另外一人殺死,然後兇手點火自焚。可現在看,絕對不是那麼一回事。一個人事先被殺,另外一個人的雙手雙腳還被捆上。所以還有第三個人在場,那個人就是兇手!”
明哥的最後一句話,就像是一記勾拳打在了我們的心口。
“現場被破壞成這個樣子,一絲線索都沒有,我們該如何下手?”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
六十二
老賢在採集完所有檢驗樣本以後,匆匆趕回單位,明哥帶着我們剩下的幾個人開始了細緻的解剖工作,其間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和出警之前放鬆的心情相比,現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都糾在了一起。
因為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性質惡劣的殺人焚屍案件,葉茜也在第一時間把案件的情況跟刑警隊做了一個細緻的通報。當然,也只能是一個通報。
案發現場是在農村,周圍沒有任何監控設備。根據報案者的描述,案發時間是在凌晨三點鐘前後,農村人這個點幾乎都在睡覺,而且這個時間點還是褪黑素分泌最旺盛的熟睡期,所以很難有人能提供有價值的情況。
兩個死者身份還沒有最終確定。案發現場無任何痕迹物證。嫌疑人的作案動機不明。這個案件就目前來看,簡直就是一團亂麻。我們到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你讓刑警隊能怎麼辦?所以我說,這隻能是一個通報。
屍體檢驗工作比我想像的要慢很多,又過了整整四個小時,我們才收拾工具回到科室。站在院子裏,能隱約地聽到一陣陣嗡嗡的聲響,這是老賢實驗室換氣機特有的聲音。很顯然,他的檢驗工作還在進行。
從出勘現場到現在,一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我,那就是嫌疑人是用何種辦法在作案后把內鎖重新插上,造成“密室焚屍”的現場。
要想弄明白這一切,必須要從那個已經燒黑了的內插鎖下手。帶着困惑,我走進了自己的那間痕迹檢驗室,要想知道嫌疑人用了什麼辦法,以我的經驗來看,必須要觀察細微痕迹。什麼是細微痕迹?舉個例子就好理解了,比如鎖芯的撬別痕迹、彈殼上的擦划痕迹等等,這些用肉眼無法分辨的痕迹都屬於細微痕迹的範疇。
觀察細微痕迹必須要使用的一種工具,就是比對顯微鏡,這種顯微鏡比一般的顯微鏡要大得多,含有兩個物鏡,它通常的用處是將兩個標本成像在同一視場中進行比較觀察。
比對顯微鏡也分為很多種,而我們所使用的是中等偏上的改良版,它的妙處就是自帶一台計算機,可以很方便地在觀察中測量微量痕迹的數據。微量痕迹的長寬比例,是鑒別其是否為同種痕迹的重要依據。
我拿着綁着棉花球的自製鑷子夾起從現場提取的內鎖,然後將它輕輕地放在置物盤上。接着我快速地把眼睛緊緊貼在了目鏡之上。
咯咯咯。隨着顯微鏡上旋鈕的慢慢轉動,一條條肉眼根本發現不了的細小條狀痕迹在我的眼前越來越清晰。
嘩啦!我雙腳蹬地,帶有滑輪的方椅連同我快速地移動到計算機的面前,此時的液晶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張放大了數百倍的照片。接下來的時間,我要在這些看似凌亂的線條痕迹中找到我認為可疑的地方。
通過計算機自帶的軟件,一些小數點後有四位的數據密密麻麻地標註在圖片之上,三個小時后,五個數據被我記錄在筆記本上。明哥他們已經焦急地等了我近兩個小時,我剛從檢驗室里走出來,葉茜就急匆匆地把我拉進了會議室。
“你那邊弄完了?”明哥把手中的煙捲按在煙灰缸里,抬頭對我說道。
“嗯!”我點了點頭。
“行,那咱們開始吧!”會議室里傳來嘩嘩的筆記本翻頁聲。我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凝重的表情,就連一向嘻嘻哈哈的胖磊,臉上也掛滿了焦慮。
“小龍,你先說說吧!”明哥的聲音略顯疲憊。
“嗯,我這裏就一點。”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加快了語速,“我剛才在檢驗室內發現現場的這把內銷鎖上有幾條線條狀凹陷痕迹,從該痕迹的痕起緣、痕止緣、痕迹壁和痕迹底的測量數據來分析,這幾條凹陷痕迹是同一種工具造成的。幾條痕迹並排出現鎖具之上,由於它們在嫌疑人縱火的過程中,被插入在插孔之中,所以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只是表面有一些煙熏痕迹。在對比顯微鏡的觀察下,我基本可以判斷,這幾條痕迹應該是嫌疑人站在門外使用刀片,透過門縫將鎖桿一點一點撥弄至插孔之內所留下的。這也從側面解釋了嫌疑人製造密室焚屍的方式。”
“焦磊,你那裏有沒有要說的?”明哥接着問道。
“暫時沒有!”
“那我來說說我的情況!”明哥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通過解剖我得知,死者為一男一女,兩人的年齡均在五十歲左右,男性死者的心臟位置有銳器穿刺傷,一刀斃命。接着我又在焦磊拍攝的照片中,找到了大量的血跡炭化痕迹,這說明男性死者應該是在平房之中被殺害。女性死者的頭部有鈍器傷,死亡原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根據屍體解剖,再結合小龍剛才的描述,我推測嫌疑人的作案經過應該是這樣的:他先是用刀將男性死者殺害,接着用鈍器將女性死者敲昏,然後用布條之類的東西,捆住女性死者的四肢,接着點火焚屍,最後從門離開現場,最後透過門縫將門從里反鎖,誤導我們的偵查方向。”
“國賢,你那邊是什麼情況?”
六十三
老賢看了一眼面前的報告:
“男性死者心血沒有檢出碳氧血紅蛋白,說明嫌疑人點火之前,他已經死亡。女性為一氧化碳中毒后被燒死。我在着火點位置的地表之下,提取到了汽油的成分,表明嫌疑人使用的助燃物是汽油。另外,通過男性死者的DNA比對信息來看,他的基本情況已經查實,他就是苗小蘭的丈夫,廖光永,四十九歲,而且他有犯罪前科。”
“犯罪前科?涉嫌什麼罪名?”明哥皺起了眉頭。
“盜竊摩托車。”
“有沒有更為詳細的資料?”
“有,我打印出來了!”老賢說著把一張A4紙遞到了明哥的手中。
“廖光永夥同孟浩因涉嫌盜竊摩托車二十五起,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釋放日期……”明哥讀到這裏,突然加重了音量,“今年一月三日才剛剛釋放。”
“剛釋放就被殺害?”我好像也理出了一些思路。
“還有!”正當我們還在思索時,老賢又張開了嘴。
“還有什麼?”明哥問道。
“廖光永還是一名逃犯!”
“什麼?逃犯?”葉茜跟我異口同聲地喊出了聲。
“嗯,也就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這個廖光永因為盜竊摩托車被分局刑警大隊列為網上逃犯,當時街邊的視頻監控拍攝到了他盜竊摩托車的整個過程。”
“剛出來就偷?這個人還真是賊心不改!”胖磊憤憤地說道。
“男性死者現在已經查實,那個女性死者的情況知不知道?”明哥向老賢問道。
“根據當時反饋回來的情況,這名女性死者很有可能是廖光永的妻子,但他的小孩還沒有到,無法比對DNA,所以暫時還不能確定。”老賢很嚴謹地回答。
“葉茜,廖光永的妻子能不能聯繫到?”
“不行,家裏的大門鎖着,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
“那估計女性死者十有八九就是她。”
“明哥,下一步咱們怎麼辦?”每當案件無法開展下去的時候,明哥總是可以另闢蹊徑,現在連老賢那裏都沒有任何可以直接破案的線索,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有了一個懷疑對象!”
高手一張口,就知有沒有,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感覺特別帶勁,我想這也是葉茜如此崇拜明哥的重要原因。聽到這話,我閃着星星眼問道:“誰?”
“是誰我先賣個關子,咱們來分析一下嫌疑人的整個作案經過。他是先殺死男性死者,再敲暈女性死者,接着在屋內使用汽油,點火焚屍。最後還能從容不迫地把木門反鎖,迷惑我們的偵查視線。”
“我們都見過汽油燃燒,速度相當快,而且通過現場的燃燒殘留物不難判斷,當時屋子裏堆放了不少木材,汽油被點燃之後,整個屋子肯定是在短時間內就燃燒了起來,火勢肯定還不小。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他還能想到把門給反鎖,這就表明這個人作案后很淡定,思路異常清晰,如果不是跟公安機關打過交道,是不可能有如此的定力的。嫌疑人夜間來到死者家附近的柴房作案,這說明嫌疑人對死者的情況很了解,基本可以斷定是熟人作案。”
明哥說到這裏,又看了一眼老賢給他的A4紙接着道:“男性死者是因盜竊罪被判刑八年,這八年裏幾乎是跟外界隔絕,他不會跟人有深仇大恨,但他剛被放出來不久就在家中被殺害,如果女性死者是他的老婆的話,那嫌疑人就是殺死了他一家兩口,我們試想,如果他的小孩在家,估計也難逃一死!”
“難道嫌疑人的目的是滅門?”聽到這裏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很有這個可能,這就說明嫌疑人跟死者之間有很大的仇恨,死者剛一出來就忙着重操舊業,你說他能跟誰有如此大的仇恨?”
“明哥,你是說以前跟他一起盜竊的同夥孟浩?”我已經猜出了答案。
“對。我剛才看了國賢給我的資料,死者當時在盜竊時是主犯,孟浩負責望風,所以死者被判了八年,而孟浩只被判了六年,他比死者早出來兩年,他絕對有作案的時間。”
“而且兩個人能合夥在一起盜竊,那他們之間的關係肯定是不一般。我在現場也聽分局技術室的胡主任介紹過了,死者廖光永幾乎是常年不在家,估計苗小蘭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沒有把她丈夫被判刑八年的事情往外說,否則我們不可能從村民口中調查不出來這個情況。這也就表明,這個廖光永極有可能跟周圍的人不來往,沒有來往就不會存在什麼仇恨。而孟浩作為死者熟悉的人,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矛盾,這種矛盾成為他的作案動機?”
“冷主任,這種情況有很多,尤其是團伙作案,經常會出現相互揭發檢舉的情況,會不會是因為這個?”葉茜提出了一種假設。
“嗯,不排除這個可能!”
“那接下來只要找到這個孟浩問題不就解決了?”葉茜打了一個響指。
“暫時還不能找他,因為我們現在手裏還沒有任何證據指證他,抓來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我們現在有幾個比這重要得多的任務要開展。”
明哥話音一落,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握緊了手中的筆,準備記錄。
“焦磊,你回頭把死者廖光永盜竊摩托車的現場監控拷貝過來,然後沿着盜竊案的中心現場周圍延展,爭取把沿途的所有監控全部調取過來,看看他在盜竊摩托車的過程中有沒有同夥,重點看看孟浩在不在。”
“嗯!”
“國賢,再催一下死者的兒子,看看他到哪裏了,如果他到了抓緊時間比對他的DNA,看看女性死者是不是死者廖光永的老婆苗小蘭。”
“明白。”
“葉茜,通知刑警隊,先在外圍調查孟浩的情況,所有的調查結果作為情況掌握,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這邊有了結果,再做甄別,剛才只是我們的推斷,這個孟浩也不一定就是嫌疑人。”
“明白,冷主任!”
“等所有消息有了反饋,小龍我們一起再去勘查死者家的關聯現場。”
明哥口中的關聯現場,就是與案件有關的其他現場。當我們懷疑在其他的場所會留下與案件相關的信息時,那這個“其他場所”也需要勘查,我們稱之為關聯現場。在比較大的惡性案件中,很有可能存在多個關聯現場,比如嫌疑人的居住地、嫌疑人作案工具的丟棄地,等等。
針對這起案件,明哥的思路是異常清晰,他在一團亂麻中給我們捋出了頭,接下來我們只要按部就班地進行就一定會有結果。這一點我始終都堅信,剛才的鬱悶心情,也在此時一掃而空。
六十四
第二天一大早,死者的兒子廖華勝被送到了我們科室,老賢給他採集完血液樣本之後,便回到了他的實驗室去忙了。此時的胖磊正在辦公室內分析視頻,葉茜也在刑警隊調查孟浩的情況沒有回來。
辦公室里只剩下我跟明哥、廖華勝三個人。從面相來看,這個廖華勝跟我的年紀不相上下,一米七五的個子,圓臉,五官端正,從穿衣打扮上看,不像是社會青年。
“警官,你們找我來幹什麼?是不是我媽出事了?”從開始到現在,他始終在辦公室里坐立不安,在屋內一直重複着這句話,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只關心自己的母親,對自己的父親卻隻字未提。
“你稍等,等我們的檢驗結果出來,我們再告訴你。”
在老賢的結果出來之前,我們也無法確定那名女性死者就是他的母親,所以只能一個勁地勸說,不能正面回答。
一個小時后,吱呀一聲,老賢推門走了進來。
“是不是?”明哥問道。
老賢“嗯”了一聲,把手中的報告交到了明哥手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廖華勝“騰”地從沙發上起身,把頭伸了過去。
“你不能……”
“死者苗小蘭!我媽死了?”我的話還沒講完,廖華勝錯愕地看着我,大聲地問道。
“對,你母親和你的父親都死了!”既然已經看到了結果,明哥也沒有再隱瞞。
“廖光永,你個王八蛋,你個畜生!你害死了我媽!是你害死了我媽!”
廖華勝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般從眼眶中湧出,胖磊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也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怎麼了?”胖磊剛想詢問,明哥將手舉在半空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你很恨你的父親?”明哥看着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的廖華勝問道。
“他就是一個王八蛋,有手有腳,幹什麼不好,就知道去偷,就知道打我媽,他是個畜生,他是個畜生……”廖華勝緊閉雙眼,他似乎還沒有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父母是被人關進你家的柴房裏燒死的,目前案件的形勢不容樂觀,所以我希望你能儘快振作起來。”明哥從桌子上抽出幾張面巾紙遞到了他的手上。
“嗚嗚嗚——”聽明哥這麼說,剛才的痛哭聲,變成了小聲的嗚咽。
“小龍,把他扶到沙發上!”明哥對我使了個眼色。
“來吧,兄弟,振作起來!”我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謝謝。”廖華勝感激地朝我看了一眼。
“抽煙嗎?”看他已經重新坐在了沙發之上,我把煙盒舉在了他的面前。
“嗯!”
吧嗒!我按動了打火機,房間裏響起嗞嗞的煙捲燃燒聲。
“呼——”他使勁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肺里循環一圈后,又被吐了出來,這讓他冷靜了很多。
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他把煙屁股按在了身旁的煙灰缸內。
“好點了沒有?”明哥問道。
“嗯!”廖華勝點了點頭。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結果,我想知道你的家庭情況,這可能對案件的偵破有幫助,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實述說。”明哥擺明了自己的觀點。
雖然我們分析認為嫌疑人有可能是死者廖光永以前的同案犯,但那只是建立在主觀上的推理,假如兩個死者在生活中跟某個人有很深的矛盾,這也不能排除在外,作為兩名死者的獨子,他的筆錄至關重要。
“我知道,警官,為了我媽,我也會如實說的。”廖華勝的態度很誠懇。
“那好,我現在要知道你父母之間的事,把你知道的從頭說一遍。”
廖華勝頓了頓,張口說道:
“廖光永跟我媽是經人介紹認識的。聽我奶奶說,他從小就遊手好閒,我爺爺就是被他活活給氣死的,以前我小的時候,警察是三天兩頭來我們家抓他,我們一家人在村裡都抬不起頭。”
“根據我們的調查,你們村子裏的人好像對你父親盜竊的事都不知情。”明哥有些疑問。
“我們家以前不住福泉村,福泉村的房子是我姥姥姥爺去世后留下來的,因為受不了以前村子裏人的閑言碎語,所以才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搬過來的。”
“你們搬過來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
“你父親剛被抓進去的時候?”
“對。他被判了八年,我們也想過個清靜一點的日子,我當時年紀也大了,我媽怕名聲不好聽,擔心我找不到媳婦,所以才決定搬回來的。”
“嗯,你接著說。”
“廖光永這個人是活了一輩子,偷了一輩子,我真不知道我媽當初怎麼能選擇他。以前每次回來,幾句話說不好,伸手就打我媽,打完了,氣消了,然後就跑到外面,幾個月不回來。在他進去之前的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心裏真的是恨透了他,要不是我媽攔着,我早就打110舉報了。”廖華勝說到這裏,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你父親進去這幾年,你和你母親是依靠什麼生活?”
“因為廖光永當時涉嫌盜竊,為了能讓他判得輕一點,我媽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掉了,連他們結婚時我姥姥給的金戒指金耳環也給賣掉了,當時我家裏真的是一貧如洗。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我在第二年就輟學回家,跟着村子裏幾個同齡的夥伴去深圳工地上出苦力。”
“福泉村做鍋貼饃的比較多,後來我媽就把我姥姥留下的老房子改成了柴房,她平時會到村子附近的山上去砍樹枝,然後堆在柴房裏晾乾,再賣給做饃的人。起早貪黑,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掙個千把塊錢餬口。”
“你多久回一次家?”
“因為車票太貴,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
“你母親平時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她就一老實本分的人,能得罪什麼人?”
“那你父親在入獄以前有沒有仇家?”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平時幾乎都不跟他說話。”
“這個人你見過沒有?”明哥把廖光永同案犯孟浩的照片遞到他的面前。
“他是不是姓孟?”
“對,你認識?”我能感覺到明哥說話的語氣都有些興奮。
“是不是叫孟浩?”
“對!”明哥還沒開口,我就激動地搶答道。
“那就對了,當年就是他檢舉的廖光永,警察來家裏抓廖光永的時候,就是帶着他來的,也是多虧了他,廖光永才被抓到,我還真的要好好感謝他!”
聽到這個結果,我簡直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差點都有想蹦起來的衝動。這就充分證明了死者廖光永跟孟浩之間有矛盾點,廖被孟舉報,入獄時廖肯定是放不過孟,如果兩個人在獄中有仇恨,孟在廖出來的時候報復,那完全有這個可能。
而且根據死者兒子的介紹,廖光永被抓入獄的時候,他們家才剛搬到福泉村,而廖光永的老婆在村裡幾乎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矛盾,所以嫌疑人殺人的動機只能是從廖光永的身上引出的,那這個人不是孟浩,還能是誰?
“你父親在被判入獄的時候,你有沒有去探視過?”事情都如此清楚了,我不明白明哥為什麼還要繼續問下去。
“我沒去過,我媽去過幾次,後來在我的阻止下,就再也沒有去過。”
“你母親是什麼時候去的?”
“就是廖光永被關進去之後的前幾年。”
“你有沒有聽你母親說過什麼關於廖光永的事情?”
“沒有。”
明哥問到這裏,拿出了煙捲,給我們在場的每一位發了一支,點燃后抽了一口說道:“是這樣的,我們下一步還需要到你家裏勘查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可以。”廖華勝答應得很爽快。
“嗯,家裏的鑰匙你有吧?”
“有。”
“那好,因為這不是案發現場,所以勘查現場的時候,需要你在場。”
“好!”
一般情況下,我們勘查案件的關聯現場時,都會要求相關人員到場,當然,聯繫不到相關人員,情況又緊急的時候除外。
我們並沒有任何的耽擱,筆錄一問完,便驅車前往死者的住處。
六十五
這是一間坐西朝東的四合院,距離案發現場的直線距離有五百米左右,院子大門為紅色的鐵皮門,進門是一個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橢圓形院子,院子的地面為平坦的泥土地,由於土質鬆軟,所以在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足跡。
站在門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呈“L”形的房屋佈局,大門的正西方是並排的三間平房,院子的南側是一間廚房。
仔細地處理過院子的大門和院子地面之後,我推門走進了堂屋。
在堂屋內只擺放了一張方桌和兩條靠牆的長椅。
堂屋的北側是兩間卧室,根據廖華勝的描述,其中靠近堂屋的一間為他母親的卧室,最北邊的是他的卧室。
在苗小蘭的卧室內,靠北牆擺放了幾組衣櫃,靠南牆是一張雙人床,屋內的其他地方零星地散落着一些雜物,房間沒有任何翻動痕迹。
推開廖華勝的卧室,地面浮灰層完整,並沒有任何人進入的跡象。
現場的佈局很簡單,我只用了一個多小時便全部勘查完畢。因為廖華勝在場,為了保密,我並沒有着急跟明哥細說我的勘驗結果。
“警官,我能不能進屋看看家裏的東西有沒有少?”就在我勘查結束之後,廖華勝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嗯,可以!”明哥表示應許。
廖華勝得到許可以後,直奔其母親的卧室而去,出於好奇,我也跟了進去。
只見他蹲下身子,把衣櫃的抽屜使勁地拽出來翻了個個,原來在這個抽屜的背面還暗藏玄機,一個自製的小木盒被鐵釘釘在了上面。
呼啦!廖華勝把木盒上面的一塊三合板抽掉。
“沒了?”他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木盒有些驚慌失措。
“什麼沒了?”我趕忙問道。
“我這些年給我媽買的金手鐲、金項鏈,還有我買的用來保值的金條,全部都沒了!”
“一共價值多少錢?”
“光我的金條就值七八萬,這可是我這些年的血汗錢啊!”廖華勝欲哭無淚。
“你藏得這麼隱蔽,誰會知道?”
“平時只有我媽知道,別的人誰會知道!”
“你的金條從哪裏買的?”
“中國銀行的,都是五十克一塊的,有六塊,我當時去銀行存錢的時候,他們推薦我買的,說這個比存定期的收益要高,現在全沒了。”廖華勝哭喪着臉說道。
“有沒有可能是你的母親把它們賣掉了,你不知道?”
“不可能,上個月我回家過年的時候還在,而且她知道這是留着我以後娶老婆用的,她不會動。”
“你母親有沒有銀行卡?”假如他母親的銀行卡上在短期有大額的資金流,這就說明他母親有可能動了金條,所以我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沒有,我們家裏也只有我有銀行卡,我媽賺的錢每個月會定期打在我的卡上,她平時身上裝的錢只夠她的生活開銷。”
“那就有可能是被嫌疑人拿走了!”我眯起眼睛,開始琢磨這裏面蘊藏的潛在信息。
為了不拖延時間,明哥簡單地告知廖華勝要遵守的一些須知后(比如短時間內不要離開案發地,隨傳隨到接受詢問等等),我們便重新回到了科室。
“小龍,把你勘查的情況說一遍。”我屁股剛坐下,明哥就催促道。
“我在現場發現了兩種痕迹。第一種,鞋印。院子內一共有三種花紋的鞋印,一個是苗小蘭的,另外兩種鞋印均為男性所留。一個是圓點狀鞋印,另外一個是線條狀鞋印。這兩種鞋印都很新鮮,應該是剛踩不久。其中圓點狀鞋印碼號為四十二碼,我在屋內找到了同碼號的鞋子,所以這個鞋印應該是死者廖光永所留。線條狀鞋印為四十碼,初步判定應該是嫌疑人所留,以此判斷,嫌疑人為一人。”
“第二種,輪胎痕迹。”
“輪胎痕迹?”明哥顯然沒有料到這一點,有些詫異。
“對,就是輪胎痕迹,而且從痕迹面的寬度來看,應該是摩托車。”
“你說嫌疑人偷走了死者家中的摩托車?”
“不是,我在摩托車輪胎痕迹周圍只提取到了廖光永的鞋印,嫌疑人壓根就沒有往摩托車旁邊靠。而且通過現場鞋印的方向,我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兩件事情。”
“什麼事情?”
“嫌疑人曾多次往返死者的住處,這是一;廖光永曾騎摩托車出去過,而這輛摩托車現在不知下落,這是二。”
“還有什麼發現?”
“還有一處疑點現在解釋不清楚。”
“說來聽聽。”
“我在現場沒有發現一處指紋,而且根據廖華勝的介紹,他的家中有大量的財物損失,可在室內,我並沒有發現任何翻動的痕迹,而且死者家中被盜的財物藏得相當隱蔽,不熟悉情況的人,很難找得到。”
“有哪些財物損失?”
“廖華勝在衣櫃抽屜背面做了一個暗盒,他在裏面放了六根從中國銀行購買的保值金條,還有他母親的金戒指和金項鏈。”
“按照你剛才的意思,嫌疑人在殺人之後又到死者的家中實施了盜竊,然後又把整個屋子的指紋全部擦拭了一遍才離開現場?”
“對。”
“看來這個嫌疑人的反偵查能力還不是一般的強。”
“明哥,通過現場勘查,我已經大致猜出了嫌疑人的作案手段。”
“哦?”
“根據死者兒子的口供,我們知道,廖光永被抓進去后,他和他母親才搬的家,廖光永對新家的情況估計是一無所知,這是一。”
“死者家中的財物是廖華勝這些年打工賺來的血汗錢,它藏在什麼地方只有廖華勝和他的母親知道,而且這些錢是留着給廖華勝娶妻之用,我相信苗小蘭不會傻到把這件事告訴廖光永,這是二。”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葉茜,苗小蘭在村子中沒跟誰紅過臉,所以嫌疑人應該不是她生活圈裏的人。但是,為什麼嫌疑人還是找到了藏得那麼隱蔽的財物?而且根據我的勘查結論,嫌疑人是直奔這些東西去的,廖華勝的卧室他連進都沒進,這就說明嫌疑人知道哪裏有錢,哪裏沒錢。”
“嗯,是這個理。”胖磊表示贊同。
“再結合火災現場的情況,我大致可以分析出嫌疑人的整個作案過程。案發之前,死者廖光永和苗小蘭肯定都在家,否則不會兩個人都遇害。嫌疑人估計是怕隻身一人沒有十足的把握作案,就使用了某種計策將廖光永引開,廖光永騎着摩托車離家去找嫌疑人,最後在柴房被害。”
“接着嫌疑人又拐回到其家中開始逼迫苗小蘭說出家中財物藏在何處,苗小蘭可能經不住嫌疑人的威逼,直接說了出來,嫌疑人得手后,便把她敲暈綁進柴房,一不做二不休用汽油焚屍。這樣正好解釋了為什麼廖光永先被殺害,而苗小蘭最後被殺,也能說明為什麼嫌疑人能找到藏得如此隱蔽的財物。”我一口氣說完了我的推測。
“就目前來看,你的這種說法基本可以說得通。”明哥點頭道。
“咱們現在掌握了嫌疑人的鞋印,不如讓葉茜把那個孟浩帶來。只要鞋印能對得上,咱們不就有了抓手?”我小心提醒道。
“行,我現在就給葉茜打電話。”
“對了,焦磊,你的視頻分析得怎麼樣了?在監控中有沒有發現孟浩?”明哥在掏出手機的瞬間,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沒有,整個盜竊的過程,只有廖光永一個人。”
“估計兩個人已經鬧翻,肯定是不可能在一起作案了,這也正好證實了我們的猜測。”我補充道。
“那行,等葉茜把孟浩帶來,我親自審問審問!”
六十六
要麼都說雷厲風行是刑警的一貫作風,從明哥打電話到現在,最多也就一個小時,葉茜乘坐的那輛印有“刑事警察”的警車便很快駛入了院子內。
聽到動靜的我們幾個人,趕忙下樓朝院子裏跑去。
呼啦!隨着車門被推開,一個骨瘦如柴的五十多歲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冷主任,孟浩我帶來了!”
“嗯,把他帶到我辦公室。”
“好的。”
孟浩剛一邁開步子,我的心就已經涼了半截。
“你的腿怎麼了?”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慌忙問道。
“哦,小時候調皮爬牆把腿給摔斷了,治療的時候耽誤了一點時間,最後留下了這個毛病。”孟浩老實地回答。
“多少長時間了?”
“那長了,最少都有四十年了。”
聽他這麼說,我一把將他的鞋子脫掉,當我看到他的鞋底時,我的心已經涼透了。
我耷拉着臉,快步走到明哥面前,小聲說道:“孟浩的鞋子是四十二碼的,跟現場嫌疑人的鞋印大小不符,另外從現場的成趟足跡分析,嫌疑人的腿腳很好,但你看孟浩的右腿,有明顯的殘疾,他不可能是嫌疑人。”
明哥扭頭看了一眼孟浩那隻站都站不穩的右腳,語氣有些沉重地回答道:“行,我知道了,人都來了,問問再說。”
“唉!”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廖光永你認識不認識?”明哥對孟浩開門見山地問道。
“認識,以前我的同案。”孟浩從剛進入院子到現在,態度都相當端正,幾乎是問什麼答什麼,而且從他說話的表情來看,似乎沒有我想像的那麼“老猴”。(勞改的釋放人員,由於在監獄中受到很多罪犯的“熏陶”,基本上都是偷奸耍滑,嘴裏沒一句實話,對於這樣的人,我們都稱呼為“老猴”。)
“說說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怎麼認識的,怎麼在一起作案的等等,能說多詳細,就說多詳細。”可能明哥也感覺到了這個孟浩跟一般的釋放人員有些不同,在說話時,他很客氣地扔過去一支煙捲。
香煙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孟浩雙手接住直接夾在了耳朵上,絲毫沒有停頓地開口說道:“十幾年前,我們兩個是在同一個摩托車修理店打雜的小工,廖光永的腦子比較快,還沒到一年就基本把老師傅的活全學去了。因為我倆是一起進來的,他對我也知根知底,有一天他就拉着我說,要掙快錢。”
孟浩把夾在耳朵上的香煙拿下來點燃,使勁地吸了一口接著說道:“我以為他要拉着我開一家摩托車修理店,可我後來才知道,他想去‘溜車’。”
“溜車?”
“這是我們的行話,因為那時候我們打工的那家摩托車修理店也回收二手摩托車,可真正的二手摩托能有幾輛?我們心裏都門清,回收來的二手車幾乎都是小路車,‘溜車’就是偷車的意思。”
“嗯,接著說。”
“聽他這麼說,我哪裏有這個膽子,我是一萬個不願意,而且你們也能看到,我的腿腳不好,萬一被人抓到了,跑都跑不掉。廖光永當時就告訴我,不讓我偷,我只要站在門口望風就行了,事成之後分我一半,我那時候正趕上家裏最困難的時候,也沒禁得住勸,就跟他去了。”
“我記得那是在‘五一賓館’的門口,時間是在晚上八九點鐘,他盯上了一輛鈴木大架,當時賓館的大門正對着這輛摩托車,裏面的吧枱小姐還時不時地往外瞅,廖光永讓我去開個鐘點房,擾亂吧枱小姐的視線他好下手。結果,我這邊住房手續還沒辦好,他那邊就已經把摩托車給偷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以前就經常出去偷,所以手法嫻熟得不得了。”
“那輛摩托車我們賣了四千多塊錢,廖光永也怪夠義氣,直接拿出兩千給我,剩下的零頭他也沒藏着掖着,都讓我們倆喝酒花了。那時候,我們給人家當小工,一個月才幾百塊錢,這一下就弄到快半年的工資,我們倆都嘗到了甜頭,就合計着再干一票就收手。”
“也就是在一個星期以後,我們兩個又用同樣的辦法偷了一輛雅馬哈,賣了三千多。從那以後,我們兩個每次偷都說是最後一次,但每次都有下回,在沒到兩年的時間裏,我們兩個偷了有好幾十輛摩托車。”
“當時摩托車可不像現在這麼普遍,那時家裏要有一輛摩托車都跟現在家裏有小轎車一樣拉風,這偷得多了,報案的肯定就多,警察後來就盯上了我們。我腿腳不好,跑不遠,所以是第一個被抓住。”
“這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被警察抓住以後,嚇得把所有盜竊摩托車的事情全部招了,最後警察帶着我,在廖光永的家裏把他給逮住了。就是因為這件事,我倆這溝算是劃清楚了。”
孟浩說到這裏,長嘆了一口氣,言語中對這份情誼充滿了不舍。
“你們兩個之間沒有因為這件事產生矛盾?”
“沒有。其實在我心裏,廖光永這個人很夠義氣,我倆幹了兩年多,每次都是他頂風去偷,可每次賣了錢都是五五分成,他從來沒因為我腿腳不好就少分我一分。前幾年要不是因為他,我也沒錢給我娃治病,估計現在我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所以在我心裏一直念着他的恩。雖然我倆乾的是犯法的事情,可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怪對不起他的。”
“你們兩個被判刑時,是不是關在一個監獄?”
“是一個監獄,在監區的時候,我單獨去找過他,可他始終沒有理過我,我知道他心裏對我有恨,所以這些年,我倆都形同陌路。”
“廖光永在監獄裏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沒有。他這個人心眼多得很,監獄裏啥人沒有?萬一得罪了,人家出去報復咋辦?”
“那照你這麼說,這個廖光永在監獄裏表現還算不錯嘍?”
“他人挺仗義,跟獄友處得都很不錯。”
“很不錯?”明哥捏着下巴反覆地琢磨這幾個字,忽然他眼前一亮,張口問道,“對了,他在監獄裏有沒有關係特別好的獄友?”
“有,在監獄裏放風時,我經常能看到他跟一個男的在一起,那個男的我在監獄裏也打聽過,好像跟廖光永在看守所是一個號房的。”
六十七
“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因為什麼進的監獄?”明哥接着問。
“叫耿天仇,四十多歲,因為故意傷害罪進的班房,蹲了五年。”
明哥聽到這裏,飛快地在電腦上調取了這個耿天仇的相關信息。沒過多久,放在辦公桌面上的打印機便嘀嘀嘀地開始工作起來。
“是不是這個人?”明哥把剛從打印機里出來的照片遞給了孟浩。
“對,就是他!”孟浩一眼便認出了照片上的人。
這個耿天仇從面相上看並不出眾,可他的眼神又讓我覺着這個人的氣質很不錯。
“耿天仇,男,三十八歲,服過兵役,因為吃飯問題跟人發生口角,將人打成重傷,構成故意傷害罪,判刑五年零六個月。”葉茜拿着那張剛打印出的判決書,小聲地把主要的內容給讀了出來。
“原來如此,當過兵,難怪。”我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你跟廖光永這些年都沒有聯繫過?”明哥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又接着問。
“我倒是想聯繫呢,畢竟我心裏有愧於他,我出獄后想拿一筆錢給他的家人,可聽他村裏的人說,他老婆孩子搬家了,具體搬到哪裏我也打聽不出來,所以這些年我們倆再沒見過面。”
“那好,咱們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裏吧,需要你配合時我再聯繫你。”
“警官,我能不能問一下廖光永犯了什麼事?”孟浩憋了半天,終於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和他老婆前幾天被人燒死了!”
“什麼!”孟浩猛地從沙發上蹦起,大睜雙眼,彷彿他並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兩口子都被人燒死了?”孟浩再次問道。
“對!”
“這,這,這……”孟浩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跟我們公安局打過交道,規矩應該懂。”
“我懂,我懂,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這點您放心。”
“那是最好。你跟廖光永接觸的時間也不短,你回去好好想想他身邊有誰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想到了請及時告訴我們。”
“知道了,警官。”孟浩點了點頭。
送走了他,我們五個人全部回到了會議室內。
“這條線索斷了,咱們只剩下兩條路還可以走。”明哥張口說道。
“什麼?還有兩條路?”因為在我看來這個案件已經到了死胡同,沒想到在明哥那裏還有可以查下去的線索,我怎麼能不驚訝。
“焦磊,你把從死者家院子中拍到的摩托車輪胎印打在投影儀上。”
“好的!”胖磊麻利地調試着儀器。我們都不知道明哥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能把目光對準了那個從牆頂緩緩降下的白色投影布。
吧嗒!隨着一聲按鈕的聲響,一張被放大的輪胎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
“我剛剛查了一下死者廖光永的基本情況,他雖然盜竊了那麼多輛摩托車,可他這個人花錢也是大手大腳,根本沒有積蓄,而他在剛釋放不久就再次作案,還因此被追逃,這就更加說明他身上沒有錢,所以我有理由懷疑他們家院子裏的那輛摩托車應該就是他剛剛盜竊得手的那輛,他還沒有來得及銷贓。”
“因此我調取了失竊摩托車車主的報案材料,根據他提供的摩托車購買證明以及摩托車駕駛證上的照片,他丟的這輛摩托車為鈴木125型摩托車,車輪印跟死者家中的一模一樣,這就證實了我的猜測。”
“現在這輛摩托車不知去向,可以肯定是被嫌疑人騎走。而且我懷疑,現場的助燃物汽油都有可能都是從這輛摩托車裏放出來的。”
“嗯,絕對有這個可能。”我們都表示認同。
“從嫌疑人的作案手法不難判斷,他有一定的反偵查經驗,摩托車這麼大的物件很顯眼,所以如果我是嫌疑人我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把摩托車給處理掉。”
“有道理。”我點了點頭。
“還有,根據死者兒子提供的情況,在他們的家中丟失了大量首飾和金條,一般首飾的特徵很難辨認,但金條的特徵很明顯,它是由中國銀行發售的理財金條,這種金條都有統一的規格,所以很有針對性。”
“葉茜!”
“在!”
“這兩條線索就交給刑警隊了,典當行業和摩托車回收行業,都是咱們下一步要重點調查的目標。”
“好的,冷主任。”
“散會。”
一回到辦公室,葉茜就忙着給徐大隊打電話,我則是從電腦中把那輛失竊摩托車的信息打印了出來。因為打印機放在葉茜的辦公桌上,所以機器打印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打印這個幹什麼?”葉茜掛掉電話,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準備找劉哥幫着打聽打聽。”
“你現在跟劉哥走得倒熱乎!”葉茜可能沒有想到這層關係,聽我這麼說,她的嘴角也揚起了一絲笑容。
我口中的劉哥就是在我們省專門經營公路賽摩托車生意的有為青年,在去年的一起案件中,多虧了他才找到了嫌疑人,我跟他這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我們兩個是相當投脾氣,每次他來雲汐市我倆都會在一起喝兩杯。(詳見第一季第四案)
“那是,我們男人之間的友情哪裏是你們女人能理解的?我找他幫忙,那不就一句話!”我拍着胸脯說道。
“那這就好辦了,只要嫌疑人沒把車騎出省,找他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葉茜也相當認可劉哥這方面的能力。
我沒有耽誤一點時間,直接把報案人提供的摩托車的相關資料拍成照片用微信發了過去。為了保密,我並沒有告訴他任何案件的情況,只是讓他幫忙查一下這輛車的下落。
劉哥為人很爽快,我這邊剛發過去不久,就收到了回復。
就目前這個案件來看,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這兩條線索上面了。
假如嫌疑人前去銷贓,我們就能調取相關的視頻資料,有了視頻,那這個案件才不至於再次鑽進死胡同,如果連這個都調查不到,案件就真的要黃了。
也就在第四天,兩條線索很快有結果了。
“冷主任,目前我們全市的典當行近期都沒有收過類似的金條,金銀加工業我們也做了調查,沒有任何關於這方面的線索。”
“嗯。摩托車查得怎麼樣?”
“摩托車是小龍托劉哥幫着查的。”因為劉哥曾經協助我們辦過案件,所以明哥對他並不陌生。
“小劉調查的結果怎樣?”
“這輛摩托車在案發的第二天便被賣到了我們市一個二手車收購行里。”
“有沒有監控?”胖磊慌忙問道。
“有,監控我也調來了。”說著葉茜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紅色的U盤遞給了胖磊,然後她接著說道,“嫌疑人去賣車的時候戴着口罩、帽子和手套,基本上是武裝到了牙齒,從監控中根本看不出來他的長相。”
“嫌疑人來去路線的街面監控調取了沒有?”
“調了,都在裏面,但是根據刑警隊偵查員的反映,這個人一路上始終都是這身打扮。”
“行,那我看看再說。”胖磊有些失望地把U盤裝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裏。
“雖然摩托車的監控看不出來什麼,但是至少證明了嫌疑人有銷贓的行為,咱們不是還有一個金條的線索嗎,他沒有在咱們市銷贓,不代表不在別的市銷贓,所以磊哥咱也不能太沮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條這個不用再查下去了,估計這些東西還在嫌疑人手裏。”明哥吐出一口煙霧說道。
“什麼?還在他手裏?冷主任,你是怎麼分析出來的?”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嫌疑人銷售摩托車完全是為了防止我們以車找人,把他給抓住,否則他也不會在案發的第二天就急於把摩托車給處理掉。而金條則不一樣,昨天我查過,這種銀行發行的金條會開有收據,如果要兌換成現金,都是在銀行操作。要是他拿着印有‘中國銀行’的金條去典當行,很容易會被人猜測是偷來的,我覺得他不會冒這個風險。”
“典當行業屬於特種行業,我們公安局對他們的監管力度也比較大,任何典當物在典當的過程中都需要登記,經過這些年的宣傳,這都是路人皆知的事情,我想嫌疑人不會不知道。”
“從案發到現在才十幾天的時間,按照黑話來說,正是風頭最緊的時候,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很可能現在不會把金條出手,估計他會等風聲過去后,才着手處理這些東西。”
“明哥,你的意思是,咱們的線索又斷了?”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還能再次創造奇迹。
“唉!目前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明哥嘆了一口氣。
“完了!”這兩個字足以概括我現在的心情。
“我去看視頻,我不信他能做得天衣無縫!”胖磊咬牙切齒地一拍桌子,起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磊哥,我陪你。”
“我也去!”
我跟葉茜一前一後走出了會議室。
六十八
隨着幾段監控視頻的打開,果真跟葉茜介紹的基本相符,這名嫌疑人真的是武裝到了牙齒,鴨舌帽、口罩、手套一樣不少,再加上視頻並不是很清楚,根本沒有分析的價值。
吧嗒!胖磊雙擊鼠標左鍵,點開了一個文件名稱為“十字路口”的視頻文件。很顯然,這是一段記錄嫌疑人來去路線的延展視頻。
從屏幕上我們能看到嫌疑人正在沿着十字路口的方向一直朝南走,看走路的姿勢,比之前賣車的時候要放鬆許多。
吧嗒!這段視頻看完,胖磊又點開了另外一個。
幾十分鐘后,十幾段視頻播放完畢,嫌疑人也徹底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之內。
“磊哥,你把這些有嫌疑人出現的視頻全部剪成一段,我好像看出了一點苗頭。”我皺着眉頭說道。
“什麼?你看出嫌疑人是誰了?”胖磊和葉茜同時驚呼道。
“沒有,你先剪再說,我還需要再仔細地研究一下!”我表情嚴肅地回答道。
“好,給我二十分鐘!”胖磊動作迅速地把所有的視頻文件排列整齊,開始用軟件進行剪切。
前後也就三支煙的工夫,他便把一段只有嫌疑人影像的新視頻放在了電腦的桌面上。
“小龍,可以了!”胖磊起身給我讓了位置。
吧嗒!這段長十分鐘的視頻被我打開了。葉茜跟胖磊都好奇地站在我的身後,想看看我究竟要研究什麼。
視頻被我反反覆復地看了五遍,胖磊和葉茜在我身邊連大氣都沒敢出一下。
“磊哥,你把嫌疑人在行人路步行的這段給我單獨剪下來!”
“沒問題。”
等他剪好之後,我又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了這段視頻上,葉茜已經熬不住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之上,胖磊也揉着微紅的眼圈在我身邊硬撐。
吧嗒!就在此時,我按下了視頻的暫停鍵對他們兩個說道:“我想我知道嫌疑人是誰了!”
“什麼?”胖磊和葉茜直接叫了出來。
“對,如果我觀察得沒錯的話,這個嫌疑人應該就是那個跟死者廖光永關係不錯的獄友,耿天仇。”
“什麼,就根據這一段只有嫌疑人背影的錄像,你就看出來了?你沒搞錯吧?”胖磊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我不是看他的背影,我是在看他走路的姿態!”
“你怎麼越說我越糊塗了?”
“別磨嘰,趕緊說!”胖磊的話還沒說完,葉茜一腳踢在了我的板凳腿上催促道。
“着什麼急啊?”
“你倒是說還是不說?”葉茜瞪了我一眼,開始擼袖子。
“好,我說,為讓你們聽得明白,我必須要給你們解釋一下幾個名詞。”
說完,我從打印機里抽出一張空白的A4紙,在上面隨手畫了一個橫向的X坐標軸和一個縱向的Y坐標軸,接着我又在Y軸的左右兩端畫了兩枚鞋印,做完這一切,我開口說道:“人的神經系統應對環境刺激變化做出的必然反應,會在足跡形成的各個環節中產生作用,最終表現為足跡的特徵反應。在我們研究這些特徵反應之前,要搞清楚三個名詞,步長、步角,還有步寬。”
說到這裏,我指着我剛才畫的圖解釋道:“假設這是我們自己走的幾枚鞋印,我把它們放在X軸和Y軸的區域內來分析,這步長很好理解,就是一個步子的長度。步角就是你的鞋印的中垂線跟Y軸的夾角,因為我們正常人在走路的過程中腳尖基本上都會外展,尤其是外八字的人步角最為明顯。當然還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比如‘X’型腿和‘O’型腿的患者,他們的步角就要區別對待。步寬,也很好理解,就是鞋印到Y軸之間的寬度。”
“一般人在正常的行走過程中(醉酒、生病等一系列特殊情況除外),這三個數值會有一定的規律可循。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女性通常步長較短,步寬較寬,步角小。這是由女性的生理結構特點決定的,但也受後天動作形成過程的影響。比如學習舞蹈的女性步角明顯大於普通人群。”
說著,我又把他們兩個的注意力引到了電腦屏幕之上。
“我們光了解這些還不行,還要知道觀察一個人的行走姿態。人的行走運動是人體全身協調性的複雜運動。在行走過程中,人的頭、軀幹、四肢等部位器官,均以一定的方式相互協調,反覆、有規律地運動,共同完成步行運動。這其中,各環節相互影響,相互制約。”接下來,我們逐一分析:
“頭是人體的首腦、中樞。常言道,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行走時頭的姿勢必然會影響到足跡的形成。當步速加快時,身體重心也會隨頭的擺動而轉移,這可以直接影響到雙腳的邁步動作,從而使步子特徵發生改變。”
“軀幹是人體的支柱。由於個人生理習慣的千差萬別,構成了每個人行走中的平衡條件不同,因而每個人在行走過程中會出現各自具有的低頭、點頭、搖頭等定型的姿勢和動作。”
“四肢在人體行走過程中,主要是配合著軀幹做相應的擺動,起到加速和增加移動性,即協調平衡的作用。上肢的擺動幅度直接影響到步長、步寬、步角的大小。”
“當人體的行走姿勢發生改變的時候,人體器官的擺動幅度也隨之變化,步速變快或者變慢,步子特徵也相應變化。例如,犯罪現場中,當犯罪嫌疑人害怕某種危險出現時,就會產生一種小心謹慎的狀態。在行走過程中就會減慢速度,反應在足跡上,就是步長變短、步寬變寬、步角變小。當犯罪嫌疑人由於害怕被發現,恐懼感增強時,在行走過程中就會加快速度,表現在足跡上就是步長變長、步寬變窄、步角變小。”
胖磊跟葉茜一邊聽,一邊盯着桌面上的圖形,我趁着這個工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說道:“整段視頻,從嫌疑人行走的姿態上分析,他的心理狀態是這樣的:剛開始的時候因為要銷贓,所以表現得比較緊張。當車子賣掉以後,他整個人的心情放鬆了很多,他走在行人路上的這段錄像就有了研究的價值。從這段視頻我們不難看出,這個嫌疑人抬腳和落足都十分有力,而且你們看這裏。”
我從桌子上拿出一支筆指着行人路上四四方方的拼花說道:“這是行人路上最為常見的水泥拼花,它的規格基本上都是一致的,我可以通過這個來測量嫌疑人每跨一步的步子長度。經過我的觀察,我發現他這一百多步的長度都驚人地一致。”
“這能說明什麼?”葉茜還沒有聽明白。
“拿我們普通人舉例,我們走路因為沒有受過嚴格的訓練,所以步子的長度,還有擺臂的動作都會顯得很隨意,雖然有一定的規律可循,但是絕對不會像他這樣精確。”
“你是說他受過訓練?”
“對,而且是長時間的訓練,像他這樣的步態特徵,只有軍人或者經常參訓的特警才會出現。我們上大學參加過短暫軍訓的都知道,在軍訓的過程中,不管是齊步走還是正步走,都需要標齊排面,所以就算是你的腳再長,也要收得恰到好處才行。長期的這種訓練,會導致人的步態特徵產生一定的定式,他走的每一步都恰到好處。我以前在大學裏就聽痕迹學老師講過這方面的知識,很多的退伍軍人就算是在生活中,也會保持這種習慣。為什麼有些人當過兵以後,整個人的氣質都會發生變化,步子的特徵也是其中的一方面原因。這就跟模特在T台上走貓步會顯得很有氣場的道理是一樣的。”
“難怪俗語都說,行得正、坐得端。”葉茜邊點頭,邊說道。
“不光是這個,你看他走路擺臂的動作,也能看出來他曾經接受過長期的軍事訓練。”
“死者廖光永的關係圈子裏只有耿天仇這一個人曾經在部隊裏服過役,難怪你會說嫌疑人是他!”葉茜恍然大悟。
“但這只是推測,我們總不能拿着這段背影錄像去跟檢察院解釋這些吧!你信不信檢察院真的能把我們給轟出來?”我有些無奈地說道。
“我有一個輔助的辦法。”胖磊慢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六十九
“什麼辦法?”我好奇地問道。
“我剛才聽你這麼一說,覺得可以做一個圖像重疊。”
“啥?圖像重疊?這是什麼高端的東西?”
胖磊點上一支煙捲:“這個耿天仇以前蹲過監獄,監獄中也是視頻監控覆蓋最為密集的地方,我們可以調取監獄中的視頻,在其中截取一段耿天仇步行時的視頻,我再用處理軟件,把兩個監控中人物的頭部、四肢、軀幹等位置標註成特徵點,做出3D模擬圖像,如果兩個監控中的模擬圖像在行走的過程中能夠重合,這就說明嫌疑人可以確定是他。如果真的可以確定,那咱們剩下的工作就是圍繞着這個人找證據,目標都這麼明確了,你認為還能難倒我們這些專業人才嗎?”
“我天,磊哥,你真厲害,這麼高端的東西你都會?”我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那是,你磊哥我可是搞圖像的天才,這點哪能難倒我?”胖磊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謙虛兩個字。
“可是耿天仇都已經出獄好幾年了,監獄裏的監控能保存這麼長時間嗎?”葉茜的一句話把我剛剛點燃的小火苗澆得連火星子都不剩。
“對啊,磊哥,一般的監控不只能保存一個月嗎,這都幾年了,還到哪裏調?”我的臉上是一會兒陰一會兒雨。
“監獄的監控存儲量那麼大,肯定不可能長期保存,否則他們要多少硬盤才能裝下?監控基本上都是定期就刪的!”
“磊哥,你玩我?”
“但是!”我剛捋起袖子,胖磊便把手舉起,做了一個打住的動作,嘴裏蹦出了這兩個字。
“但是什麼?你說啊!”我在一旁催促道。
“普通的監控肯定是要刪除的,但是有些特殊的監控會保存很長的時間,比如在監獄裏看個病,違反監規等等,要是想找,那麼大的一個視頻網絡系統,找到他的畫面一點問題都沒有。”
“我去,你現在說話咋跟老賢一樣,就喜歡大喘氣,那咱還等什麼,趕緊去啊!”
“行,跟明哥把這件事彙報一下,我們就動身過去,反正監獄是二十四小時都有人。”
明哥在得知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之後,當即決定跟我們一道去,科室留老賢看家。
在我們省,被判刑的罪犯基本上就兩個去處,一個是果湖市的白湖農場監獄,另外就是省城的六合市柴油機場監獄。
有些人可能說,這監獄名字咋起得那麼奇怪?這主要是因為在監獄服刑的罪犯平時都需要幹活,所謂勞動改造,不勞動怎麼改造?
以我們省的白湖農場監獄來說,以前的犯人在服刑期間的勞動改造就是種地,因為這些年可耕種的土地越來越少,白湖農場已經轉型為以手工業為主了。而這柴油機場監獄從字面上就可以很好地理解了。我們省有個規定,重刑犯(十年以上、無期、死緩)基本上都是投送到柴油機場,剩下的罪犯則在白湖農場服刑,而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白湖農場。
我們的車直接開往監區外的行政大樓,在遞交相關的手續之後,值班的幹警把我們領進了一間超高配置的視頻監控室。監控室正對大門的一面牆上被分割成了無數的視頻畫面,真的不是我在誇大,這數目,反正我是數不過來。
室內更是擺放着十幾排上百張長條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兩台電腦,幾十名工作人員正在戴着耳機來回切換監區的畫面。
胖磊好像對這種場面一點都不陌生,他很自來熟地跑到了一位肩扛一杠三星的幹警跟前,簡單地溝通了兩句之後,男子起身給胖磊讓出了位置。
我們幾個見狀也都圍了過去。
胖磊那兩隻肥嘟嘟的手很嫻熟地操作着鍵盤和鼠標,沒過多久,幾段清晰的影像就被他備份了下來。
“行了,這麼多就夠了!”胖磊把U盤從電腦上一拔,很自信地說道。
我們跟監獄系統的同行告別之後,便馬不停蹄地折回單位。
胖磊一踏進科室的院子,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這種技術活我們本來就幫不上什麼忙,本打算趁着這個工夫休息一會兒,沒想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明哥又給堵上了一個線索上的漏洞——那輛失竊的鈴木摩托車。
胖磊的視頻就算是比對得再好,也只能是一條側面證據,而那輛摩托車曾和嫌疑人長時間接觸過,如果能從它上面提取到指紋或者DNA信息,那這個案件就可以直接宣佈破案。有時候想想,我真的是丟了西瓜抓芝麻,哪頭重哪頭輕都搞不清楚,還好有明哥給我把着大方向。
也就在胖磊鑽進辦公室的半個小時后,一輛小貨車載着那輛摩托車來到了院子中,我和老賢已經早早地準備了自己的專業工具時刻準備着。
摩托車這種最為常見的交通工具處理起來並不是很困難,老賢和我的整個提取和處理工作,前後也就一個多小時。
在我們處理痕迹期間,胖磊那邊已經傳來利好消息,嫌疑人的3D模擬行走姿態跟耿天仇的相似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從側面我們基本可以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
因為耿天仇曾經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所以他的指紋、足跡,還有DNA樣本在我們這裏都有存檔,剩下的工作再簡單不過,只要我跟老賢能在摩托車上處理出來一點能跟他掛上鉤的物證,那我們就可以直接收網。
可事情並沒有像我們想像的那樣順利,摩托車上的指紋全部都被排除了,老賢檢出的DNA也完全跟耿天仇不匹配。
因為有了胖磊的視頻重疊技術做支撐,明哥當即決定,先把這個耿天仇傳喚到刑警隊,然後對他的家展開搜查。這是最為立竿見影的辦法,試想,如果我們在他的家中找到了被盜的金條和首飾,或者發現他在死者家中穿的那雙鞋,這其中的任何一樣都可以直接給他定罪。
但這種方法有一個相當大的弊端,如果能找到證據,那皆大歡喜;如果找不到,這個耿天仇肯定會警覺,以後再想找到足夠的證據破案難度就會更大。
不過,就這起案件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我們事先已經判斷認為,那些金條嫌疑人很有可能沒有銷贓,所以明哥做出這個決定也並非魯莽之舉。
像耿天仇這樣的勞改釋放人員,轄區派出所會不定期地對其進行普法教育,所以也就幾個電話的事,耿天仇的住處就被我們摸得一清二楚。
為了防止搜查有疏漏,我們選在第二天光線最強的時候趕到耿天仇的住處。而在我們到來的前一分鐘,他已經被刑警隊的偵查員先行帶走了。
七十
低矮的院牆圍着一間搖搖欲墜的瓦房,院子裏堆滿了廢舊的紙箱,這是我站在院外就能看到的景象。很顯然,這耿天仇的日子過得不是很好。
距離案件發生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二十天的時間,所以現場勘查的意義已經不大,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尋死者家中失竊的金條以及嫌疑人作案時所穿的那雙鞋。
葉茜帶頭衝進了那間瓦房之內。
“哎喲。”我剛想追着葉茜的身影也衝進去,哪知道一頭撞到了院子外搭着的鐵絲之上,鐵絲上晾曬的衣物隨着它左右的搖擺全部掉落在地。
“他奶奶的!”我暗罵了一句,蹲在地上把那幾件縫着補丁的秋褲撿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現在很少有人穿打補丁的衣服,所以這個特徵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說小龍,你盯着人家秋褲的褲襠看什麼?”胖磊晃晃悠悠地走到我的面前問道。
“不對,這種針法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我眯起眼睛開始仔細回憶起來。
“針法?”
“我想起來了,我在死者家中也看到了這種針法,當時死者的兒子打開衣櫃時,我留意了一下。”
“這上面有什麼問題?”胖磊好像更關心這個問題。
“因為在某些案件中,縫補特徵可以起到很大的辨識作用,比如嫌疑人戴的手套有補丁,他現場留下的手套印就會有縫補特徵,所以在痕迹學上有專門的研究。”
“快說來聽聽!”
“一般縫製衣服,會有六種基礎的針法。第一種,叫平針。這是最常用最簡單的一種手縫方法,通常是用來做一些不需要很牢固的縫合。它的方法就是把被縫製的衣服疊成波浪形,然後一針穿過去。第二種,疏針、假針。和平針的針法一樣,但是距離比較大,這種手縫的方法通常是用來做正式縫合錢的粗略固定,為的就是方便下一步的縫合。第三種,回針、倒針。它是類似於縫紉機的縫合方法,這種縫紉的手法最為牢固,常用來縫合拉鏈、褲襠等牢固度要求很高的地方。第四種,鎖邊針。這種方法一般用來縫製織物的毛邊,防止織物的毛邊散開。在一些毛線衣的鎖扣處用得比較多。第五種,包邊針。在鎖邊針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道裝飾性的縫合工序,其實用性和鎖邊針差不多。第六種,藏針。顧名思義,就是能夠將線跡完美地隱藏起來的一種針法,它在布藝製作的過程中用得比較多。”
“這裏面這麼多講究?”胖磊有些驚訝。
我沒有過多在意他的表情變化,而是指着那條秋褲的褲襠說道:“我剛才說的縫補方法是最基礎的六種,經常做針線活的人基本上都會。拿這條秋褲來說,因為襠部破損嚴重,縫合的人是在褲子的內側找了一塊顏色相近的布料給縫上去的,這就涉及多種針法的組合。比如,這縫邊的時候一般用得最多的是平針或者回針,為了使得這塊補丁緊貼原先的秋褲,還需要用到包邊針和藏針。對於這些具體情況,每個做針線活的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方法。”
這時明哥、老賢,還有葉茜也圍了過來。我簡單地把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說:“我們看這條秋褲的襠部正中間位置,為了使得這塊補丁緊貼秋褲,縫補者用了多種針法之外,還選用了不同的圖案。一般這樣緊貼的處理,很多人選用的是‘回’形縫補法,就是在破洞的周圍用線縫一個‘回’字,用來加固補丁不掉落。但這條秋褲上用的卻是‘田’字縫補法,這種縫合的方法一般人很少用,雖然這種縫合的方法比‘回’字法牢固,但是它很考驗縫合者的技巧,假如‘田’字縫歪了,會很難看。從這條秋褲上,我們不難看出,這個縫合者的手工活做得很漂亮。”
“你是說……”
“對!”我沒有給葉茜搶答的機會,接着道,“我們之前調查過,這個耿天仇就是一個光棍,派出所的管片民警也能證實,他從牢裏出來就一直一個人以收廢紙箱為生。所以他的家裏不可能會有女人給他縫補衣物,而且這麼細膩的手法也不會出自一個男人之手,這是第一。”
“第二,我剛才也說過,我在勘查死者家中時發現了幾件衣服上有一模一樣的縫補手法,所以我懷疑這件衣服上的縫補痕迹應該是出自女性死者苗小蘭之手。”
“第三,苗小蘭給耿天仇縫補的是襠部,如果兩個人關係一般,肯定不會有如此舉動,尤其農村人,都很保守,兩人如果沒有關係,更不會有如此親昵之舉。試想,一個是廖光永的好友,一個是廖光永的老婆,你說他們有沒有可能……”
“你是說他們兩個有一腿?”胖磊做了十分精闢的總結。
“對!”
“要想證實這一點不困難。”明哥也開了口。
“什麼?這還能證實?”我有些詫異。
“通過屍體解剖我發現,苗小蘭做了結紮手術,如果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曾發生性行為,應該不會戴安全套,這樣耿天仇的精液就有可能會留在苗小蘭的內褲之上,咱們只要去她家裏多找一些她穿過的內褲,就一定會有發現。”
“明哥,這你都能想到!”老賢差點就要尖叫出來。
“在屋裏找到東西了沒有?”我轉而問道。
“沒有,屋裏空空如也,啥也沒有!”葉茜對我攤開雙手說道。
“我進去看看。”
耿天仇所住的屋子站在門口就能“一覽眾山小”。
一張木板車、一個老式的衣櫃、幾個小木凳,就是屋裏的所有家當。
“看來真的沒有搜查的必要!”我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咦,這是什麼?”木門上的一排小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YH026,這是什麼?好像是用刀剛刻上去的!”因為木門上佈滿了污垢,所以這兩個字母加數字顯得格外扎眼。我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答案,所以只能放棄。
“葉茜,屋裏沒有,回頭多找幾個刑警隊的兄弟,把院子全部掀開找一找啊!”
“那是自然,光我們幾個要找到猴年馬月。我已經打電話了!”葉茜沖我搖了搖手機。
“你辦事,我放心!”我對着她豎起了大拇指。
“既然在這裏沒有發現,咱們就去死者的家一趟,證實一下小龍的假設對不對!”明哥朝我們招了招手,示意抓緊時間上車。
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老賢懷裏抱着七條花花綠綠的內褲走進了實驗室。
我們其他人則拐到刑警隊,去會會這個疑似嫌疑人——耿天仇。
七十一
因為現在還不能確定他為犯罪嫌疑人,所以對他的問話,暫時只能在詢問室展開。
耿天仇的長相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不少,一件灰白色的夾克配黑色的褲子,腳穿一雙圓頭皮鞋,雖然衣服看起來很廉價,但看起來很乾凈、整潔,此時他端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知道我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嗎?”在老賢的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明哥又開始了兜圈子戰術。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明哥的眉毛一挑。
“真的不知道!”
“認識廖光永么?”我注意到明哥說出這句話之前,已經把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臉上。
“認識!”耿天仇回答得很從容。
“怎麼認識的?”
“一起蹲過大牢。”
“這些年你們之間有沒有聯繫過?”
“跟他沒有聯繫過,跟他的老婆有聯繫。”
“哦?”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沒有想到他會主動交代這一點。
“我出來的時候,廖光永還沒有出來,他在牢裏托我好好照顧他的老婆,所以這幾年我跟他的老婆一直都有聯繫。”耿天仇的答案算是合情合理。
“廖光永出獄的時候,你們有沒有聯繫過?”
“通過電話,但沒見過面。”
“你們兩個關係那麼好,你兄弟出獄了,你難道都不去看一看?”明哥眯着眼睛問道。
“我是做廢紙箱收購的,他出來的那會兒剛好是過年期間,超市每天都會扔出來很多紙箱子,我就指望那時候多掙點呢,所以根本沒時間去見他,我就想着忙完這段時間給他打電話的,可前幾天老打不通他電話。”耿天仇對於明哥的每一個問題都對答如流。
“你跟他老婆是什麼關係?”明哥很刁鑽地問道。
耿天仇聽到這個問題,忽然不自覺地把眼睛向上方斜視,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沒、沒、沒什麼關係啊!能有什麼關係!”雖然表情看不出什麼異樣,但說話卻有些結巴,很顯然,他沒有說實話。
“不對吧!我怎麼覺得你們兩個有關係呢?”明哥邊說,眼睛邊往桌子上的手機瞟去,他在等老賢的消息。
“我……”
“怎麼了?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好吧,我承認,我跟他老婆好上了!”耿天仇說完,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果然沒錯!”我在心裏暗自興奮。
也就在此時,明哥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是老賢的電話,他拿起手機短暫地接聽之後,對我們做了一個“OK”的手勢,很顯然,DNA也做出了結果。明哥很有底氣地問道:“你兩個怎麼好上的?”
“她老公常年不在家,我又是一個光棍,很自然就好上了!”耿天仇回答得很平靜。
“那你現在還跟不跟他老婆聯繫?”
“沒了,她丈夫都回來了,我再聯繫,不是找不快活嘛。”
“他們兩個被人燒死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明哥的眼神中泛着寒光,冷冰冰地問道。
“燒?燒死了?”耿天仇似乎不敢正視明哥的眼睛,躲躲閃閃地回答道。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有情況再聯繫你吧!”明哥直接起身下了逐客令。
“哎,哎!”耿天仇如釋重負,使勁點了點頭,離開了詢問室。
“嫌疑人就是他。”明哥望着他的背影,說出了一個相當給力的結論。
“什麼?真的是他?”我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對。我問的問題他都沒有絲毫的遮掩,尤其是他跟死者老婆通姦的事情,回答得很爽快,這不符合常理。當我告訴兩人的死訊時,他竟然沒有驚訝,而是躲躲閃閃。很顯然,他早就知道兩個人已死,所以嫌疑人一定是他。”
“我們手頭沒有證據,現在人也已經驚了!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我沒有被短暫的喜悅沖昏頭腦,問出了最為關鍵的問題。
“這個案件已經走到了最壞的地步,咱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盯死他,一定要把失竊的那些財物找出來。另外,我準備啟動復勘計劃,我就不信,他能把案子做得那麼天衣無縫!”
“看來,我們遇到了根難啃的骨頭啊!”
回到辦公室,我有些沮喪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要以我看,還不如把他給關起來,然後慢慢地搜,肯定能發現線索!明知道他是嫌疑人,還要把他給放掉,真不甘心!”葉茜也氣鼓鼓地說道。
“一聽你這話,就是外行,沒有證據把他抓起來一點用處都沒有,單人單案最多就只能關七天,七天以後不還得放人?”
“關他七天也好,最起碼能解解氣。這個案件都已經纏我們快一個月了,最終還是沒有證據!”葉茜有些氣急敗壞。
“把他放了也好,咱們在暗中觀察,我就不信他的狐狸尾巴不露出來!”
“您有新短消息,請注意查收!”正當我們兩個相談甚歡時,葉茜的手機響了起來。
“陌生號碼?都這麼晚了,誰還給我發信息?”葉茜盯着自己的手機皺起了眉頭。
“嗨,你是不是當警察當得有些太小心謹慎了,陌生電話可以不接,短訊又沒啥,點開看看唄。”我蹺着二郎腿隨口說道。
“對哦,好像你說的也有道理!”她嘴角微微一笑,點開了信息。可兩秒鐘之後,葉茜突然起身,由於她的動作太大,身後的椅子直接被她蹬倒在地,發出咚的一聲響。
我看着她有些驚慌失措的表情,趕忙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可能,難道……?”我能感覺到葉茜的呼吸在明顯加速。
“到底怎麼了?找到金條了?”我有些小激動地問道。
“不是案件的事,跟冷主任說我先回去了!”葉茜慌裏慌張地抓起頭盔奪門而出。
“整天跟小瘋婆似的!”我搖搖頭,對着她離去的背影說道。
七十二
嗡,嗡!一輛紅色的公路賽摩托像瘋馬一樣在公路上狂奔,葉茜已經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此刻在她的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儘快趕到短訊上說的那個地點——泗水河岸,涼亭。
吱呀!冷清的河岸邊傳來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
葉茜把那輛價值不菲的摩托車往地上一扔,她不想浪費一秒的時間,衝著緊靠河邊的涼亭飛奔而去。
夜,靜得出奇,月光像朦朧的銀紗織出的霧一般,閃出聖潔的色彩,緩緩流動的河水折射出粼粼的波光。
一位長發妖嬈的年輕女子正靜靜地站在河邊的護欄外盯着河面出神。斑點狀的微光映着她精緻的臉龐,憂鬱的眼神、潔白的皮膚在墨色蒼穹的映襯下,頗有點“倩女幽魂”的味道。
葉茜急促的步伐在距離女子還有幾米的距離忽然停下。
“你來了?”女子沒有回頭,背對着葉茜輕輕地問出了聲,她的語氣平淡無味,讓人感覺沒有摻雜一絲情感。
“你、你、你、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我和她之間的暗號?”葉茜的聲音有些顫抖。
“因為,我就是她!”女子說完,輕輕地轉身,兩人的眼神在一瞬間交接在了一起。
葉茜愣了幾秒,接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雙腳也因為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當她終於看清楚這一切時,淚水毫無徵兆地從眼眶中流出:“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我現在的名字叫丹青。”女子看到葉茜如此傷心的表情,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丹青,丹青。”葉茜一直重複着她的名字,一連串淚珠從她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了下來,她沒有一點的哭聲,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淌,淚珠在她的臉龐上串成了線。
“嗯!”丹青輕輕地應了一聲。
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地向葉茜襲來,這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喜悅,在這一刻,所有的所有都被她拋在腦後,壓抑在內心的那種情感,像火山一樣爆發,她一把將丹青攬入懷中,泣下如雨,聲嘶力竭:“你這麼多年在哪裏?你怎麼不聯繫我,我找得你好苦,真的好苦。”
“不用擔心,我回來了!”丹青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愁容,她輕輕地將葉茜攬入懷中,拍打着她的肩膀。
許久之後,葉茜的痛哭聲變成了抽泣。
“你這些年都好嗎?”葉茜淚眼婆娑地看着丹青問道。
“嗯!”丹青點了點頭。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丹青的眉頭擠出了一道皺紋。
“好,不提,我們不提。”葉茜像個生怕被拋棄的孩子,誠惶誠恐地說道。
“嗯!”丹青輕言一聲。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葉茜輕輕地撫摸着丹青的臉龐,言語中充滿了愧疚。
“既然我們都好好的,就不要再提那些事了,就讓它過去吧。”丹青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巾幫她擦拭臉上的淚水。
葉茜緊緊地抱住丹青,學着忘記曾經的那些悲傷,她也慢慢地釋然了。
“你這次來雲汐市就是單純為了找我?”良久之後,葉茜問出了這個問題,她很期待丹青的回答。
“嗯,主要的目的就是來找你!”丹青點了點頭。
聽她這麼說,葉茜把抱着丹青的手又緊了緊,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這次來還走嗎?”
“嗯,一會兒就走,可能好幾個月後才會回來!”
“到哪裏去?”葉茜很不舍地問道。
“有點事情。”丹青用纖細潔白的手指慢慢地撩起鬢角的長發,神情恍惚地回了一句。
“嗯,你去忙你的,我等你回來!”葉茜很貼心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嗯!”丹青看着她深情注視自己的眼睛,點了點頭。
“我……”
“能不能陪我坐一會兒?”葉茜剛想說下去,丹青言語輕淡地打斷道。
“嗯!好!”葉茜乖巧地沒有出聲。
丹青坐在涼亭中間,望着河面又陷入了沉思,葉茜則依偎在她的身邊,看着那張久違的面龐漸漸地出了神。
七十三
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春風夾雜着花草的芳香襲入鼻孔,我走在上班的路上,感受着大自然給我們的滴滴恩賜。只可惜我根本沒有心思去細細品味。焚屍案已經快要進入死胡同了,今天一天明哥已經安排了案發現場復勘方案,與美好的景色相比,我不得不接受案件破不掉別想休息的殘酷現實。
“陽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便聽見一首《泡沫》從房間裏傳來,這首歌也是葉茜的最愛,她的手機鈴聲、短訊提示音全是它。
吱呀!我推開木門,她正拿着抹布打掃桌面的衛生。
“案件有頭緒了?”我看她滿臉堆笑,趕忙問道。
“沒有,還是老樣子!”葉茜連搖頭都掛着笑臉。
“我暈,你是哪根筋搭錯了?案件沒破你幹嗎那麼開心!”我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因為……”
“因為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因為我開心,你管得着?”葉茜很瀟洒地把抹布扔進紅色的塑料水盆中,轉身朝衛生間走去。
“嘁,你管得着。”我學着她說話的強調,對着她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
剛換好制服,明哥就把我們一行人喊在一起,開始了最為殘酷的復勘現場工作,這次復勘現場的主要任務就是塊狀勘驗。何為塊狀勘驗?它其實是明哥自己發明的一個詞,就是把整個案發現場分割成一塊一塊的區域,每一塊區域都要全力攻破,確保無任何疏漏。
一個幾十平米的焚屍現場,我們幾人一共勘查了整整十個小時,這次復勘只證明了一個地方,嫌疑人使用的助燃物汽油並非自身攜帶,極有可能是從那輛失竊的摩托車中抽取而來,因為在案發現場的周圍,我們發現了大量滴落狀汽油成分。可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唉!看來這個耿天仇不簡單啊!”我拖着疲憊的身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嘆氣道。
“就是,勘查得這麼仔細,竟然一點發現都沒有!”葉茜也喘着大氣回答道,這一天高強度的勘查讓她的體力有些吃不消。
“都快八點了,回家又沒飯吃了!”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道。
“走,我請客!”一提到吃飯,葉茜瞬間“滿血滿魔”地原地復活。
“你想幹什麼?有什麼陰謀?”因為在我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這麼主動過。
“陰謀個屁,你到底去不去啊?”葉茜說著一把將我從椅子上拉起來。
“我去,力氣夠大的!”
“去就行。”
“我去,我說去了嗎?”
“我去,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與不去有的選嗎?”
“沒的選!”
“我去!”
“青木餐廳,接着!”說著,葉茜把頭盔扔在了我的懷中。
她嘴巴里的餐廳,在我們這裏相當有名,它主要以環境優雅、食材新鮮、價格實惠著稱,是很多青年人聚餐的最佳選擇。
“哎,餐廳在那邊,你往超市去幹嗎?”我衝著葉茜的背影喊道。
“飯店裏飲料賣得貴,我去超市買點,你在樓下等着我就成!”葉茜瀟洒地轉身對我喊道。
因為葉茜的長相也算是女神級別,她這一喊,很快引起了周圍行人的注意,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從一些“外貌協會資深會員”的唇語中可以翻譯出以下幾句話:“好白菜都讓豬拱了!”“鮮花插在牛糞上!”“這小子走的什麼狗屎運!”
“真是的,還能不能快樂地在一起吃個飯了!”我看着她那有些沒心沒肺的背影,小聲嘀咕了一句。
青木餐廳所在的位置正好位於鬧市區,它的旁邊是一家全國連鎖的大型超市,也就是葉茜鑽進去的這一家。超市佔地規模相當大,在一樓大廳里還設有專門的休息等候區。
經常去大型超市買東西的人都知道,拿東西很快,排隊結賬時簡直要人親命。
我抬手看了看錶,估計葉茜沒個半小時出不來,所以我乾脆坐在休息區等候。
所謂的休息區,也就是幾套組合桌椅,說白了就是把快餐店的桌椅挪了一個地方。休息區不乏走走停停的人,本身就不大的桌面上堆滿了垃圾。
“唉,現在有些國人的素質堪憂啊!”看到這個場面,我長嘆一口氣。
“反正閑着也沒事,我就幫清潔阿姨減輕一點負擔吧!”拿定主意的我起身開始收拾桌面,坐在我對面的大姐,可能是被我的舉動所感染,笑呵呵地對我說:“小夥子,好樣的,我來幫你!”
聽了她的話,我忽然心頭一暖,其實給人方便,也可以那麼快樂。
“嗯!”我沖她笑了笑。
“這是……”剛才還喜笑顏開的我,突然表情變得僵硬了起來。
“小夥子,你怎麼了?”
“這個是……”我從桌子上撿起一張白色的紙條,緊緊地抓在手中。
“這是超市柜子的條碼紙啊,怎麼了?”大姐看了一眼我手中印着字母和數字的紙條解釋道。
“沒事,謝謝你,大姐。”我欣喜若狂。
“小龍!”此時葉茜也從休息區旁邊的鋁帶電梯上下來,沖我賣力地揮手。
“葉茜,快下來,我有重大發現。”
“什麼?重大發現?”葉茜聽我這麼說,在電梯上一路狂奔,因為腳下打滑,正好跟我撞個滿懷。
“我暈,你也慢點!”我揉了揉被她撞得生疼的額頭。
“給你來瓶奶補補!”葉茜從購物袋中掏出一瓶娃哈哈遞給我,抱歉地說道。
我擺擺手:“晚飯不要吃了,咱們抓緊時間回去,我有重要線索要查。”
“什麼線索要查?”
“你看這個是什麼?”我把剛才從桌面上撿到的條碼紙在葉茜眼前晃了晃。
“暈死,你要這個幹嗎?超市柜子那兒多的是。”
“就是因為太常見,我才沒有留意,你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葉茜聽言,眯起眼睛低頭看了一眼,接着她讀出聲來:“YH035,不就是‘永輝超市35號柜子’的意思嗎?”
“我在耿天仇家的門上也發現了一串類似的數字‘YH026’。”
葉茜恍然大悟地說道:“你是說耿天仇把東西藏在了超市的貨櫃中?”
“對!”
“時隔那麼多天,東西還會在嗎?”葉茜眉頭緊鎖。
“肯定不在!因為超市每天關門之後,都會清理柜子。”
“啊?那還到哪裏找?”
“到超市去找!我以前陪我媽去超市購物時就發生過這種事情,我媽當時把包落在了超市的柜子中,第二天我們去取時,超市還向我們索要了兩元錢的保管費,就因為這個,我專門上網查了一下關於這方面的規定,後來證實這屬於亂收費的現象。”
“你是說,我們死也找不到的金條就有可能在這家超市裏?”
“對。按照超市的相關規定,一般柜子裏的遺忘物,除過期或者不易保存的物品以外,其他的東西超市方面都會幫助客人保存半年,對於貴重物品會保存一年以上。一年以後無人領取,則會交給相關的部門去處理。有的超市保管物品是免費的,有的超市則會收取相應的費用。耿天仇經常在超市收購廢紙盒,他很有可能知道這種情況,把東西藏在這裏,就算是我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
“他也太狡猾了!”
“我去領過東西我知道,超市方面會核對儲物櫃的號碼、儲物日期以及物品數量和特徵,當這些全部都核對無誤后,領取人再提供自己的身份證原件和複印件就可以領回。嫌疑人為了防止我們追查到贓物,肯定是殺人之後就把東西藏了起來,對於嫌疑人來說,殺人的日期肯定是刻骨銘心,自己拿了哪些贓物他也不會忘記,那最容易忘記的一點就是這些贓物被他放在了哪個柜子裏,所以耿天仇才把‘YH026’刻在了自己的門上,為的就是防止哪一天自己會遺忘。”
“這隻老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葉茜雙手捏得嘎巴響,牙關緊咬地說道。
這條線索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明哥和徐大隊那裏,果真跟我想的一樣,我們在超市五樓找到了我們日盼夜盼的那包金條和首飾。超市的管理人員也發現了這包東西的貴重性,他還特意備份了當天的監控視頻。
從視頻上我們可以清晰地分辨,這個物品的存放人就是耿天仇。除此之外,我還在金條上找到了耿天仇清晰的指紋信息,所有的這些,就像是一條線,把全部的證據穿成一條鎖鏈,將耿天仇牢牢地鎖在其中。
七十四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竟然連這都能發現。”此時的耿天仇坐在老虎凳上搖了搖頭說道。
“咱也不賣關子了,你也是受過法律處理的人,說說吧!”明哥一臉輕鬆。
“反正這輩子也到頭了,我索性就來個痛快的,說完了,我今晚還能在看守所睡個好覺!”耿天仇滿不在乎地說道。
“嗯,回頭我跟看守所的人說說,給你安排個人少的房間。”
“謝謝警官!”
“你可以開始說了!”
耿天仇問我要了一支煙捲,咬在嘴裏吸了一口,很爽快地說道:“我跟廖光永是在看守所認識的,我倆關一個號房,他比我要早進去幾個月。那時候不管是誰,去看守所都要‘過號子’。”
他嘴裏的“過號子”是黑話,在這裏解釋一下。在我們這裏,看守所的監室,也叫號房,過號子是以前號房裏曾出現過的陋習。每個因為犯罪進入號房的嫌疑人,頭天晚上就要讓號子裏的所有人挨個打一遍,你只有被打過之後,才有資格跟號房裏的其他人和諧相處。
那時候,凡是被抓住的嫌疑人都稱自己是落難之人,他們自發地用這種方式來警醒自己,這在當時也是每個嫌疑人必須經歷的過程。但這種陋習跟我們國家的法治觀念完全背道而馳,所以現在的監區,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
耿天仇的供述聲,讓我回過神來。
“我是因為傷害罪被送進去的,當時我自己的身上也有傷,如果當晚要過號子,我肯定扛不住,最後是廖光永幫我出的頭,自從那次以後,我們兩個就成了哥們。沒過多久,我們兩個的判決都下來了,他被判了八年,我被判了五年半,說來我倆還真有緣,不但被分在了一個監獄,還被分到了一個宿舍,因為有之前的那層關係在,這五年多,我們處得像親兄弟似的。”
問話進行到這裏,在明哥的示意下,我又給他續了一支煙,他吸了幾口之後,接著說道:“在一起處久了,難免會說一些掏心窩的話。他告訴我,他一輩子好吃懶做,一心只想過快活日子,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家庭,感覺自己對不起老婆孩子。聽他這麼說,我也很傷感,因為我之前結過一次婚,也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離了。”
“一想到他跟我是同病相憐,我當時就多了句嘴。我對他說,等我出去了,我替他照看嫂子,還有小孩。廖光永聽了這話,對我是感恩戴德,自打那以後,我有什麼事,他都是第一個出頭。”
“這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一出獄就按照他給的地址,找到了他老婆苗小蘭的住處,可她是個實誠人,很怕人家的閑言碎語,不肯接受我的幫助。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畢竟我已經答應了廖光永,看在他這些年對我不錯的分上,我在心裏打定主意要幫他老婆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廖光永的孩子常年在外打工,苗小蘭就靠去山裏砍點柴火賣錢餬口,這日子過得真的很辛苦。我當過兵,要說別的不行,這出苦力對我來說不算什麼。為了不讓她村裡人說閑話,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會上山幫她砍柴火堆進柴房裏,這日子一久,苗小蘭也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就時不時地在晚上給我做點麵條稀飯啥的。”
“說說你和苗小蘭之間的事情。”明哥說道。
耿天仇長嘆了一口氣,頭微微地抬起,回憶起來:
“我記得是前年的一個晚上,剛下完雨,我去山上砍柴,一不小心把褲襠給扯開了,當我把柴火挑到柴房準備回自己家的時候,苗小蘭發現褲子破了一個大洞,她執意要給我補上,我也不好拒絕。當天,她給我炒了兩個菜,白天還特意給我買了瓶白酒,可能是因為喝了兩盅,頭腦有些昏昏沉沉。”
“我在外屋吃飯,她在裏屋給我縫衣服,我真覺得我倆是在過日子,也許是常年沒有碰過女人的原因,我藉著酒勁就把苗小蘭按在了床上,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沒怎麼反抗,就這樣,我們兩個當天晚上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自打那以後,白天我去收我的破爛,晚上我們就在一起過起了小日子,和她在一起的這幾年,我真的感覺很滿足。苗小蘭雖然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絕對屬於那種很貼心的女人,方方面面都想得很周全。”
“可廖光永將要出獄,這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殘酷事實,也就是在年前,苗小蘭找到我,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要跟我斷了。我也能體會她的心情,在認識我之前,她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你讓她去背着她丈夫跟我偷情,估計要不了兩天就得穿幫。”
“常言也說,朋友妻不可欺,廖光永在監獄裏對我不薄,我既然已經做錯了事,就不應該再錯下去,所以苗小蘭提出要分開,我也就答應了。”耿天仇彷彿在回憶自己初戀一樣,臉上露出了些許的悲傷。
“接着又發生了什麼?”明哥看耿天仇有些停頓,張口問道。
耿天仇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長出了一口氣:“廖光永出獄后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讓我去他家吃飯,他老婆都被我睡了,我哪裏還有臉去見他,所以就一直借口有事不敢去見他。我以為這件事就會這樣過去,可沒想到後來苗小蘭給我打電話,說她說漏了嘴,把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告訴了廖光永。我一聽,腦子都炸開了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但既然事情已經出了,那肯定是要解決的,以廖光永的脾氣,他還指不定怎麼折磨苗小蘭呢。再怎麼說苗小蘭也跟了我幾年,說不心疼是假。”
“這男人就要敢作敢當,後來我主動聯繫廖光永,想約他出來談談,是賠錢還是賠禮道歉,咱要把這事情給解決了。當時廖光永說他不要我的臭錢,他自己有手有腳能弄,他要我給他一個交代。我告訴他說,行,既然你要一個交代,我就給你一個交代,後來我們兩個就約在晚上在他們家的柴房把事情講清楚。”
“為什麼要約在柴房,不約在其他的地方?”明哥對作案地點這一細節做了單獨的提問。
“我也不想在那裏。我主動跟廖光永說,村裡都是人,如果在村裡鬧開,他拍拍屁股走人了,苗小蘭在村子裏還怎麼做人?但不管我怎麼勸說,他就是不願意,他要我當著他,還有苗小蘭的面給個交代,那時候我哪裏有臉再去見苗小蘭,後來在我的懇求下,他才答應約在他們家的那間柴房。”
“你接著說!”
“在電話里聽廖光永說話的口氣就知道,我晚上去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頓,雖然我是做好挨打的準備去的,但是我怕廖光永下狠手,於是從家裏拿了一把匕首藏在身上防身。”
“我剛到柴房沒多久,廖光永就騎着一輛摩托車趕過來,他見到我二話沒說就給了我一拳頭。我看他還要打,就很自然地閃到了一邊,我以前當過兵,要是論打架,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沒想到廖光永紅了眼,他明知道打不過我,還要跟我干。”
“情急之下,我從口袋中掏出了匕首,想威脅他停手,為的就是能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給解決了,可廖光永就是不聽,說今天晚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話說得一點舊情也不念。我一聽他這是要下死手,要是再不還手,吃虧的肯定是我。如果論真格的,打他根本不需要用刀,於是我把拿刀的手收了回來。”
“當我剛想把匕首收進口袋準備好好跟他打一架時,廖光永衝過來想偷襲我,也不知怎的,他竟然被腳底下的一根圓木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撲在了我的懷裏。這時我感覺到一股很熱的液體從我的右手不停地往下流,當我準備把他推開時,我發現自己手裏的匕首正好刺到了他心口的位置。前後沒有一分鐘,他的身子就涼了。”
“我用力把匕首從他的胸口抽出,屍體也癱倒在地上,殺了人的我,心裏有種說不好的感覺,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動。我覺得這是老天在幫我,這都是天意,要不然哪裏會有這麼巧的事情發生?”
“捋清楚這一切,我慌忙跑到苗小蘭那裏,把這件事告訴了她。我跟她說,我會把屍體處理掉,以後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本幻想着苗小蘭會滿口答應,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說我是殺人犯,要去報案。”
“聽她這麼說,我整個心都寒透了。這幾年,我是天天給她出苦力,哪怕身上只有一毛錢都花在她身上,我本以為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很深,可跟廖光永比起來,連個屁都不算。”
“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那時也看明白了。既然苗小蘭已經知道了我殺人的事情,那肯定不能留活口。我先是用匕首把她給敲暈,然後把她扛進了柴房,想一把火把他們兩個給燒掉。”
“你為什麼會選擇焚屍?”
“如果我在他們家裏把苗小蘭殺掉,那她兒子回來肯定要報案,我把他們弄進柴房燒成灰再把門從裏面反鎖上,你們警察或許還會認為這是一起意外。”耿天仇說出自己的如意算盤。
“你接著說吧。”明哥用手敲了敲桌面。
“我把苗小蘭扛進柴房以後,本想一刀把她給殺掉,然後再點火,可我怎麼也下不去這個手,想來想去,還是直接燒死算了。為了防止火燒到一半她從柴房裏跑出來,我把她的鞋帶解掉,捆住了她的手腳。”
“做好這一切以後,我從摩托車裏放了點汽油潑在廖光永的身上,點燃火后,我又用刀片從門外把裏面的插銷給插上,我覺得這樣你們公安局的人就不會認為這是一起命案。”
“殺人之後你又做了哪些事?”
“既然人已經殺了,我自己也過得緊巴巴的,我就打起了苗小蘭家裏的錢的主意。我曾經偷偷地在門外看過苗小蘭藏錢,知道她家衣櫃抽屜底下有個暗格,我便回頭拐回苗小蘭的家裏,把她藏在暗格里的首飾,還有金條什麼的全部拿走了。”
“我聽牢裏的人說過,案發之後,會有人來勘查現場,為了防止留下指紋,我把他們家裏所有的傢具全部擦了一遍,後來我把他們家的房門一鎖,騎着廖光永的摩托車便離開了。”
“離開之後呢?”因為整個案件的證據鏈條要全部能印證上才可以,所以明哥繼續問道。
“我當晚沒敢把摩托車騎回家,因為摩托車不好藏,萬一你們警察通過摩托車找到我,那我肯定完蛋,所以我把摩托車停在了一個停車場裏。我本來想就直接停在那裏算了,但後來又想了想,還是不行,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只有賣掉最穩妥。因為廖光永的原因,我對回收摩托車這個行業很了解,一般二手摩托車,只要一轉手,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轉賣到外地或者給拆掉,所以把摩托車賣掉最保險。”
“打聽好地點以後,我便把車騎了過去。車子賣掉了,我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就落了地,唯一剩下的就是苗小蘭家裏的首飾和幾根金條,‘中國銀行’,我要是賣到當鋪肯定就露餡了。我想過去把金子熔掉,可手工費有點高,我覺得不划算,但這東西放在家裏就是一個燙手山芋。”
“我苦思冥想,忽然想到藏在超市的儲物櫃裏最保險。我常年去永輝超市收紙箱,知道那裏面的規矩,東西放在那裏一年之內去拿都可以,而且我跟他們超市的人也熟悉,我說是我的東西,他們絕對不會說不給。”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金條,還有金項鏈都存進了超市的貨櫃中,條碼紙我不敢帶在身上,就給撕碎了扔進了垃圾桶。但我又害怕時間一長,記不住在哪個柜子裏,於是我就在自家的門上用刀刻上了儲物櫃的號碼。接着沒過多久,就被你們全部發現了。”
隨着耿天仇的最後一聲嘆息,這起焚屍案終於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