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子嘉（中）
夜，已深。.
邯鄲城早就實行了宵禁，長長的街道上此刻自是無比冷清，只有巡夜的士兵和打更的人仍舊活動在這般死寂的街道上，總算是為這死城帶來了些許冰冷的生意。
燈，早就滅了，零星的有燈籠張掛在客棧門口，但還是敵不過濃濃夜色，幸而還有一彎新月努力地散發著自己的光輝，方不致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境地。
然而就在此時此地，還有一家店鋪敞開着門，洶湧而出的淡黃色光芒在這般黑暗中顯得極為刺眼。店鋪前的飛檐上掛着四個大紅燈籠，從右往左依次寫着：興源客棧。
櫃枱處，一燈如豆，微弱的光芒在風中閃爍着，似乎隨時可能熄滅，一如掌柜的心情。
那掌柜反反覆復地翻着手中賬本，速度極快，顯是心不在焉，一雙小眼時不時地望向客棧大門這一側的角落，**在寬大的椅子上扭來扭去，如坐針氈。
他身旁還有兩名夥計，都是站着的，不過此時卻都以手支肘，撐在櫃枱上打起了盹。
角落裏，卻是異常明亮，足足擺了三盞油燈五支蠟燭跳動的燭火將大廳都照的有些明亮。
角落裏卻只有一桌客人，三男一女。男的還在推杯換盞，大口吃肉，女的卻是趴在桌上，似入夢鄉了。
上官靖三人桌旁已經約莫有了十個酒罈，竟是自午時一直喝到了現在，三人此時卻是談多飲少，目光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門口處，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也難怪他們不許老闆關上門了。
外面傳來梆子響聲，“咚！——咚咚！——咚！——咚咚！……”，清越的響聲在寧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接着便是打更人悠長的聲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竟然已經是三更天了。
馬蹄聲驟然響起蹄鐵與青石板撞擊的聲音迅速擴散開來。方才的打更聲是更加地顯出了城中之靜，此時的蹄聲竟然也是沒有打破城中的寧靜，所有的馬蹄似乎都是在同一時間落地，沒有絲毫凌亂之感，一時竟是難以辨別來的究竟有多少人。
還在談笑的三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齊齊將目光投向了門口處，鳳姐也是坐了起來，眼中精光閃爍，此刻只怕倒是她最清醒了。李磊敲了敲已有七分醉意的腦袋，苦笑道：“看樣子裝醉也是一種很有用的本領啊。”
蹄聲由遠而近，顯然是奔着他們來的。
李磊拿出小刀緩緩地敲起了桌子，荊軻摩挲着手掌，上官靖臉上人畜無害的笑意更濃，鳳姐卻是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馬已經到了客棧外。
胖老闆翻賬簿的手一個勁兒地抖了起來，夥計們緊緊地靠着櫃枱。
那駿馬奔到客棧門口發出一聲長嘶，終於還是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此時方才開始減速，卻沒有馬上停下來，徑直衝了進去。馬兒靈巧地避過桌椅，到了四人桌前丈許處齊齊停下。
馬是大宛良馬，人是俊俏少年。
八匹駿馬整齊地排成兩列，八名少年也是朝四人單膝跪地，恭敬地垂首而立。
上官靖四人頓時都傻了眼，本來蓄足了力要去揍人的，奈何這人卻是行了如此大禮，偏生又是打不得，當真是憋得難受。
就在四人傻眼間，一道白色人影從門口處飛掠而入，卻是一俏麗女子，白紗輕飄，就如仙女下凡一般。那女子足尖在桌面上連點，瞬間便到了四人跟前站定。
三人冷冷地看着清麗的白衣女子，隨時準備出手，不料那白衣女子竟是盈盈一拜，遞給李磊一個大紅請帖。
李磊微微一愕，打開請帖，念道：“嘉馭下不力，致生冒犯，在此頓首謝罪，乞四位義士見諒。遠來邯鄲，還望到寒舍一敘，使嘉得以略盡地主之誼。趙嘉拜上。”
李磊念完，疑惑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上官靖三人，眼中詢問之色自是再明顯不過了。
荊軻首先應道：“我倒是想看看這回又有什麼花樣。”
上官靖卻是聳了聳肩，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問題。
鳳姐一雙美目緊盯着白衣女子，笑道：“老娘縱橫江湖幾十年，怕過誰來？”
八名少年帶着駿馬緩緩退出了客棧，白衣女子依舊是靜靜地看着四人，絲毫沒有催促之意，似乎無論四人何時走，她都會一直耐心地站在這裏等。
李磊嚯地起身，大步向門外走去，臨走還不忘抓起一壇尚未開封的酒，左手卻是又向老闆彈去了一道金光。尋常百姓的便宜，他是怎麼也不會佔的。
上官靖三人亦是起身緊跟在李磊身後，待得出了客棧，他們方才發現門口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轎子，轎身奢華巨大，竟是一八抬大轎。上官靖疑惑地看了看周圍，卻是沒看到轎夫，只得隨三人坐進了轎子。
方才坐穩，便聽得一聲清麗的聲音道：“起轎，回府！”只覺身子陡然一沉，旋又恢復正常，轎子極快地朝前方行去，上官靖卻沒感覺到大的起伏，終是敵不過心中好奇，掀開窗帘向外望去，但見黑暗中路旁模糊的房影飛快地向後退去，再仔細一看，依稀識得旁邊兩個抬轎的竟然是方才打馬衝進客棧的八名俊俏少年中人。那兩個少年還是穩穩坐在馬上，只不過是手上多了一個轎子而已，駿馬起伏奔馳，他們的手卻是穩如磐石。
行不多時，轎子便是停了下來，四人又是身子一輕，這下卻知道是轎子落地了。一隻纖纖素手揭開轎簾，示意他們下轎。
上官靖下的轎來，卻是吃了一驚。看這公子嘉門客在邯鄲的跋扈程度，以及他迎客這般隆重，他本以為平陽君府邸應該是流檐飛瓦，翡翠琉璃，極盡奢華的，不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個稍大一點的民宅，只有大門上面鎏金的龍飛鳳舞的“平陽君府”顯示着房子的不平凡。
那白衣女子剛向裏面通報接人歸來，大門便是立馬打開了，從裏面衝出一人，徑直奔向上官靖四人，那白衣女子和八名俊俏少年見到來人均是躬身作禮。
藉著府邸前的燈籠，上官靖見來人約莫三四十歲，披頭跣足，面相和藹，肩膀寬厚，極能給人以親切感。
那中年漢子卻是對向他作禮的白衣少女和俊俏少年視而不見，大步走到四人面前，朗聲道：“四位英雄來此，寒舍蓬蓽生輝啊，夜深寒重，還請進屋再敘。
這披頭跣足，慌忙出來熱情迎接四人的中年漢子，竟然就是當今趙王之弟，門客上千，權傾趙國的平陽君趙嘉！
上官靖心中對公子嘉的印象不由好了一點，位尊而不傲，禮賢而下士，難怪得這麼多江湖好手都甘願拜在其門下了。當然，也只是好了一點，畢竟先前鄒忌和徐虢的那番作為令他對這個“公子嘉”十分反感，是以才對鄒忌如此出言相激。
上官靖還是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李磊。雖然相識不過半日，但李磊早已博得了上官靖和荊軻的一致認可。
哪知李磊竟似渾然沒有看到上官靖投來的目光，臉上居然一反一直以來的憊懶神色，儘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但見他雙眼放光地盯着平陽君府邸的大門，似乎那裏有着什麼絕世寶藏一般。
再看鳳姐，竟然也是這般神色，臉上那抹略帶着挑逗的笑容中又隱藏着某種熱切的期盼。
荊軻似乎也是對李磊與鳳姐二人大反常態感到疑惑，和上官靖對望一眼，也是將目光投向了大門處。也難怪他們如此好奇，這世界上能令“石佛”和中原八姣之首這等奇人如此期盼的東西，只怕不多了。
公子嘉見四人都只是看向自己身後而未答覆自己的話，竟也不以為杵，只是笑着看向李磊和鳳姐。
在四人如此期盼中，門后終於轉出一人來。
李磊和鳳姐臉上的疑惑之色頓去，興奮佈滿了那兩張因久經世故而顯得老成的面龐。
竟然真的是他！
李磊快步向那人走去，鳳姐卻是向公子嘉略施一禮代李磊告罪后也是向那人走去。
上官靖正對着公子嘉站着，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荊軻自然也是板著臉，目光一直在李磊三人身上，場面自然也就冷了下來。上官靖這輩子什麼都不怕，就怕碰到這樣的沉默，問道：“素聞公子嘉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今日一見果知傳言非虛。只是不知公子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說著將目光再度投向李磊三人。
公子嘉回頭看了眼正執手相對的三人，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溫和了，說道：“少年同師，情同手足，闊別近十載，縱是鐵石心腸也難免會動情，更何況是這般重情義的英雄好漢呢！”聲音抑揚頓挫，似乎他自己也是為了李磊三人的重逢而激動不已。
上官靖聞言甚是驚異，看前番李磊和鳳姐多番鬥氣，沒想到竟然有着這般交情。李磊和鳳姐的武功已經是如此強大了，看情形他們還有着其他的同門，不知道他們的師傅究竟強大到了何等地步，或許都快趕上爺爺了吧。
公子嘉見李磊三人交談甚歡，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微微一笑，道：“看樣子他們幾個不知道要聊到什麼時候呢，咱們還是先進去吧，免得又要有人說嘉大半夜的把幾位好漢請進來，還要讓客人站在門口不讓進去了。”
上官靖和荊軻再無異議，隨公子嘉向府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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