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井亡靈
七十五
七月,驕陽似火,湛藍的天上,太陽無情地釋放着它的憤怒,雲汐市的上空彷彿被一個巨大的蒸籠牢牢地罩着。烈日炎炎之下,走在路上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中,我們雲汐市有一個行業卻最為繁忙——采沙。
夏季,對建築業和裝修業來說是一個黃金季節。因為氣溫高,水泥、混凝土等建築材料在短時間內就可以發揮它們的功用,這樣可以很好地縮短工期。加之熱脹冷縮,室內甲醛消散迅速,對於業主來說,夏季裝修更是個很明智的選擇。而不管是哪一樣,黃沙都是不能缺少的一項基礎材料。
雲汐市北靠泗水河,有得天獨厚的采沙環境,雖然市政府對非法采沙的打擊力度很大,但依舊有人會鋌而走險。
七月三十日凌晨,月黑風高,一艘水泥采沙船摸着黑朝河中央駛去。
“‘大鼻子’,你的消息可不可靠?你確定今天晚上沒有稽查隊?”船上的駕駛艙里,一個男子略微擔心地問道。
“我說‘水炮’,你能不能好好開你的船,這馬無夜草不肥,我們這就是在撈錢啊!你還能嫌錢燙手?”被喚作大鼻子的男人打氣道。
“他娘的,你說得對,撈一船賣一船,風險越大,回報就越大!”水炮牙關一咬,飛快地轉舵朝上游駛去。
像他們這樣長期從事非法采沙的人,對河床黃沙的分佈是了如指掌,由於水流的沖刷,品質好的黃沙基本上都是堆積在河床的上游。
當然,這種過度開採,最終倒霉的還是我們雲汐市的普通老百姓。上游采沙,最顯而易見的就是水土流失導致泥沙淤積,長期的開採會導致河岸坍塌,水體污染。從我們雲汐市居高不下的結石病患病率不難看到它的危害。
“停,我測一下水位!”大鼻子對水炮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
“得嘞!”水炮按動了船上的開關,使得船能在逆流的情況下保持平穩。
待船停穩,大鼻子往河水裏扔下一個肥皂大小的橢圓形物體,物體的中間是一條絕緣的導線,導線的末端連接一塊電子顯示屏。隨着物體的下沉,電子屏上的數字在飛快地跳動着,沒過多久,數字在小數點一位前後來回地變化。
“怎麼樣了?”水炮有些焦急地問道。
“不行,這裏的水位太高,抽沙管不夠長,再往前開一點。”大鼻子揮了揮手說道。
“得嘞!”
像他們這種兩人的采沙船是最為低檔的一種。一個駕駛室、一個儲沙的船艙,再加一個采沙的機器就是全部的家當。這種采沙船的售價最多跟一輛中檔轎車的價格差不多。
由於售價低廉,它的采沙原理也相當簡單粗暴。一根直通河底的圓柱形抽沙管,在發動機的帶動下,將河床底部細小的黃沙經過多層過濾抽至船上的沙艙之中。如果你還理解不了,可以腦補一下你喝奶茶時吸果肉的情景,兩個原理如出一轍,只不過前者加了個過濾功能。
“停下,這裏差不多了!”船向前行駛了大約五十米,大鼻子喊道。
吧嗒!船艙里的那個停止按鈕再次被按下了。
“水位夠不夠?”這次水炮直接跑了過去。
“嗯,差不多,今天就在這裏幹活!”大鼻子滿意地瞅了一眼手中的電子屏幕說道。
“那行,我去殺雞,敬完河神,咱就動手。”水炮說完轉身朝駕駛艙走去。
在我們這裏,很多靠河吃飯的人都有這個傳統習慣,這也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因為在他們看來,采沙是在向河神索取,殺雞敬神的意思就是“禮尚往來”,否則會遭到河神無情地詛咒。這種習慣是早年勞動人民一種質樸精神的表達,可傳到現在,最多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沒一會兒,水炮左手拎着一隻公雞,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從駕駛艙里走了出來。他手中的公雞時不時地發出咯咯咯的叫聲。
“開不開?”水炮咬緊牙關問道。
大鼻子深吸了一口氣,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皺着眉頭做着激烈的心理鬥爭。按照他們的規矩,只要是殺了雞,那就要打開抽沙機幹活,但又因為他們是非法采沙,這萬一一開動,嘈雜的機器聲引來了稽查大隊,就可能要面臨巨額罰款甚至沒收船隻的風險。
“到底開不開啊?”水炮已經把刀架在了公雞的脖子上,只要大鼻子一句話,立馬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他媽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開!”大鼻子一腳跺在甲板上說道。
“嗨!”水炮面目猙獰地將手中的西瓜刀狠狠地切入公雞的脖頸。
“咯咯!”兩聲慘痛的雞叫之後,鮮血順着公雞的喉管快速流出。
“你快去映船,我去放錨!”大鼻子口中的“映船”是我們當地的一種俗語,就是要把雞血沿着船灑上一圈,意思在說:“河神,這隻雞是我們這艘船孝敬您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水炮左手捏着雞脖子,右手將雞的下半身翹起,好讓更多的血從喉管里流出。
“河神,河神,保佑我們晚上平平安安,千萬不要來稽查隊的人,只要咱平安返航,回頭一定給您燒兩個童男童女。”水炮邊走邊念叨。
“行了,別神神道道的,趕緊幹活!”大鼻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塵,催促道。
“知道了!”水炮把那隻已經失血過多的公雞隨手往船艙里一扔,快步走到抽沙機跟前。
“我的奧迪,老婆的迪奧,孩子的奧利奧,都來吧!”水炮嘴裏甩出了一句押韻的流行語,接着他按動了抽沙機的開關按鈕。
嘭嘭嘭嘭,發動機傳來陣陣的轟鳴聲。
“怎麼不出沙?”機器開了半天沒有任何反應,大鼻子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道。
“難道是咱們的管子夠不到河底?”水炮也有些疑問。
“不會啊!你再把檔位往上開一開試試!”大鼻子吩咐道。
“得嘞!”水炮應聲按動了機器中間的那個綠色按鈕。
咚!兩人能明顯地感覺到,抽沙管的下端有很劇烈的晃動。
啪!水炮本能地關掉了機器。
“什麼情況?剛才是什麼動靜?”水炮有些擔心地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再開一下試試!”大鼻子朝水炮使了個眼色。
咚!隨着機器的再次發動,水下又傳來劇烈的聲響。
啪!水炮生怕機器被這不明的東西給弄壞,慌忙又關掉了開關。
“估計是水下有東西碰到了抽沙管,咱們換個地方!”
“可咱就帶了一隻雞,都映過船了咋辦?”
“他奶奶的,你還能信這個?現在有錢才是王道!”可能是因為這次出師不利,大鼻子有些氣憤。
“得得得,換換換,聽你的還不成么?”水炮生怕大鼻子動怒,跟在後面應和道。
“你去開船,我在船頭測水位!”大鼻子擺了擺手。
水炮點了點頭,朝駕駛艙走去,就在他前腳剛踏進艙時,一陣尖叫聲便從船頭傳到他的耳朵里。
“怎麼搞的?”水炮幾步回到了船頭。
大鼻子顯然是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他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媽的,今天晚上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撞上‘河飄’了。”
“河飄”是民間對浮屍的傳統叫法,對於長期在水上作業的人來說,河飄一點也不陌生。
“不吉利,不吉利啊!”水炮顯然沒有大鼻子心理素質那麼好。
“什麼不吉利,用竹竿頂到下游去不得了?”大鼻子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行,絕對不行,這萬一要是冤死在河中的咱們就麻煩了!”水炮衝著水中的那具浮屍邊作揖邊說道。
“這難道還有講究?”大鼻子剛才不屑一顧的表情,有些收斂。
水炮行完大禮之後轉頭說道:“我聽我爺爺說過,在河裏遇到河漂,說明它可能是有事相求,如果咱不聞不問的話,會被它纏身的。”
“真的假的?”大鼻子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跟咱一個村子的疙瘩頭?他怎麼死的?”水炮神秘地說道。
“他不是出車禍給撞死的嗎?”
“我聽說他就是被水鬼上了身,你說他那麼機靈一個人,怎麼說撞死就撞死了?我告訴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水炮說得活靈活現。
“那怎麼辦?”大鼻子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被水炮說得瞬間崩塌,有些擔心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我看咱們晚上采不成沙都是它鬧的!這肯定是個冤死鬼,趕緊報案!”
七十六
七月三十日一大早,我剛把單位的空調打開,明哥便推門走了進來。
“小龍、葉茜,收拾東西出現場。”
“啥?發命案了?”
“是不是案件還不知道,在泗水河裏發現了一具女性浮屍。”
一聽到“泗水河浮屍”這幾個字眼,我的心裏猛地一抽。我的父親之所以常年卧病在床,就是因為十幾年前泗水河的浮屍案,所以我對這樣的案件特別敏感。
“無法定性的浮屍,不是分局的技術室先期勘查嗎?”葉茜在我們科室待久了,對分級勘查制度已是了如指掌。
“按理說應該是分局勘查,可轄區分局的法醫到外地學習去了,他們分局的領導特意跟我溝通,想讓我們幫着去勘查一下!”明哥對葉茜是相當有耐心。
“都是兄弟單位,必須要去架像(幫忙撐場面的意思)!”
“嗯,收拾東西,趕快,屍體已經撈上來了,現在氣溫高,我怕一會兒太陽一暴晒,會加速腐敗!”
“馬上!”
發現屍體的地方位於泗水河的上游,要想到達事發現場有兩種方式,第一種就是駕車沿着河壩行駛,因為河壩至今還“原汁原味”地保留着幾十年前的模樣,所以像我們這種底盤很低的勘查車根本無法在這高低起伏的土坯路上行駛。而另外一種方式就是穿過河壩下的涵洞,踩着河灘一路向西。
“車是開不過去了!走吧!”胖磊把車停在了涵洞旁。
“行,都把裝備帶上,我們先去看看!”明哥吩咐道。
我們一行人穿過涵洞來到堆滿鵝卵石的河岸邊,接着又向西步行了約一公里,看到幾位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跟兩名男子詢問情況。
“冷主任來了!”其中一位肩扛一杠三星的民警遠遠見到我們,就熱情地招起了手。
“小劉,現場什麼情況?”
這位劉警官可是明哥忠實崇拜者(他自稱是“冷麵”),水上派出所的民警,明哥之所以跟他這麼熟悉,主要還是因為兩個人有共同的愛好——釣魚。
“屍體是今天凌晨兩點鐘被發現的,根據報案者稱,他們晚上開船出來捕魚,正好碰見的,所以就報了警。”
“是你們兩個發現的?”明哥停下腳步,眼睛一斜,衝著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的兩個男子問道。
“對,對,是我們發現的!”兩人慌裏慌張地回答。
“乖乖,你們兩個夠前衛的,開着采沙船晚上出來捕魚?”
“這……”兩個人臉上唰地泛起了紅暈。
“這兩年泗水河污染得如此嚴重,我還真沒聽說在河裏還能捕到魚!”明哥的身上開啟了“嘲諷buff”。
“我……”
“采沙就是采沙,我們是公安局的,又不是海事局的,而且就目前看來,你們也沒採到沙子,幹嗎遮遮掩掩的?”明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是,是,警官說的是。”兩人頭點得像小雞吃米似的。
“你們發現屍體的經過對事情的定性很重要,你們必須要說清楚!”
“警官,我們說了,你們保證不會處罰我們?”
“你哪兒那麼多廢話,趕緊說!”劉警官催促道。
“哎哎,水炮,你說吧!”
“我說?你不能說?”
“報警電話是你打的,不是你說是誰說?”
“晚上采沙是你喊的,應該你說。”
“喂,是海事局吧!”劉警官拿起手機,佯裝撥打電話。
“我說,我說!”兩名男子中一個鼻子稍大的人慌忙舉起了手。接着他用十分生動的語言把發現屍體的經過詳細地描述了一遍。
明哥邊聽邊點頭。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對,保證沒落下一個字!”
“小劉,你一會兒找人給他們兩個做份筆錄,我們去看看屍體再說!”明哥說完沖我們手一揮。
屍體從水裏撈出后裹着一條花色的床單,被頭朝東腳朝西地平放在有些傾斜的河灘之上。
唰!明哥把遮蓋的床單掀開,一具沾滿泥漬的女性屍體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女子二十五六歲,長發過肩,面部因為河水沖刷泛着青紫色,她的面部輪廓還很清晰,並沒有出現巨人觀,因此可判斷死亡時間不長。從她的長相上來看,絕對屬於顏值偏上等的養眼美女範疇。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弔帶,下身是一條包臀修身牛仔褲,腳上只剩下兩隻有些發黑的白襪子。從衣服的款式和材質看,基本上屬於地攤貨。
“口鼻腔有大量的泥沙!”明哥戴着乳膠手套,使勁地掰開死者緊咬的嘴巴,一邊檢查一邊說道。
“口鼻腔有泥沙,說明死者在落水之前還有呼吸,會不會是失足落水,或者自殺?”我在一旁猜測道。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才沒有通知刑警隊的人過來,估計不是案件!”劉警官在一旁補充道。
“我們不能那麼武斷,造成口鼻腔有泥沙的可能性很多,這不是判斷他殺與自殺的科學方法!”沒想到這次開口的是老賢。
“我知道,是不是要解剖死者的肺部,看看內臟和器官中有沒有泥沙?”我忽然想起了父親曾經跟我說過的隻言片語。
“那都是以前科技不發達的時候的老說法,現在就是解剖內臟也不一定準確,最準確的就是檢驗死者的內臟血液。”老賢推了推眼鏡片很認真地說道。
“啥?檢驗內臟血液?那能檢驗出來個啥?難不成泥沙能跑進血液里?”我有些不解。
“不是檢驗泥沙,而是硅藻!”
“硅藻?”葉茜露出疑惑的表情。
估計老賢心裏清楚,如果今天不把這硅藻的問題解釋清楚了,葉茜肯定不會放過他,老賢看着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解釋道:“生前入水,尚能呼吸,硅藻最小的只有三微米左右,它能隨河水通過呼吸道經過肺泡壁破裂的毛細血管進入肺循環,然後從左心房到左心室,再經過主動脈到全身內臟,所以她的肺部、腎臟、心臟和骨髓中都可以檢測出硅藻。如果是死後入水,死者的呼吸已經停止,硅藻至多能夠到達肺部,其他內臟則不可能到達。”
“就算是生前入水也有被推下去的可能啊?我們怎麼去判斷這是不是一起案件呢?”葉茜的好奇心永遠比我們任何人的都強。
我瞥了一眼葉茜,說道:“從屍體的腐敗程度來看,最多也就一兩天的時間,這麼短的時間肯定是在我們雲汐市轄區落的水,這是其一。第二,根據報案人的描述,屍體是在上游被發現的,如果不是自殺,誰會來這荒郊野外?”
“這就是你的推斷?”葉茜撇撇嘴。
“當然不是。你可能不知道,這個河岸一到晚上會有很多船隻在停泊休整,所以這一段距離晚上也能算得上燈火通明,如果是嫌疑人逼迫受害人來到這裏,肯定有人會發現。”
“萬一嫌疑人開車過來的呢?”
“這種可能有,除非死者被灌了迷藥,否則不可能不反抗,這樣一來,屍表會有相應的抵抗傷或者是瘀傷。雖然死者的皮膚很黑,但是我們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發現類似的傷口。”
“屍體背部的一條條擦划傷口怎麼解釋?”
“因為人體自身重力,死者在落水後會沉入水底,這擦划傷有可能是在屍體深入水中后,受到河水暗流的帶動,導致屍體背部摩擦河底的碎石或者泥沙造成的,這屬於正常現象。”
“從簡單的屍表特徵來看,很有可能不是一起命案,但是我們不能那麼武斷,一切還需要大量的檢驗工作去佐證,畢竟這是一條人命。”明哥十分嚴謹地補充了一句。
七十七
“通過屍表特徵的分析,死者入水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屍體被發現時是七月三十日凌晨兩點鐘,那死者落水的時間就應該是七月二十九日凌晨兩點之後。小劉,你有沒有聯繫110指揮中心,這兩天咱們市有沒有失蹤人口的報案?”明哥轉身問道。
“沒有,問過了!”劉警官搖搖頭。
“國賢,你現在提取死者的血液樣本,一來看看能不能通過DNA查出來死者的身份信息,二來,證明一下是否為生前入水。”
“好的。”
“國賢這邊的工作結束后,屍體先送殯儀館,實在查實不了身份,我們再考慮解剖屍體。”說完,明哥拽掉了手上的乳膠手套。
有些時候,解剖屍體並不是必要的步驟。假如這是起命案,解剖屍體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這不是案件,那屍體解剖就不一定是必要的程序。
打個比方來說,眼前這位死者的身份我們查實后聯繫上了她的家人,家人提供了一些她有自殺傾向的證明或者其他可能導致自殺的情況,再加上我們對現場的綜合判斷,能證明確實為自殺,那屍體就不需要解剖了。
畢竟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就是人死後有個全屍,如果不是案件,你不經過家人的同意就把屍體開膛破肚,一般家屬都接受不了。
但如果長時間核查不了身份,又急需用解剖結果來給事件定性,則可以先將情況彙報至相關的領導,然後實施解剖。
所以明哥的意思很明確,先查明死者的身份,給它一個準確的定性,如果實在沒有頭緒,再考慮解剖的事情。
DNA檢驗對於老賢來說是一項入門級的檢驗,我們回到單位沒有多久,死者DNA樣本的比對結果就已經被打印出來了。
“明哥,我在全省範圍內都沒找到能跟死者比對上的失蹤人員報案。”老賢看着檢驗報告上稀稀拉拉的幾行字說道。
“嗯,根據死者的長相來看,應該是南方人,估計是來我們這裏務工的人員。”明哥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
“冷主任,這從長相還可以判斷出是哪裏人?”葉茜的老毛病又開始犯了。
“法醫學上專門有這方面的分類。”
“分類?”
明哥看了一眼葉茜,嘴角一揚,開口解釋道:
“因為我們國家地大物博,所以南北方的人種差異很大。第一點是在身高方面。北方人比較高大,南方人較矮小。第二點就是體型上的差異。因為飲食結構不同,所以北方人偏胖,而南方人較瘦。第三點就是在膚色方面。由於光照時長的原因,北方人的膚色一般都比較淺,南方人膚色較深。這三點都比較好理解,但比較泛泛,要想看出本質區別,還是要觀察五官。”
聽明哥這麼說,我們都豎起了耳朵。
“南北方人五官長相上的不同,主要表現在眼睛、鼻子和嘴唇上。”
“南方氣候濕潤,風沙少,眼睛的開度大,外形顯得大而圓;北方氣候乾燥,降水量少,多風沙天氣,眼裂較狹長,上眼皮不顯橫紋,雙眼皮少。”
“北方人的鼻樑直而長,鼻孔比較狹窄。南方人鼻樑沒有北方人直,短而寬的鼻孔,有利於散熱驅濕。”
“南方人的嘴唇比較厚,而愈往北,厚度愈薄,同時越往南方,嘴唇越向前凸,有向外翻的趨勢。這與南方濕熱的氣候特徵是分不開的,厚而向前凸的嘴唇,具有促進水汽蒸發、加快散熱的作用。這也是非洲人都是厚嘴唇的原因。”
“但這些也不是絕對的,還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比如我們雲汐市,地處南北的過渡地帶,這裏的男子既有北方的高大剽悍,也有南方的精瘦剛強;女子既有南方姑娘纖細婀娜的身姿,又有北方姑娘白皙紅潤的皮膚。男的咱們就不說了,女孩你們看看葉茜就知道了!”明哥破天荒地開起了玩笑。
“謝謝冷主任!”葉茜美滋滋地說道。
“不管是從死者的膚色上看,還是從面相上來看,她都是典型的南方人,這一點可以確定。對了,死者的血液硅藻檢驗有沒有什麼結果?”明哥話鋒一轉,看了看老賢手裏的報告問道。
“有,但含量不是太多。”老賢把報告遞到了他的手中。
“只要她血液里含有硅藻,就說明她是生前入水,那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咱們只要把屍體給冷凍起來,接下來讓派出所的兄弟去查找屍源不就行了!”聽到這個結果,我一臉輕鬆。
可明哥則沒有吱聲,而是皺着眉頭觀察老賢提供的數據。
“怎麼了,冷主任,有情況?”葉茜也發現了明哥的表情有些嚴肅,張口問道。
“硅藻的含量過低,如果是生前入水,人在嗆水的過程中會喝入大量的河水,再加上人本能的求生反應加速新陳代謝,正常情況下硅藻含量不會這麼低。”
“難道另有隱情?”葉茜捏着下巴做思考狀。
“不行,屍體需要解剖!”
明哥突然的這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七十八
“什麼?屍體要解剖?”我有些納悶。因為就目前來看,他殺的可能性根本不大。
明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拿起了兩個采沙人的筆錄仔細地看了起來。
看着明哥越來越難看的表情,我有不好的預感。
啪。明哥把那份筆錄扔在了桌子上。
“冷主任?”葉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就目前來看,不排除死者是死後落水的可能!”
“什麼?”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死者的口鼻有泥沙,血液中含有硅藻,怎麼可能是死後落水?難道人都死了在水裏還能呼吸?”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者很有可能在水中產生了‘被動呼吸’的情況。”明哥皺着眉頭說道。
“被動呼吸?”顯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的不光是我。
明哥點了點頭,回答道:“根據筆錄我發現,這兩名采沙者是在采沙的過程中聽到了抽沙管有動靜,接着才發現了屍體。”
“對,我在現場的時候聽他們也是這麼說的!”在他們敘述發現屍體的過程中,我們都在場,這個細節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死者的死亡時間不長,落水之後,最先沉入水底,而抽沙管的工作原理就是靠大氣壓強差來把沙子抽進采沙船之上,我現在懷疑,是因為抽沙管的吸力把屍體給吸附了過去,由於吸力,屍體猛烈地撞擊抽沙管才會發生報案人說的那種情況。”
“要是這麼說,還真有可能。”
“我們假設屍體是死後落水,這種衝擊力會擠壓死者的胸腔,當抽沙機停止工作的時候,因為壓強差,河水會通過死者的口鼻進入呼吸道,這就是被動呼吸(擠壓吸水的原理)。而且從筆錄上我們不難看出,機器的開關動作采沙者重複了好幾次,這就造成了屍體多次被動呼吸的情況,所以我們在她的口鼻之中發現的泥沙也有可能會是這種情況造成的。”
“照這麼說,那這起溺水事件還真不好說了!”我認真地說道。
明哥接着補充道:“從死者體內硅藻含量過低上看,只有她死後落水可以解釋得通。產生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死者被動呼吸把含有硅藻的河水吸入體內,但她自身的體內循環已經停止,所以她血液中的硅藻其實是一些微小顆粒通過毛細血管滲入的,因此含量才會那麼低。國賢的報告上也標註得很清楚,所有檢驗出的硅藻都屬於極為微小的顆粒。”說著,明哥把報告攤開,放在了我們的面前。
“我去準備解剖提取箱!”老賢作為檢驗員瞬間就明白了明哥這些話的含義,他第一個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明哥把整個事件的情況跟上級相關領導做了彙報。他的話一向都很受上面人的重視,一聽到有可能是他殺,領導很快便同意解剖屍體。
吃完午飯,我們五人驅車前往殯儀館的解剖室,明哥沒有耽擱一點時間地抽出解剖刀,隨着柳葉刀的刀起刀落,屍體被快速劃開了。
“這是……”
明哥的表情變得相當難看。
“怎麼了,明哥?”我也跟着擔心起來。
“小龍,去把開顱工具給我拿來。”
“這屍體內臟器官還沒有檢查,為什麼要開顱?”在一旁負責用相機記錄解剖過程的胖磊也有些納悶。
“因為這可能真的是一起命案!”
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嗡嗡!隨着開顱電鋸在死者頭部勻速地做着切割,我們屏息凝視着等待結果。
當整個顱腔被打開時,他很確信地說道:“死者頸項皮下有瘀血,舌骨左側部斷折,顱腔內有出血,可能是因為死者皮膚黝黑,所以在屍表檢查時,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屍體一解剖就很明顯了,死者是死後落水,死亡原因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嘣!聽到這個結論,我的腦子瞬間炸開了。因為一旦被確定為命案,我們的處境就相當被動。
第一,屍源沒有查清楚,我們根本不知道死者姓甚名誰。
第二,拋屍的具體地點沒辦法確定。
第三,泗水河上游幾乎不會有人去,更別談能調取到監控之類的視頻資料。
“現在別想那麼多,先把屍體解剖做完再說!”明哥作為我們的主心骨,看着我們都有些沮喪,給我們加油打氣道。
“小龍,你去看看從死者的衣服上能不能找到一點線索,這個案件能否找到屍源是破案的關鍵。”一般屍體解剖不需要我這個痕迹檢驗員參與,我只是負責在一旁打打下手,所以明哥給我安排了一個解剖以外的活。
我點了點頭,朝剛從屍體身上脫下來的一堆衣物走去。在我戴上橡膠手套的同時,葉茜也走了過來。
“能不能在死者的衣服上發現油脂指紋?”葉茜想起了去年辦的一起案件,問道。
“不行,衣服上的指紋提取難度極大,專家級的痕檢前輩都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而且還得是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就算是勉強能提取出來,也不一定有指紋特徵供我們比對。而且死者的屍體已經在水中浸泡過,衣服上有大量的污染物附着,李峰老師(我的痕迹檢驗老師,詳見第一季第二案)過來也沒有辦法,所以從死者的衣物上提取痕迹物證的概率為零,咱們目前只能從死者的衣物標識下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線索。”說著我把衣服全部攤開在地面上。
“這都是一些很便宜的衣服,私人小作坊生產的,標識也說明不了什麼啊!”葉茜瞅了一眼,說道。
“你說得沒錯,衣服確實反映不出來什麼線索。”我很失望。
“這起案件死者的衣物是不是也要封存?”葉茜問了句題外話。
“對,如果可以確定沒有提痕的價值,我一會兒把它們上面的泥沙清洗一下,直接裝入物證袋。”
“明哥,沒有發現!”我起身垂頭喪氣地說道。
“國賢,死者的衣服那邊你還需不需要檢驗?”明哥轉頭問道。
“不需要,基本上沒有檢驗的價值。”老賢瞅了一眼回答。
“那行,你把它封裝起來吧!”明哥對我說道。
“我來幫你!”閑着沒事幹的葉茜,也戴上了乳膠手套,跟着我來到水池邊。
死者身上的衣服並不是很多,一些女性的私密衣服我交給了葉茜,剩下的上衣、褲子和襪子則放在了我這邊。
“死者生前有性交史,國賢,提取陰道擦拭物!”明哥邊檢驗邊說道。
“什麼?性交史?難道是強姦殺人?”聽到這句話,我邊洗衣物邊在心裏琢磨了起來。
“死者患有很嚴重的淋病!”明哥的話再次傳來。
“淋病?”葉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性病的一種。”我對着有些大驚小怪的葉茜解釋道。
“我知道,要你說!”葉茜臉頰緋紅地回了一句。
“得得得,怪我多嘴,就剩下一雙襪子了,很快就好!”說著,我拎起了那雙沾滿泥漬的襪子,在水龍頭下方沖洗起來。在襪子上的泥沙被水流衝下之下,它的本來面目也逐漸清晰起來,忽然,一個隱藏的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
七十九
“怎麼?有發現?”葉茜發現了我的表情變化。
“或許我能通過這雙襪子找到一點屍源的線索!”我仔細地研究了一下襪子的頂端位置,開口說道。
“什麼?你確定?”葉茜有些小激動。
“因為有的嫌疑人為了不留下腳印,在案發現場經常會出現脫鞋進入室內的情況,所以穿襪足跡也是我們研究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向。”
“但這是雙襪子,又不是穿襪足跡!”
“研究穿襪足跡的前提就是研究襪子。這不跟研究鞋印之前研究鞋子是一個道理嘛!”
“哦,那你跟我說說,這襪子上有什麼線索?”
看着葉茜有些呆萌的表情,正常人都不忍拒絕她的提問,於是我張嘴說道:“我們痕迹學上,根據襪子成痕原理,把它們分為七大種類。”
“什麼?有七種?”葉茜有些驚訝。
“對,按照我們的分類有普通棉襪、精梳棉襪、絲光棉襪、氨綸纖維襪、尼龍襪、竹纖維襪、滌綸襪,而我重點要說的就是最後一種。”
“滌綸是不是我們父輩說的‘的確良’?”
“對。它是合成纖維中的一個重要品種。滌綸和天然纖維相比,具有良好的彈性和蓬鬆度,織成的襪子較為輕盈。然而,滌綸含水率低、透氣性差、染色性差、容易起球、易沾污。用它製作的襪子一般價格都相當低廉,而且這種襪子是相當臭腳。”
“穿的確良襪子臭腳,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葉茜引經據典地補充道。
“所以很少有人去購買這種襪子,因為沒有銷路,市面上賣的也不多。”
“難道死者的這雙襪子就是的確良的?”葉茜好像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
“對!”
“雖然這種襪子市面上賣的不多,但還是有不少的存在量,這怎麼查?”葉茜開始從刑偵的角度幫我分析。
“不需要從市面上查,因為這雙襪子是贈送的,市面上買不到!”
“什麼?贈送的?”
“小龍,你們兩個在分析什麼?”
此時明哥的屍體解剖工作已經差不多完成,幾個人全部都圍在水池邊緣,準備洗手。
“我從死者的襪子上發現了一些線索!”
“哦?說來聽聽!”明哥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裏除了葉茜以外,都是在刑事技術領域摸爬滾打了很多年,所以一些科普性的東西,我沒有必要再班門弄斧,所以我直接說出了重點:
“明哥,這雙襪子的材質是滌綸!”
“嗯,從襪子的厚度看,那基本上可以確定是一次性襪子!”
明哥一下子就說出了精髓所在,因為滌綸的襪子臭腳,冬天穿的滌綸厚襪子或許還能多穿幾次,但是像死者穿的這種超薄款襪子,基本上沒有再穿的必要。尤其是在夏天,腳底出汗比較嚴重的情況下,那種臭味往往洗都洗不掉,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穿了一次就直接扔掉,所以我才說明哥說出了關鍵所在。
“對,這就是我想表達的意思,死者穿的襪子很有可能是贈送的一次性襪子。”我點頭回答道。
“嗯,一般桑拿浴、足浴店以及一些養生會所,慣用這種營銷手段。”明哥已經開始篩選符合特徵的場所。
“你們看這襪子的頂端是什麼?”我把襪子舉起,好讓他們看得更清楚。
“是個漢字?”人家都說眼睛小聚光,在我們一群人中,小眼睛胖磊的視力最好,所以只是瞄了一眼,便發現了這個不容易發現的特徵。
“對,這個漢字是用紅色的染料直接印上去的,因為河水的沖刷,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通過印痕我能發現,這上面寫的是一個字。”
“什麼字?”
“大唐的‘唐’字!”
“唐?”
“對,這個字應該是某個店的招牌。”
“你是說,死者曾經在某個招牌中帶有‘唐’字的店裏消費過?”葉茜問道。
“嗯。死者穿的是一次性襪子,一般這種襪子不可能穿很長的時間,就算是邋遢一點,也就三四天頂天了!咱們只要查出死者消費的這個店,就能調出她的消費記錄,說不定就能知道死者的真實身份。”
“好主意!”葉茜有些興奮。
“嗯,我們在死者的背後也發現了輕微的拔火罐痕迹,葉茜,你把這個也傳達給刑警隊,讓他們抓緊時間去調查!”明哥對線索進行了補充。
“知道了,冷主任!”
“等一下!我們在屍體解剖中還有一些發現,你聽完了一併傳達給刑警隊!”葉茜剛想撥通手機,便被明哥給制止住了。
“還有發現?”我比葉茜還激動。
八十
明哥把我們領到解剖台前,開口說道:“你們看,死者的面部不沾水,用棉簽擦拭口、眼角有大量的蠟狀固體——國賢,這是你的專業領域,你來介紹。”
老賢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從這種蠟狀固體基本的物理形態我能看出來,這是一種礦物油,也叫液體石蠟。它是由石油中提煉出來的一種產物。我簡單描述一下提煉過程,它先是從石油中提取出瀝青,瀝青經過再次提煉的產物便是礦物油。礦物油是一些化妝品的添加劑,因為有極差的滲透性和很好的封閉性,所以它的主要功能在於鎖住皮膚表面的水分。但凡事都不能過量,一些大牌的化妝品會把這種劑量控制得很好,但是一些劣質的化妝品就不會講究這麼多。我們從死者的面部不難看出,她的臉上有很多細小的黑斑以及毛孔堵塞的情況,這就是使用劣質化妝品最為顯著的特徵。”
“女人使用化妝品不是很正常嗎?”我看葉茜也有這方面的疑問,直接幫她問出了口。
“屍體在水中已經浸泡了一天的時間,加上河水暗流的沖刷,我們還能在她的臉上提取到如此多的礦物油,這就說明死者有化濃妝的習慣。”老賢說完把眼神轉向了明哥。
明哥會意,接著說道:“我在解剖的過程中,發現死者有過於頻繁的性交史,而且患有很嚴重的淋病,這是第一。第二,國賢分析出,死者有化濃妝的習慣。第三,死者經常使用劣質的化妝品,再加上她的穿着,說明她的生活層次並不是很高。最後一點,我們分析死者是外地人,如果是來我們這裏做正當行業,應該不會有這種打扮,所以我們懷疑……”
“是小……”
“小個屁,一點文化都沒有,叫失足婦女。”在我還沒有說出口時,胖磊直接給我頂了回去。
“磊哥說得對,失足婦女!”我咬牙斜視地回答。
“葉茜,你通知刑警隊,結合這兩點排查,難度要稍微小一點!”明哥總結性地說道。
“好的,冷主任,我這就打電話!”
趁着葉茜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把縫合好的屍體推進了冷櫃之中。接下的時間,就是等待刑警隊那邊反饋過來的結果。
有了針對性,調查起來難度就不是很大了,在第二天上午,葉茜就收到了信息。
“調查清楚了?”明哥坐在會議室里問道。
“對,死者叫詹秋嫚,二十四歲,福建人,魅力花都KTV里的陪酒‘小姐’。”葉茜回答道。
“怎麼查出來的?”
“我們市帶有‘唐’字又可以拔罐的地方,就只有一個叫‘唐韻足療’的店,它在我們市屬中等偏下檔次。通過店內的監控,刑警隊發現死者曾在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時許在店內消費,好就好在她辦理的是會員卡,上面有她的身份信息。”
“她來雲汐市多久了?”
“有兩年時間!”
“跟誰一起來的?”
“根據我們的調查,是跟一個叫龐向藍的女子過來的。”
“老鴇?”
“對,這個龐向藍今年有五十多歲,也是福建人,據說她手底下有十幾個夜場陪酒‘小姐’,她專門以從她們身上抽取提成為生。”葉茜介紹道。
“這不是組織賣淫么?幹嗎不抓起來!”我有些義憤填膺。
“要是賣淫早就抓起來過了,現在這些KTV的‘小姐’都是只賣藝不賣身,最多就是陪客人喝喝酒,不會在KTV里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去打擊。”
“磊哥,你這麼了解?”聽他這麼說,我不懷好意地問道。
“你小子,就知道你沒往好處想。”
“那你說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像KTV這種娛樂性行業,我們市公安局對他們有嚴格的規定,尤其是監控視頻的安裝,必須要覆蓋整個KTV的主要地方才可以。你也知道,這些娛樂性場所是最容易出亂子的,為了防患於未然,我們市一些頗具規模的KTV里的視頻監控,都是我去指導專業的人員調試的,你說我怎麼不知道?”胖磊喘了好幾口氣,才把這一段話說完。
“解釋得很清楚!我聽得很明白!”我笑了笑。
“你兩個別開玩笑了,開會呢!”明哥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胖磊沖我翻了翻白眼,不再說話。
“按照我們的分析,死亡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屍體是七月三十日凌晨被發現的,也就是說她有可能是在七月二十九日凌晨被殺害的,而她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時還在足浴店裏消費,如果按照這個來推斷的話,她在離開足浴店的幾個小時裏就被殺害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她是老鴇龐向藍帶來的,龐的嫌疑最大!”明哥開始分析案情。
“說不定她就是兇手。”
“下面有三個事情要去辦。”明哥話音剛落,我們都拿起了筆,準備記錄。
“焦磊,你去延展視頻監控,看看能不能發現死者離開足浴店去了哪些地方!”
“明白!”
“葉茜,你讓刑警隊把龐向藍帶過來,我要親自問一問。還有,調查她的外圍情況,看看她跟死者有沒有仇怨。”
“好的,冷主任。”
“現在很顯然,死者是被人殺死以後拋屍泗水河的,雖然案發是在晚上,也不可能直接扛着屍體去拋屍,嫌疑人或許會使用交通工具。小龍、國賢!”
“在!”我們兩個答應道。
“你們兩個準備準備,等我這邊問話一結束,咱們就動身沿着整個泗水河上游全面勘查。”
“明白!”
八十一
散會後沒多久,刑警隊的同事便把傳說中的那位老鴇——龐向藍給帶了過來。我本以為這個當代的“媽媽桑”會像電影裏那樣風情萬種,邊扭屁股邊揮舞着手絹順帶再喊一句“大爺,進來玩玩啊”,可看到她的長相,着實讓我有些失望。
龐向藍個子不高,還不到一米六,身材有些富態,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皺紋、色斑在她的臉上一樣也不少。可能是因為長期使用劣質化妝品,在她的眼皮和眉毛上墨綠色的化妝痕迹清晰可見。
“坐吧!”明哥把她帶進了辦公室。
龐向藍顯得有些緊張,坐在板凳上不敢直視我們,低着頭,雙手在兩腿之間不停地揉搓。
“龐向藍!”明哥大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在,警官!”龐向藍偷偷地瞄了我一眼。
“你認識詹秋嫚嗎?”
“小嫚,我認識,她是我從家鄉裏帶出來的。”
“你帶她出來幹什麼?”
“就是做……”龐向藍有些吞吞吐吐。
“做陪酒‘小姐’?”明哥直接幫她說出了答案。
“嗯!”龐向藍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帶她出來多長時間了?”
“從她十六歲我就把她帶出來了!”龐向藍老實地回答。
“這些年她一直跟在你身邊?”
“嗯!”
“她的家人呢?”
“在福建老家。”
“她家裏有幾口人?”
“小嫚是農村人,家裏人比較多,除了父母之外,她兄弟姊妹八個,她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哥哥。”
“她是不是自願跟你出來的?”明哥繞來繞去,就是不往重點上說。
“肯定是自願的,在我們那裏跟小嫚情況差不多的人有很多,都是因為子女多,而且家裏又重男輕女,所以很多小女孩一成年就會出來打工。”龐向藍解釋道。
“詹秋嫚這些年有沒有回過家?”
“回過,我們的家都在一起,一到過年的時候,我會帶着她們一道回家!”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麼老問你詹秋嫚的情況么?”明哥忽然的這一句話,讓我佩服得是五體投地。
你肯定會納悶,我為什麼有這麼高的評價,這不就是普通的一個問題嗎?我至於大驚小怪成這樣嗎?如果你仔細回味,你會發現這是明哥在跟她玩心理戰術,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掉進了明哥挖的坑裏。
死者到現在已經失蹤三天了,龐向藍作為老鴇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都不聯繫她,如果她真的不知道詹秋嫚的下落,那明哥說出死者名字時,她的第一心理反應應該是“詹秋嫚怎麼了?”“詹秋嫚犯了什麼事?”,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才屬正常現象。
咱們再來看看現在的龐向藍,很淡定,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她的表情給我們的感覺就好像她已經知道了詹秋嫚的死訊。所以明哥剛才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就是要證明一個問題,這個龐向藍到底對這件事知不知情。從她目前的表現來看,很顯然,她要麼是兇手,要麼就是知道內幕。
“唉!”龐向藍面對明哥如此犀利的問題,竟然長嘆了一口氣。
明哥微眯起眼睛聽着。
“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個分上了,我也不想再隱瞞了!”如果說進門之前龐向藍給我們的感覺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那此時此刻的她彷彿已經回過氣來了。
“說說看!”
龐向藍提了提嗓門:
“其實你們不知道,我手裏有十四個姑娘,小嫚算是裏面長得最漂亮的一個,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而且膚色也特別健康,不管走到哪裏都受人歡迎。我不給姑娘們開工資,我把她們帶入夜場,全部都是憑自己的長相混小費,這個小嫚平時陪客人吃吃飯、喝喝酒,一個月最少也有一萬多的收入,也算我手裏的頭牌了。”
龐向藍說到這裏,從背包里掏出一包紅塔山給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分發下去。紅塔山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那絕對能跟中華煙媲美,可現在因為售價只有七元錢,它已經被列為低檔香煙的範疇。接過她遞過來的煙捲,又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個連高仿都算不上的LV挎包,從這些不難看出,她的經濟水平並不怎麼樣。
吧嗒!隨着打火機的火苗躥出,龐向藍使勁地吸了一口接著說道:“小嫚是我手裏的紅人,我對她也是掏心掏肺,平時我手裏只要有暴發戶客人,第一個推薦的就是她,就因為我偏心,弄得其他姑娘都對我是怨聲載道。我本以為小嫚能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可最近兩年來到你們雲汐市,我發現她整個人都變了!”
“怎麼說?”
“你們是公安,我們是干娛樂行業的,有些事咱們都心照不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手裏的姑娘雖然是陪酒‘小姐’,但是我們只賣笑,不賣身。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手裏的姑娘沒有一個跟客人有皮肉生意,但唯獨這個小嫚除外。”龐向藍說話的語氣顯得很無奈。
“你是說這個詹秋嫚不遵守規矩,去賣淫?”明哥問道。
龐向藍搖頭說道:“賣淫倒沒有,主要是你們雲汐市屬於能源城市,有錢的煤老闆多得數不過來,小嫚整天跟這些人接觸,為了能從煤老闆身上撈到好處,她經常跟一群男的出去鬼混。你說一個除了臉蛋和身材什麼都沒有的女人,這些有錢人圖她什麼?說白了不就是為了睡她嘛!我已經跟她說過不知道多少次,讓她不要跟這些人接觸,可她就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
“也就是說,你是經常聯繫不到詹小嫚?”明哥的眉頭微微皺起。
“她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看在她這些年也給我賺了不少錢的分上,我也懶得去管了,寒心了!”龐向藍說到這裏,眼眶竟然微微濕潤起來。
這到底是不是鱷魚的眼淚,我是傻傻分不清楚,也只有思想很單純的葉茜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面巾紙遞了過去。
“謝謝!”龐向藍接過紙巾,小聲地抽泣着。
人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雖說話粗但理不粗。干我們這行,見過了太多的社會黑暗面,時間長了我們都會有一個毛病,對什麼事都會持一種懷疑態度,我對龐向藍的種種表現也同樣持這種態度。
龐向藍把面巾紙攥在手中:
“我今年都已經五十多歲了,算起來跟她們的母親年紀都差不多,她們從小就跟在我後面,都是苦孩子,因為我們出身卑微,只能做這些下三爛的工作,但我們也有感情在。”
“我手裏的姑娘哪個不是要一個人扛起一個家?有人會說,你們有手有腳幹嗎要干這不要臉的事情?可他們哪裏知道,現在一份正經工作能賺多少錢?每月去掉自己的吃喝花銷,連買件像樣衣服的錢都沒有,指望那點工資能養活誰?有時候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家裏人怎麼辦?看着他們活活餓死?我們這些人生來貧賤,你說我們能拿什麼來換錢?除了身子我們還能拿出來什麼?哪個女人心中沒有一個白馬王子?誰他媽生出來想當個婊子?”
龐向藍含淚說完的這段話,讓我震驚不已,我甚至都有一種想當面給她賠禮道歉的衝動。她說得沒錯,但凡一個女孩能有一條出路,都不會選擇這條道。
正常人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赤裸上身、脖掛金鏈子的莽夫都會感到一絲厭惡,而這些暴發戶卻是KTV消費的主力軍。試想,我們連看一眼都會覺得噁心的人,這些KTV‘小姐’卻要圍着他們賠笑一晚上,為的就是賺他們身上的那幾百塊錢,換位思考,她們確實也不容易。
聽了這些話,作為一名人民警察的我,竟然對那些失足少女的立場從鄙視變成了同情。
龐向藍哽咽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對我手裏的每一個姑娘都是盡職盡責,只要她們有任何問題,一個電話我全部都給她們弄得好好的。就拿小嫚來說,其他姑娘住的房子都是六人間,我給她租的卻是單間。別的姑娘一個星期只能休息一天,她現在是隨便休,高興了就去上上班,不高興就連影子都見不到,你覺得她這樣做對得起我么?我現在是把她領上了路,她卻對我忘恩負義。她這麼做我也不怪她,也許不跟着我,她會有更好的將來。早在半個月前我就跟她劃清了界限。”
龐向藍說到這裏,把手中早已熄滅的煙捲按在了煙灰缸里,有些黯然神傷地說道:“所以警官,詹秋嫚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跟我無關,你們也不用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
明哥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龐向藍沒有說話,疲憊地用手指使勁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明哥,你覺得她是不是兇手?”胖磊問道。
“從死者舌骨斷裂的情況來看,嫌疑人的手勁相當大,我剛才注意到龐向藍的雙手,手指短而且肥,她是不可能造成死者那麼嚴重的舌骨斷裂的。按照我解剖的情況分析,掐死死者的應該是一個手掌很大而且很有力氣的人,我個人偏向是男性,她應該不是兇手。”
“那這麼說,她剛才所說的有可能是實話了?”我好奇地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看她說話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在撒謊。”
“死者是外地人,如果龐向藍說的屬實的話,那嫌疑人就有可能是她經常接觸的一些人。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死者跟嫌疑人出去鬼混,嫌疑人想強行跟死者發生性關係,死者不願意,嫌疑人失手將其殺害,然後拋屍泗水河?”我開始了假設性的提問。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明哥認可道。
“如果這樣就麻煩了,連跟死者走得最近的龐向藍都不知道她整天跟誰混在一起,我們到哪裏去摸清楚頭緒?”我的臉拉得跟驢臉一樣長。
“葉茜,你現在聯繫刑警隊,讓他們圍繞龐向藍的口供進行調查,看看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好的,冷主任。”
“接下來就動身去勘查泗水河岸的外圍現場。”明哥一聲令下,我們紛紛去準備各自的勘驗裝備。
八十二
這起案件的外圍現場就是河灘上方那條平時無人問津的土壩子。現在證據已經證實,嫌疑人是殺人拋屍,就算是在夜晚,他也不會膽大到直接扛着屍體拋屍河中,所以嫌疑人應該使用了交通工具,這是其一。
其二,根據屍體的漂流距離來看,嫌疑人拋屍的地點應該在泗水河上游很遠的位置,如果沒有交通工具也不可能。
河灘上都是軟土,步行都會陷入很深的土坑,除了飛行器,別的交通工具根本無法在上面行駛,所以要想拋屍,河灘上方為了防洪修建的土壩子是唯一的必經之路。
壩子呈東西走向,寬約四米,兩邊無任何護欄,因為早年堆砌時就沒怎麼上心,整條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波浪線。
勘查車因為自帶很多勘驗器材,負重高、底盤低,想在這上面行駛,比登天還難,所以整條壩子的勘查,必須徒步完成。
我們其他人還好,但對走路都喘大氣的胖磊來說,絕對是一種煎熬。
“這麼爛的路,還有人在上面跑車?也不怕刮到底盤。”我們剛從斜坡爬上壩子就發現了眼前讓我們吃驚的一幕。
“你看看,還不少呢。”葉茜拉了拉我的衣袖,指着地面說道。
“我想起來一件事,我以前跟小劉在這附近釣過魚,前面有一個地方風景還算不錯,有很多人在那裏弄戶外燒烤。”明哥用手指着遠處對我說道。
在來之前,我本以為這個地方除了嫌疑人幾乎沒什麼人來,現場破壞得不會太嚴重,可現在看來,我想得太好了。
復勘現場,痕迹檢驗員都是處於主導的地位,因為這個時候該解剖的屍體已經解剖完畢,該檢驗的檢材也幾乎都做得差不多了,要想找到突破口,只能從痕迹物證上想辦法,所以每次復勘現場,我都倍感壓力。
雖然我心裏暗自叫苦,可也不能讓大家灰心,於是我張口說道:“沒事,雖然現場有可能被破壞,但也不是沒有規律可循。”
說完,我俯下身子開始觀察路面上的輪胎痕迹。
“小龍,你可要看仔細了啊,我動一動腳都難受。”胖磊看了看頭頂的烈日,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說道。
“知道了!”我本來就心急如焚,沒想到胖磊還在一旁潑冷水。
因為我們之前分析出嫌疑人可能使用交通工具拋屍,所以這路面上橫七豎八的輪胎痕迹就是我下一步研究的重點,我要從這些密密麻麻看似不規律的輪胎印中,找出嫌疑最大的一條。
有人要問,這輪胎印能發現什麼?其實這裏面的學問可大着呢,輪胎印在痕迹學上是一個非常大的研究課題。
第一,我們可以根據輪胎印的數量來分析現場的車輛類型。
輪胎痕迹為一輪的話,可以判斷為獨輪車,這種車又分人力推車和牲畜拉車,因為獨輪車保持不了平衡,所以在車輪印記的周圍會伴隨有人的足跡或者牲畜的蹄印。
輪胎痕迹是二輪的話,則可確定為兩輪摩托、電動車、自行車等等,這個很好理解。
輪胎痕迹是三輪的話,多為人力三輪車、三輪電動車、三輪摩托車等。
輪胎痕迹是四輪或者四輪以上,則多為七座以下汽車、小型客車和微型載重汽車。
輪胎痕迹是六輪以上,則多為三軸或多軸的載重汽車。
這是比較直觀的一方面,此外還有比較實用的方面,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剎車印,這種輪胎痕迹在交通事故中相當常見。
車輛與車輛碰撞之前,一般車輛都會有一個制動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輪胎相對於地面就會由滾動變為滑動的狀態,地面的輪胎痕迹會由清晰的輪胎花紋變成一道黑色拖印。
在緊急制動時,由於駕駛員會出現恐懼或者慌張的情況,往往會本能地轉動方向盤或者持續不斷地踩住剎車,這樣常常會導致車輪輪軸上下振動,表現在痕迹上會出現彎曲狀或者間斷狀剎車痕迹,嚴重一點的,會在制動過程中發生偏差,從而導致車輛側滑,形成單邊剎車痕迹。
我們通過這些痕迹,可以判斷到底是真正的交通事故,還是有人故意偽裝事故殺人。
另外剎車痕迹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判斷車輛行駛的方向。車輛剎車痕迹是輪胎與地面之間摩擦產生制動力所形成的印痕。在柏油路、水泥路及較硬的土路上急剎車時,輪胎花紋由清晰逐漸模糊,最後變得無法辨認;剎車拖痕由輕到重。地面上的花紋由清晰到模糊的方向就是可以定為車輛的行駛方向。
當汽車在鬆軟的土路或者夏季的柏油路上急剎車時,在停止處會形成凹陷。當汽車急速啟動時,沙土會在輪胎下方產生隆起,形成啟動痕迹。利用這些痕迹也可以很容易地判斷行駛方向。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知識,在我的辦公室中有一本五百多頁的專業書籍,全部都是在介紹輪胎痕迹,其實痕迹學的研究領域比大家想像的要複雜太多。
“小龍,你發現什麼了?”葉茜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我在沿路勘查輪胎痕迹的過程中,也只有她是全程跟隨。明哥他們在胖磊的建議下,正躲在一個樹蔭下乘涼。
“我再往前看一下才能確定。”我身上的警服已經出現了汗斑,雖然是酷暑,但是我必須保證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否則很容易判斷失誤。
“知了——知了——”河岸邊傳來陣陣蟬鳴聲,我被它們叫喚得心煩意亂。
地面上的樹蔭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傾斜,這是太陽即將西下的前奏。
“就是它了!”此時我指着地面上的一截輪胎印記說道。
“什麼?你能確定?”
“對,我來回觀察了好多遍,就是它!嫌疑人是駕駛汽車拋屍。”我相當肯定地回答。
葉茜眯着眼睛,朝地上瞅了瞅:“這不就是一條普通的輪胎印嘛,能看出什麼玄機?”
“我能通過輪胎的花紋去判斷這輛車的整個行駛方向和行駛狀態。”
“這花紋我沒看出來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壩子上全部都是泥土地,因為天氣炎熱,很多泥土顆粒膨脹后脫離了地表,在路面形成了泥土層,車輛碾壓後會留下很清晰的輪胎痕迹。”
“嗯,這個我知道,說重點。”這天氣一熱,人的心情也會因為環境變得急躁起來,葉茜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
我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汗水解釋道:“這種在塵土表面留下的輪胎痕迹,我們一般都叫作塵土花紋。花紋形態會因車速不同而變化。車輛在行進過程中,輪胎連續向前滾動,在輪胎後方產生空氣渦流。車速慢空氣渦流小,塵土所受到的作用小,此時塵土的花紋形態呈弧狀,並從輪胎痕迹兩側向中心匯聚,匯聚點的指向為行車方向。相反,車速快時,塵土花紋在輪胎痕迹上呈現樹枝狀,樹枝展開的方向為行駛方向。通過這兩點,我判斷出這條輪胎痕迹先是從壩子東面上來,然後往西行駛,在行駛的過程中時快時慢,最後在西邊不遠的地方掉頭離開。離開的過程是一直加速,沒有任何停頓。”
“你是說,嫌疑人駕車上壩子后的這一段路因為要選拋屍的地點,所以才時快時慢?等拋屍結束以後,就一溜煙地逃離了現場?”
“看來你的分析能力有了長足的進步。”我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那是!”葉茜跟我從來就沒個正形,噘着嘴巴很自豪地回答。
“如果說剛才你說的有可能是猜測的話,我下面的分析才是壓箱底的東西。”我沖她一臉壞笑。
“我暈,你還有保留曲目?”
“Sure(當然)!”
“快說來聽聽。”
“通過這個車輪印,我能看出駕駛車輛的人在壩子上由東向西行駛的這一段距離,相當緊張。”
“哦?”
“如果他心裏沒有鬼,形成的輪胎痕迹會比較均勻、清晰。但是你看看這段痕迹,彎曲幅度大,有大量的拖印和滑移的情形,而且還有大量的緊急剎車痕迹,這說明這個駕駛人當時在駕車的時候很緊張,你說他在緊張什麼?”
“因為後備廂有具屍體!”葉茜假裝打了一個冷戰,露出很害怕的表情,配合我說道。
“邊兒去!懶得理你,我喊明哥他們。”看着她扮出來的鬼臉,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明哥在聽了我的介紹以後,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嫌疑人的整條來去路線。
“從車輪的寬度來看,應該是中高檔的越野車!”
明哥給出的結論,跟我的判斷如出一轍。輪胎寬度取決於輪胎的規格和形式,同種規格的輪胎充氣之後其斷面寬度是一定的,雖然相同的輪胎在不同的氣壓和負載下,其輪胎痕迹的寬度會發生變化,但就這個現場來說,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一般情況下,輪胎越寬,能提供的抓地力就越大,相同條件下可以提供更高的摩擦力,這摩擦力一大驅動力就越大,如果大家留心觀察的話,會發現很多賽車的輪胎都比較寬,其實就是這個原因。當然輪胎寬了,行駛的阻力增大,會導致油耗增高,所以家庭用車的輪胎都不是很寬。
就這個現場而言,車能行駛在這崎嶇不平的壩子上,說明它的底盤很高,再加上現場留下的輪胎印記的寬度,判斷出是一個中高檔越野車並不是什麼難事。
“走,咱們去看看汽車轉彎的方向!”明哥手一揮對我們說道。
八十三
目前嫌疑車輛的輪胎印記已經確定,那麼車輛的轉彎方向就有可能是兇手的拋屍點,在這裏或許能找到與案件有關的物證,比如最常見的煙頭、唾液斑等等。
在明哥的召喚下,我們一路小跑,找到了河壩上一處塌陷比較嚴重的位置,碎土向北延伸,形成一個斜坡可直達河面。
看着眼前這長滿枯草的斜坡,我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因為在這種環境下,根本留不下任何足跡。我本想着能從鞋印上分析出作案人的一些特徵,看來這個想法只能泡湯。
“賢哥,你有沒有找到煙頭什麼的?”我把希望寄托在了老賢身上。
老賢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估計嫌疑人從這個地方扔下屍體就直接離開了,這裏除了草,什麼都沒有。”
“啊!”葉茜忽然在這個時候叫出聲來。
“什麼情況?”我第一個跑到她面前問道。
“螞蟻!好多螞蟻!”葉茜站在地上使勁地跺着雙腳,一副擔驚受怕的小女生模樣。
“哎喲我去,你還能怕這個?而且你知道我們是在戶外勘查現場,你還穿涼鞋,你不是找刺激呢么?”我樂呵呵地說起了風涼話。
“你!”葉茜漲紅着臉用手指指着我。
“螞蟻?”老賢沒有心思看我們耍寶,他拿起放大鏡蹲在地上對着那一堆黑乎乎的螞蟻團研究起來。
“賢哥,你不會童心未泯,準備用放大鏡烤螞蟻玩吧?”胖磊熱得在一旁把手當成扇子,不停地給自己扇風。
“對啊,賢哥,你這能觀察出來啥?夏天不到處都是螞蟻?”我走到他身旁蹲了下來。
夏天氣溫高,食物分子會在空氣中擴散,這會對螞蟻產生刺激,再加上螞蟻對溫度很敏感,所以夏天是螞蟻活動最為頻繁的季節,在路邊看到一團一團的蟻群,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實在不明白老賢為什麼對這一團螞蟻這麼感興趣。
“你們看,這些螞蟻在搬運地上的沙土!”老賢把放大鏡放在了我的面前,說道。
“你還有心思研究這個?趕緊回去了,這都熱死了,我的監控錄像還沒看完呢。”胖磊臉上的汗水唰唰地往下流,在一旁痛苦地催促道。
“不對!按照正常情況,螞蟻是不會搬運沙土的,因為在夏天,工蟻出來主要的目的就是覓食,不能吃的東西它們不會搬運。”明哥看出了貓膩。
“明哥,你是說這沙土裏有螞蟻認為能吃的東西?”我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這時,老賢做了一個很怪異的舉動,他直接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鼻子緊貼地面,使勁地嗅了嗅。
“什麼味道?”我好奇地問道。
“是尿!”老賢的一句話,讓我們驚訝無比。
“尿?”
“是不是人尿?”我話音還沒落,胖磊就問出了這個很刁鑽的問題。
對啊,如果這真的是尿,那就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因為這個斜坡很陡,從周圍的環境看不會有人來這裏。而且我們發現這個地點已經快到河面了,一般人尿尿不會選擇這裏。
如果這尿液真的是嫌疑人留下的,那就有可能檢測到嫌疑人的DNA,正常人每毫升尿液中通常含有四百多個細胞,包括紅細胞、白細胞及上皮細胞,有時會混有精子,所以尿液中可以檢測出DNA,但是前提是,這必須是人尿,如果是小狗小貓留下的,那就沒有任何提取的價值。
“這些螞蟻就能告訴你是不是人尿。”老賢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彷彿胖磊的話侮辱了他的研究領域。
“什麼?螞蟻能告訴我?”胖磊沒心沒肺地問道。
“螞蟻喜歡甜食,對甜的味道很敏感。同時,螞蟻的視力很差,有的螞蟻甚至就是全盲,它們覓食全部是靠觸角以及氣體分子。它們搬運這些沙土,說明這些沙土中含有某種它們認為可以食用的東西。剛才國賢分析出這裏很有可能之前是一攤尿液,能讓螞蟻有這種舉動的,只有一種可能。”明哥說到這兒,豎起了自己的食指。
“撒尿者有糖尿病?”從小就被父親灌輸這些知識,所以我第一個反應過來。
“對!這個人是糖尿病患者!”明哥對我微微地揚起了嘴角,很是讚賞。
“貓狗得糖尿病的也有,但是比例極少。雖然案件已經過去了幾天,但我還是能聞到一股人尿的味道。”老賢又趴在地上嗅了嗅。
“你贏了!”胖磊對着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都過去那麼多天了,尿液都滲入地下,還能不能檢驗到嫌疑人的DNA?”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這周邊都是草,草根本身就有吸水性,它能把周圍的水分都囤積起來,我倒不擔心找不到尿液,我就怕尿液中的蛋白質變性。”老賢果然很專業,這說得是頭頭是道。
“蛋白質變性?”葉茜終於憋不住了。
“對。尿液中含有的細胞說白了就是生命體蛋白質,高溫會使蛋白質變性,也就是理化性質和生物活性喪失,如果蛋白質變性,那它裏面含有的DNA信息就檢測不出來了。現在室外溫度那麼高,而地面的比熱容又小(比熱容是單位物質的熱容量,也就是單位質量物體改變單位溫度時吸收或者釋放的內能),在太陽直射的情況下,地面升溫很快,我很害怕這些細胞會因為溫度過高而變性。”老賢擔心地說道。
“盡量多取一點土回去,就算提取不到DNA,我們也大致掌握了一個方向。如果尿是嫌疑人留下的,只要我們在死者的圈子中找到糖尿病患者,那他就有可能是嫌疑人,這總比一點抓手都沒有要強得多。”明哥拍了拍老賢的肩膀,安慰道。
老賢點了點頭,開始圍着那群螞蟻採集土樣。
八十四
剛一回到單位,老賢便着急忙慌地提着一大包碎土跑進實驗室;胖磊也擺好架勢,準備潛心研究刑警隊送來的監控錄像。明哥則帶着我和葉茜抓緊時間趕往另外一個關聯現場——死者的住處。
百園南村,是我們雲汐市居住人群比較雜的一個小區,也是唯一一處還保留着筒子樓的小區。所謂的筒子樓在早些年比較常見,又叫兵營樓,是一條長走廊串着多個單間,家家戶戶做飯晾衣服全部都在走廊中,因為長長的走廊兩端通風,狀如筒子,所以被戲稱為筒子樓。
這種建築多見於九十年代,一般為三到六層,房間緊密地排在樓道的兩邊,房間面積只有二三十個平方,因為居住面積很小,所以每一層的所有住戶都只能共用一個廁所,居住環境“髒亂差”往往是筒子樓給人的第一印象。
百園南村小區由並排的五棟六層筒子樓組成,原先這裏的房東早已不知去向,因為房租便宜,如今這裏成了外來務工人員的聚集地。
三號樓三樓五室,根據老鴇龐向藍提供的地址,我們很快找到了這個地方。
吱呀,房門被推開。死者的住處最多也就二十個平方,屋內的擺設也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個梳妝枱外加一個紅色的行李箱,屋內再無他物。
我站在門口,簡單地觀察了一下室內情況后,便開始了勘查工作,房門、地面、傢具擺設全部被我細緻地處理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
“小龍,你在勘查室內時有沒有發現現金?”
“沒有。”我仔細地回憶了一下說道。
“那在她家中有沒有找到銀行卡?”
“也沒有!”我好像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八十五
也就在我們剛回到單位的同時,老賢和胖磊也忙完了手中的活,明哥便召集我們來到了會議室。
“我們來把後期掌握的情況碰一下。”明哥起了一個頭。
“小龍你說說。”明哥扔給了我一支煙捲。
“我目前掌握的就是一個輪胎痕迹,分析認為,嫌疑人拋屍使用的工具應該是底盤較高的越野轎車。”
“焦磊,你那裏呢?”
“我查閱了死者從足浴店出來之後的所有監控視頻,但因為監控覆蓋面太小,並沒有找到她完整的行動軌跡,也就是說,監控跟丟了。”
“國賢說說。”
“我檢出了尿液中的DNA,男性,其他信息不詳。”老賢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
“厲害!”要知道這種微量物證的檢驗比登蜀道還難,我興奮地對老賢豎起了大拇指。
“如果這是嫌疑人撒的尿,咱們就有一個抓手了。”老賢嘴角上揚,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嗯,看來終於有點破案的苗頭了!”明哥表情舒展地點了點頭。
“如果他真的是嫌疑人,那他還患有比較嚴重的糖尿病,這也是線索!”我又補充了一句。
明哥此時把目光望向了正在記錄的葉茜。
“葉茜。”
“冷主任,請說。”
“通知刑警隊,查一下死者的資金流,順便把龐向藍的資金流也查一下。如果發現有異常情況,通知焦磊,讓他一起去現場調取所有的監控視頻。”
“明白!”
明哥的思維每次都很在點上,我們在勘查死者住處時,沒有發現任何的現金以及銀行卡,這很顯然不符合邏輯。而且我們在死者的身上也沒有發現任何財物。那她的錢都到哪裏去了呢?最終的去向只有一個,被嫌疑人拿走。
死者是“小姐”,比一般人來錢來得快,應該不會太缺錢。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大額的現金肯定是放在銀行里最保險,如今哪個人手裏沒有幾張銀行卡?但我們在死者的住處竟然沒有發現一張,這樣看,嫌疑人有可能還拿走了死者的銀行卡。銀行卡沒有密碼取不了錢,這就證明嫌疑人跟死者很有可能熟識,否則一個看似普通的失足婦女,誰會知道她身上有多少錢?
說到熟人,那龐向藍跟死者的關係肯定是擺在第一位的,如果我們發現死者的錢少了,而龐的錢恰好又多了,那就算她說得天花亂墜,也逃脫不了雇兇殺人的嫌疑。
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性,因為嫌疑人使用的拋屍工具是中高檔的野越車,按照龐向藍的經濟水平,估計很難買得起。我們雲汐市屬於礦區,因為煤礦內的路面坑窪不平,一些煤老闆最喜歡買的就是跟坦克似的越野車,其中悍馬、路虎這些,都是土豪的首選。所以從這一方面來分析,跟死者經常混在一起的那些未知的煤老闆也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嫌疑人到底是誰?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我兩天。其間刑警隊那邊最先反饋了消息,死者銀行卡里的二十萬元現金被人分別從多個網點取走。通過視頻監控,取錢的是一名男性,身高約一米八,嫌疑人取錢時做了大量的偽裝,從監控中發現不了他任何的體貌特徵。
胖磊這幾天就兩樣活,調監控,看監控。作為好兄弟的我,則是全程陪同。第一天葉茜還能堅持堅持,一天以後,她就被我們兩個老煙槍給活活地熏了出去。高強度的分析工作,沒有尼古丁的提神,真的很難集中精力。監控中任何一個細節的忽略,都可能導致偵查方向的缺失。所以我跟胖磊痛並快樂地享受着。
“應該就是這輛車沒錯了!”胖磊把我從睡夢中喊醒。
“什麼?哪輛?”我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眯着眼睛問道。
“這輛保時捷卡宴。”胖磊把視頻定格在屏幕上,對我說道。
“你怎麼分析出來的?”我伸了個懶腰,這才回過神來。
胖磊點上了一支煙捲:“你不是在現場分析嫌疑人駕駛的是一輛中高檔的越野車嗎?”
“對!”我對自己的判斷結果很有信心。
“拋屍地點附近沒有監控設備,方圓幾公里內,只有土壩子南邊兩百米的路口安裝了一個城市監控,我分析,嫌疑人有可能是在夜晚拋屍。”
“嗯!”
“我按照明哥梳理出來的時間,在這個拐彎處一共發現了四輛符合條件的越野車,兩輛悍馬、一輛吉普,還有一輛保時捷卡宴。這四輛車,只有這輛保時捷卡宴折返回來,所以這輛車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沒有車牌號碼?”
“沒有,這輛車沒有挂車牌。”
“那嫌疑就更大了!”
“對。死者卡里的錢是分了十個網點取走的,每個網點兩萬。嫌疑人在每次取款之後我都在路口發現了這輛車,所以我可以確定這輛保時捷卡宴就是拋屍的交通工具。”
“可夜晚的監控設備都是黑白的,這輛車又沒有掛牌照,我們怎麼找?”
“嘿嘿,就是因為監控都是黑白的,才讓我發現了這輛車子上的細節特徵。”
“什麼?怎麼發現的?”
“你看這張近景的監控。”胖磊從一堆視頻截圖中,迅速找到了一張包括了整個車身的圖片。
“這有什麼不同?”我瞅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奇特的地方。
“這個監控畫面正好是車行駛在路燈下拍攝到的,因為車身是光滑的漆面,油漆對燈光的反射性很高,在黑白照片里,反光則表現為整個車身的熒光白色,但你有沒有發現這輛車的屁股後面有幾塊凹面?”
“凹面?”我眯着眼睛仔細地瞅了瞅。
“對,這幾處的凹面周圍沒有反光點,表現在監控中是黑色,那麼明顯你沒看到?”胖磊用手指了指。
“你說是這還沒有指甲蓋大的黑點?”
“在監控中看起來不大,但是實際上應該不小!”胖磊點了點頭。
“難怪都說你的眼睛是聚光燈,這點不一樣的地方你都能看見。”
“這是常識好不好,有反光的是亮白色,沒有反光的是黑色!”胖磊的話一下把我的智商拉到最低。
“咱能不能討論點有營養的話題?”看着胖磊略帶鄙視的小眼神,我假裝生氣地催促道。
“這輛車價值一百多萬,假如它是在我們市登記上牌的,也不會有多少輛。”
“你是不是小看我們市的土豪?我估計都不下百輛!”我撇撇嘴巴。
“通過這輛車的反光度看,這輛車應該是剛買不久。”胖磊繼續縮小範圍。
“我×,剛買不久?你還能總結得再水一點嗎?”我對胖磊這種沒有營養的分析結果嗤之以鼻。
“我話還沒說完呢,這輛新車其他地方的反光度很強,但唯獨尾部的反光度不夠,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去睡覺了,您老人家自己在這兒琢磨吧!”看着胖磊在我面前賣關子,我已經失去了耐性。
“得得得,我直接告訴你結果。”胖磊一把將我按在椅子上,接着開口說道,“我懷疑這輛車不久前發生過碰撞,你說這麼貴的車,出了交通事故,他不會不報警吧!”
聽到這個結果,我瞬間“多雲轉晴”,興奮地一把抱住他的“豬頭”使勁親了一口。
“我去,你什麼毛病?”胖磊趕忙用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唇印”。
“磊哥,你太牛了!這簡直就能直接找到那輛車了!”
“我猜也是,死者雖然是外地人,但關係網全部都在我們雲汐市,嫌疑人是雲汐市人的可能性很大。人是本市人,那車十有八九也是本市車,再結合最近可能出過交通事故這條線索,不出意外,基本可以鎖定!”胖磊眯着小眼睛樂呵呵地說道。
“漂亮!”我高興得手舞足蹈。
根據我們提供的線索,刑警隊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把那輛可疑的保時捷卡宴連同車主帶到了我們的科室。
經過檢驗,老賢在汽車後備廂內提取到了跟死者臉上成分相同的化妝品殘留物,該車的車輪印記也跟現場的吻合。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車主的DNA跟現場尿液中的DNA不符,而且這位車主也沒有糖尿病史,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高和身材都跟監控錄像上不符,所以他不是嫌疑人。
可能是因為刑警隊在抓車主時並沒有告訴其原因,這傢伙現在在我們科室是怒火中燒。
“你們警察是不是能亂抓人?”
謹慎的明哥在老賢的檢驗結果出來之前,並沒有回答他任何問題。當他的嫌疑被排除之後,明哥才把他領進辦公室。
車主叫黃子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煤老闆,小土豪一個。從他脖子上的大金鏈子,還有肚子上的文身,不難看出他暴發戶的氣質。
“你的車最近借給誰開了?”明哥扔給他一支中華,問道。
“我又沒犯法,借給誰開,我幹嗎告訴你們?”黃子丹翻着眼睛看着明哥。
“行,你沒犯法,但是你的車犯法了,我們要暫扣你的車留做化驗,我們這化驗時間比較長,按照正常程序,需要三十個工作日,你一個半月以後再來領車。”
“國賢。”明哥沖他使了一個眼色。
“在呢,明哥。”
“你去給他開個法律手續,然後讓他回家。”
“好的。”
兩人的對話,直接讓黃子丹的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我和葉茜都在暗自偷樂。
“哎,警官,警官,別急,別急,我說,我說。”黃子丹見老賢要推門而出,慌忙起身阻攔。
“哦?現在能想起來了?”明哥抬頭問道。
“警官,實話跟您說吧,說出來我主要是怕面子上過不去。”黃子丹哪裏聽不出來明哥是在故意為難他,所以認地說道。
“這還能跟面子扯上關係?”我很納悶地問道。
“唉!”黃子丹嘆了一口氣,“我們做的是煤炭生意,屬於能源經濟,受國家調控的影響很厲害。你們別看我從上到下穿的都是名牌,走到哪裏都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樣子……”
我直接被他這句話給逗樂了,我除了能看出他是個土包子以外,還真沒發現他是一個“成功人士”。
黃子丹不以為意,接著說:“我們做生意的,就是好要個面子,讓別人覺得你很有錢,這樣人家才敢跟你玩。要不然一副窮酸樣,誰還敢把錢借給你?但現實情況呢?像我們這樣的小老闆,哪個不是欠一屁股賬?”
“那還有錢買卡宴?”葉茜有些疑惑。
“不買誰帶你玩呢!我買車也就平時見大老闆用用,其他的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
“哦?借給朋友撐場面?”我問道。
“沒有。我平時沒事的時候,會把車放在朋友的租賃公司里,跑跑紅白喜事,賺點油錢。”黃子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幾天你的車都在租賃公司?”明哥問。
“嗯,放了一個星期了,所以這車犯的什麼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該說的也都說了,你也別難為我了!”黃子丹態度誠懇地說道。
啪!明哥把車鑰匙扔在了他的面前。
“租賃公司的名字叫什麼?”
“國慶路車博士汽車租賃。”
八十六
得到具體的地址,我們一行人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地點,通過調查租賃協議和公司大廳的監控視頻,我們查實了這名租車人的真實身份。
“龐星華,男,三十五歲,福建人。跟龐向藍一姓,而且還是同一個地方人?看來這件事情不簡單啊!”我看了一眼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在心裏推測道。
得到此人的信息后,刑警隊經過多方查證,發現這個龐星華跟老鴇龐向藍為情人關係。原來,他是老鴇包養的男人。
很快,兩人被全部抓獲歸案,龐星華的DNA跟現場提取的完全吻合,而且其果真患有十分嚴重的糖尿病。根據他的交代,這起案件龐向藍也參與其中。
“龐向藍,不得不說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明哥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審訊椅上的她說。
“嗚嗚嗚……”龐向藍沒有說話,只顧得低頭痛哭。
“你滿口的仁義道德,到頭來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你比那些逼良為娼的老鴇更可恥!”不光是明哥相當氣憤,就連我也控制不住,罵起了人。想想幾天前她說的那些讓我動容的話,我真想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嗚嗚嗚……”她的哭聲越來越大。
明哥憤怒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之上,審訊室里發出巨大的響聲:“別哭了,哭得再多我也看不出你有什麼後悔之心!”
龐向藍的哭聲戛然而止。
“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給我說一遍!”明哥已經懶得再糾纏下去。
像她這種煙花場所的女子,最善於察言觀色,她看明哥是真的動了怒,忙戰戰兢兢地點頭說道:“我跟詹秋嫚是老鄉,她從十幾歲時就開始跟我在一起了。”
“以前的事情不用說了,直接說你和龐星華的作案經過!”明哥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龐向藍點了點頭:“我和龐星華是同鄉,我倆是五年前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因為我常年在外帶姑娘,經常會接觸一些夜場裏面的小混混,當時星華在家裏也沒有事干,就提出跟我一起出去,幫我壓場子。我看他怪壯實,就答應了他。”
龐向藍說到這裏,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我是一個單身女人,他也剛離婚,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和他在一起,讓我嘗到了久別的愛情味道。為了能讓這段感情維持下去,我對他是百依百順。”
“星華剛跟我出來的第一年,還知道收斂,可到了後來,他基本上就是靠我賺的錢過日子。每到一個城市,我晚上帶姑娘去夜場坐枱,他就在外面跟人家打牌、賭錢。”
“在你們雲汐市的這兩年,他欠下了十幾萬的高利貸,雖然我帶姑娘每月也有一萬多收入,但這利滾利,實在是還不上。”
龐向藍咽了一口唾沫,表情獃滯地接著說道:“小嫚是我手裏腦子最為活絡的一個丫頭,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當陪酒‘小姐’賺不了多少錢,就打起了那些小老闆的主意。她每次跟那些小老闆搞完之後,都能賺到不少的錢,有的大款,玩一次都給萬把塊小費。我想這是個不錯的賺錢路子,我就提出讓她不要在夜場混了,沒事就去陪陪那些老闆。”
“她起初還有些不願意,我就告訴她,在夜場一天拿酒水提成加小費,最多也就四百塊,如果把那些老闆伺候好了,最低也是一千起步。我跟她商定三七開,另外我再給她重新租一個單間。這個條件已經是我的極限,她心裏也明白,所以沒有拒絕。”
“我害怕小嫚使詐,就讓星華去盯着她,結果果然跟我想的一樣,這個詹秋嫚背着我在銀行里多次存錢,這些賬都沒有分給我一毛。我一直忍着,就想看看她能幹得多過分。”
“過完清明到現在,三四個月的時間,我查到她銀行卡里竟然有二十萬,但是我從她身上拿到的提成才不到兩萬塊,可以說小嫚做事一點都不厚道。”
“星華的那些高利貸債主天天來催賬,我們兩個實在拿不出一毛錢,星華就建議我去找小嫚把我們應得的錢給要回來。那些錢本來就有我們的份,因為那是我們唯一來錢的路子,所以我就沒反對。”
“星華之前跟蹤小嫚有很長的時間,對她的生活習慣摸得是一清二楚,我記得當天她剛從足療店出來,還沒到家就被星華給帶了過來。”
“用什麼帶的?”明哥開始提問重點問題。
“星華之前從他朋友的租賃公司里租了一輛轎車。”
“什麼轎車?”
“保時捷卡宴。”
“租那麼貴……你先接着往下說!”明哥本來是想問第一個問題,可說了一半又改變了主意。
“小嫚被帶過來時,根本不承認自己黑了我的錢,那時候星華已經被高利貸給逼紅了眼,當晚就發狠話,要是晚上不給錢,就把她給弄死!小嫚被星華這句話一下子給嚇住了,最後在我們的威逼之下,說出了自己銀行卡的密碼。得到密碼后,星華提出他去取錢,讓我看着小嫚,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前後也就半個小時,星華兩手空空地回了家。”
“我以為小嫚告訴我的是假密碼,就問星華是不是這麼回事。星華什麼話也沒說,直接把小嫚帶進了裏屋,讓我在外面等着。打死我也沒想到,我電視機還沒打開,星華就把小嫚的屍體從裏屋拖了出來。”
龐向藍說到這裏,泣不成聲,明哥耐心地叼着煙捲等着她平復心情,兩支煙抽完,她哽咽着張了口:“星華告訴我他把小嫚殺了,我當時真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我問他為什麼這樣做,星華告訴我,我們這次逼小嫚要錢,這梁子已經結下,以後小嫚也不會再跟着我們干。如果今天晚上把小嫚給放掉,那以後我們就不可能再從她身上賺到錢。”
“我聽他這麼一說,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小嫚的家庭情況我很了解,她家裏人都認為小嫚是個‘小姐’,給家裏人丟臉,所以就算是她死在外面,她家裏人也不會管。而且星華也急等着這筆錢救命,那些放高利貸的可只認錢不認人。人反正都已經死了,與其擔驚受怕,還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後來星華告訴我,他準備把小嫚的屍體扔到河裏,她一個外地人,在這裏無親無故,誰知道是我們乾的?既然他這麼說,我也就點頭答應了。”
“這個龐星華是不是一開始就想着謀財害命?”
聽明哥這麼說,我立刻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個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從龐向藍的筆錄中我們不難看出,這個龐星華有很多異常的舉動。
第一,他為什麼要租那麼貴的越野車?很顯然,他可能已經想到要拋屍泗水河,因為壩子上的路崎嶇不平,一般的小轎車開不過去,只有這種越野車才可以攀爬。
第二,他為什麼拿着銀行卡並沒有取錢?這說明他的目標不是老鴇龐向藍該得的那部分,而是卡里的所有二十萬元存款。一個銀行的ATM機,最多只能取兩萬元,這二十萬元要分十次才能取完,很顯然,這很耽誤時間,而且萬一銀行卡上有短訊提醒,他把錢取掉,定會引起死者的懷疑,現場就只有龐向藍一個人在場,他擔心場面不能控制。
有了這兩點的考慮,他在嘗試密碼正確之後,便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把詹秋嫚掐死,這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取走那二十萬元。所以,這一切全部都在龐星華的計劃之中。
聽了明哥的問題,龐向藍沉默不語,很顯然,明哥是一語中的。
“到底是還是不是?”明哥大聲問道。
“是!”
“你們去哪裏拋的屍?”
“是星華開的車,去的是泗水河那段平時沒人的土壩子。”
“你有沒有去?”
“我沒有去。”
“你為什麼沒去?”
“因為我在雲汐市也待了不短的時間,怕被別人認出來。”
有了龐向藍的口供,龐星華的審查自然很順利,一對落水鴛鴦,被送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