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探

影探

季風快步出了別崍,猛的感覺一陣暈眩,若說那桑落酒剛下肚只是燒,那現在就該是上頭了。

天空漆黑,但眼下,滿城燈火通明,喧囂一片,宛若人間極樂。

臨夏城是極為繁華的,加之這明明滅滅的燈火下,人來人往步步相接,竟一眼看不到街對頭。

季風定了定神看着周圍,大人小孩都帶着猙獰的面具,街道上方掛的是一排排紅燈籠,投射得整條街都是紅色的,頗有些幻妙,恍若人間鬼市。

果然如他猜測,街道四面八方黑暗處無面鬼影忽隱忽現,不時從人群中竄過,形成了一個以季風為中心,他人挪一步就自動變換陣型的陣。

怎麼好像變強了?

季風放慢腳步走着,無面鬼也只是變幻着位置。

怎麼還不動手?

也對,除了無面鬼,從季風進城起,就有時風門的弟子暗中跟着他,無面鬼大概是礙於這些人,沒敢上。

這時,前面傳來一陣哄鬧,一輛巨大的船車緩緩駛來,船上是一群演舞者裝扮各異,張牙舞爪的扮演各路鬼神,時不時船上灑下一些錢幣和福袋,這時臨夏鬼節的傳統,船車要在每一條街道游/行,並作驅邪舞,撒祝福,人們相信這樣能帶來財運也能驅邪。

船下擠滿了看錶演搶祝福的人,隨着船移動而移動,就跟水浪推着船走一樣。

船離季風越來越近,一把錢幣和福袋灑在季風面前,眾人魚一般哄來,季風趕緊閃開,免得被擠成魚乾。

“嘿,看,我搶到了。”道路中央人興奮的喊着。

“這邊還有。”

“你踩到我手了。”

“誰擠我,啊。”

隨着一聲叫喊在哄鬧的人群中尖銳的響起,場面霎時躁亂起來,那船車瞬間失控般,加速向撿福袋人堆這邊撞來,還有人彎着腰不曾察覺。

船上撒福幣的人被傾斜的船身猛地送到船舷,腳步一滑,手上的錢袋福幣盡數灑在地上,引得一群人蜂擁而來,更加堵塞。

“快閃開。”季風對着人群喊

終於有人意識到不對,叫喊着:“船車失控了。”

反應過來的人見那船失控飛速向兩邊散開,仍是來不及盡數撤離,眾人一片驚慌。

“出來救人。”季風喊道,

話落,三個青色衣袍的修士跳出,十分默契兩人救人一人控船,控船那人懸在正急速橫行在街道的船前方,額間元靈印記閃爍,飛速結印,瞬間產生一股與車船前進之力相抗衡的力量,生生逼慢了船速。

季風看清那人不禁驚喜,來的人竟是應如是,正欲叫他,季風注意到船上原本死抓着船舷的舞者突然起身,抓着面具撕扯,好像面具長在臉上了一般,猛地扯掉,一股凶戾的黑氣驟然冒出。

“師兄小心。”季風朝船頭方向喊道

那黑氣果然向靈力最盛出衝去,應如是聞聲反應極快,揮劍凌空一斬,那黑氣便被劈散。

而那黑氣並沒有就此散去,卻是方向一轉,朝人群去了。

應如是皺眉道:“不好。”

“攔住它們。”應如是對另外兩名隨行同門道。

人群四散奔逃,季風被擠到路邊,先前跟在他周圍不敢動作的無面鬼此時向他聚攏。

先是三四隻,后陸陸續續的又來了十幾隻。

沒機會創造機會,還以多欺少,果真有備而來。

季風心下衡量,放棄了奮力一搏的念頭,無面鬼又不會說話,也不能跟他們講理,於是拔腿就跑,那群影子在他身後狂追。

季風邊跑邊從袖中摸出幾隻黑球扔了出去。

“小蜜蜂,辛苦了。”說罷那黑球在空中抽出翅膀,飛向幾隻沖在前面的無面鬼,碰到便炸了開來,幾隻無面鬼化作黑煙,那後來的十幾隻被這一炸炸開了距離,只停頓一會兒,便又向季風扎去。

“沒完沒了了。”季風又扔出幾隻,方才車船失控黑影四散,人都躲進了屋子裏,眼下長街空無一人,正方便他施展“奇技淫巧”

“老季,惹什麼亂子了你,那麼多影子追你吶。”耳邊突然一道聲音響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老包跟他並肩跑着。

“你從哪裏冒出來的?趕緊走,這些無面鬼跟普通影探不一樣,還不知道要做什麼,他們是沖我來的,你別跟我一起。”

季風一把推開老包,回身停下。

右手按在左手上,袖箭疾風般射出,穿透身後無面鬼的虛影,插在後方屋檐、門窗上。

季風暗思,好像除了氣息強了一些,和普通無面鬼也沒什麼不同。

“真當我廢物呢。”

季風覺得即便自己修為不高,但好歹是時風門名義上的少主,不管是搶劫還是暗殺,也好歹派個等級高一點的啊!

季風內心憤憤不平,手上又是幾隻袖箭,直直射穿了近在咫尺的無面鬼,剛鬆口氣,四面八方接二連三湧出黑影。好幾隻無面鬼已經竄到季風身前,季風側身躲開,擦肩而過的無面鬼帶來一陣剛勁的利風,劃開了季風的衣袖。

季風瞳孔微縮,神色一驚。

尋常無面鬼只做影探是沒什麼攻擊力的,即便朝人襲來也最多是穿身而過,這一批卻能生出刃風,果真是強化過的。

季風一哂,“不倫不類。”

季風撫住手腕,精準的射出幾道袖箭,連連刺穿好幾個無面鬼。

無面鬼的實力被季風一眼看透,強化過後依舊有太多破綻,但勝在數量優勢。這時他已是袖箭放空,小蜜蜂也扔完了,偏生他自暴自棄連劍也不佩,否則這些無面鬼靠近不了他。

“不陪你們玩了。”

季風大喊一聲揮手轉身就跑。

無面鬼自然聽不懂,緊接着就追上來,彷彿更加急切,絲毫不做停留,箭雨一般朝季風射來。無面鬼兜帽下一片漆黑,離季風越來越近,率先是一陣無形之氣逼進。

“一群影子排個鬼的陣法啊。”

季風立定回身,看出無面鬼的陣型,連發幾道袖中絲,牽出一張絲網,打散無面鬼的陣型。

絲網攔不住多久,季風抓住空隙在岔路口轉個方向繼續跑。

這一轉身,就猛然看見一白衣少年立在轉角處的燈火下,不由得腳步一頓。

十步遠的白衣少年負劍,立在編織成群的燈籠下,燈影綽綽,少年玉面白衣,長身頎立,只一張臉便能奪走所有注意,氣質清冷,好像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這世上人千千萬,有的人任他怎麼在你眼前晃也難以記住,可有些人,只消一眼,就難忘記。

剎那愰神,待到意識重新歸位,季風才覺得,面前的人似是見過,剎那間記憶碎片紛飛,也沒有捕捉到對得上的。

而身後,無面鬼繞開絲網,很快追了上來。

季風心裏暗罵一聲,隨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拉住少年的手腕便往前跑

還頭也不回的對着空氣大喊:

“夜半三更不要一個人出門啊!”

少年:“???”

跑了一段,季風感覺抓住的手腕略微掙扎,才停下來,把少年拉到自己身後。

摸出從別崍順出來的盒子。

這種盒子他聽尹不醉說過,可以用來探測無面鬼,還能把無面鬼吸進來。

季風定身,手上翻轉着盒子,沒有發現可以打開的地方,更沒有機關,難道和百道行一樣要用靈力?

季風試着灌輸靈力,但靈力有限,盒子沒有任何反應。

!!!看不起修為低微的人啊!

季風心裏暗罵一聲,餘光注意到白衣少年看着他,季風抬頭回之一笑,拿着盒子的手伸手過去:“這位朋友,幫個忙?”

季風跑了許久,離開了騷亂範圍人又多了起來,眾人看見一大團鬼影子氣勢洶洶地追着季風,紛紛驚嚇的往兩邊躲開,霎時周遭又空曠不少。

面前無面鬼正無限逼近,彷彿就要看見兜帽下的臉,雖然沒有臉,在這迫在眉睫的情況下,風也連連乍起幾道,牽起兩個少年衣袂,飄飄揚揚。

季風一臉從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個少年。

面前的少年看起來比自己小一些,一張臉如精湛絕倫的山水畫,下筆道道如神,五官每一筆線條都一氣呵成,找不出任何差錯。

季風喜歡四處遊山玩水,也見過了許多外表出眾的人,卻從未像現在這般驚嘆過。

少年注視着季風手上的盒子,眼睫垂落,遮擋了下面的一片星空,像是在思索要不要幫忙。

黑壓壓的無面鬼已經快要砸到季風臉上來了,才見少年才緩緩抬手,指間輕輕點在盒子上,一道靈力注入其中,那盒子便迅速變化形狀,產生一道吸力。

有多少是多少,把無面鬼盡數吸進去,旋即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安靜的躺在季風手上。

有意思,回頭可以讓老頭改一改,不要讓一個盒子也那麼勢利眼兒。

季風收好盒子,正要說什麼,就注意到白衣少年轉身要走。

季風忙叫住:“朋友留步。”

聞聲,白衣少年停下腳步,站在了季風十步遠的地方,側過身抬眼看着他。

季風看着少年眼睫掀動,露出了那雙眼。

見街道上空黑壓壓的鬼影子被盡數消滅,街道緩緩有人走了出來,燈火也好似知道邪祟驅散了一般,變得更亮了。

那雙眼也跟着閃爍。

季風覺得很奇怪,那分明是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卻讓他感覺自己溺在了一片幽藍冰涼的湖底,此身被捲入激烈的漩渦。

是在哪裏見過嗎?

見季風遲遲不語,少年輕聲問道:“何事?”

少年清冷的音色低低的傳來,莫名讓他想到緩緩從石頭上流過的小溪水。

季風一瞬間也不知說什麼,臉上還怔怔的:“方才多謝相助。”

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轉身再欲離開。

季風才不管人家身體言行透露的生人勿進,乾脆上前幾步攔着他揚聲說:“不過我們臨夏人啊素來淳樸,有恩必報,我若是就這麼讓你走了,恐怕一輩子都要自責難安啊,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唔,現在天色已晚,不如這樣,你跟我回我家吧。”

他像是想出了什麼絕佳的主意要與人說出來等待誇獎贊同一般看着少年笑,全然不覺得唐突。

他心想自己五感絕佳,第六感也斷不會錯,這個人定不簡單。

見那少年一怔,季風又道:“你別誤會,我可不是人販子,剛才那些無面鬼不一般,若不是你幫我,我現在不一定怎麼樣了,我見你獨自一人,應當是出門遊歷,現在天色已晚,想必也是要找一處住下的,你幫了我,咱們也算認識了,那就是朋友,哪有朋友來,讓他住客棧的道理。”

季風吧啦吧啦說了一堆,少年耐心聽他講完,最後只淡淡道:“不必。”

清冷的語調猶如一盆冰水澆在季風頭上,卻沒有澆滅幾十年老桑落的後勁。

“不去我家也行。”

季風腰間取下那隻惡鬼面具遞過去:“這個給你。”

此時不遠處,蠢蠢欲動的花季少女已經慢慢聚集了起來,兩個俊美的少年立在街道中間也頻頻引來路人回頭。

少年遲疑,最後還是接過手,但也沒有戴上,只是定定的看着手上那個一路上見過好幾次的白色惡鬼面具。

季風看他神態,倒不像是在遲疑,更像是,不會戴?

登時季風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少年最後只是收起面具,點頭致意。

季風不由得揚起嘴角,爽朗道:“我叫季風,公子何名?”

通常他這樣對人笑,一般都不會被拒絕,這次也沒例外。

少年像是被季風這種毫無緣由的熱情帶動,沒多想便答道:“風銀。”

“封鎖的封?”

“風裏銀山。”

話落季風腦中莫名的浮現了一片綿亘無垠的雪山,遙遠的,冰寒的。

“好名字,咱倆真有緣,你的姓是我的名”他笑道。

直到風銀消失在人影里,季風還站在原地,抬手揉了揉胸口,心中疑惑,從方才起,胸口的海棠印記像是活了一樣發起了熱,暖暖的還挺舒服,若不是現在還在大街上,他一定扒開衣服看看是不是真的活了過來。

季風腦海里回溯剛才那白色的一抹背影,竟覺不是世中人,凡塵喧囂,獨此一人彷彿與人間色彩無關,雖身在人群里,卻沒辦法將他與周遭的煙火紅塵聯繫着在一起。

方才居然忘了問他是哪裏人。。。

收回目光季風看了看周圍,花季少女們已經不知蹤影,心裏慶幸了一下。

細想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彷彿其間有聯繫。

影探跟了一路,卻一直沒動手,直到尹不醉把若木之花交給他,才開始出現異動。

這樣想來,無面鬼的目標很可能就是跟若木之花有關,追他並非是要殺他,而是想要從他得到什麼,或者確定什麼。

按尹不醉的話,那若木之花是今天才出現異樣的,在這之前一切相安無事,沒人查得到這裏來,而無面鬼跟上了他,就是說背後之人定然知道些什麼,才選擇了他,只是為何單是這幾天?為何從前那麼多年沒人打主意到他身上。

船車的失控多半也與這件事有關,那麼風銀的出現是巧合嗎?

“風裏銀山。”季風嘴裏念着,忽然被一聲呼喚打斷思索。

“可算找到你了。”應如是與兩名門人一同走來。

季風不再去想那抹白色身影,對來人笑道:“師兄,都處理好了?”

“船車沒造成多大的破壞,那黑氣也並非多難纏的妖邪,留下一些人處理現場就過來了。”

季風抬手鬆泛松筋骨,嗔道:“哎呀,我這一路舟車勞頓,快到家門口了也消停不下來,這個追完那個追,還要自己收無面鬼,唉我這勞碌命。”

應如是一身青黑色衣衫,身材修長,一派仙風道骨,看着季風的眉眼帶些兄長般的溫柔,輕輕笑道:“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年,可算想起回來了,還帶了一群鬼。”

應如是本身天資好,也踏實的勤加修鍊,性子在師門中算是比較一本正經的,但相處久了有一種自己都發現不了的特質,便是說出口的話,總能在一本正經中攜帶華點,讓人無語凝噎。

季風直接忽略,道:“幸好師兄來接我了,不然我就要成到家門口也找不到路的第一人了,哈哈。”

進了臨夏城離時風門還有一段路,臨夏城內道路複雜,成片成片的磚瓦樓閣長得也大差不離,加上現在是晚上,碰上鬼節又人山人海,沒了百道行,季風還真有些迷亂。

應如是一臉真誠道:“是掌門讓我們來的,他說你可能會在臨夏城遇到危險,讓我們來盯着,果然,不出掌門所料。”

“。。。”

季風皮笑肉不笑:“所以你們不是來接我的,等等,他怎麼知道我會遇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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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世聞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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