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生花
薰兒笑着,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是來之前去司琴坊找跳民族特色舞的姑娘借的,已有些亂了。
她道:「箭羽啊,就是那第一箭,我看到上面的小圖騰了,箭身材質也像是一品西部才有的山竹,後來我借來這身衣服,刻意說少昊族話,居然被我碰對了,算是運氣好。」
她說著,忽然想到下午齊王指責親侍時說的「你們拿她當誘餌?」
當時聽着還挺生氣。
她解釋,「齊王,我是覺得暗箭難防,而且羽箭出自外族,事情一定不簡單,才私自和恩人還有那幾位朋友商議的,您不要怪罪他們。」
該罰的他已經罰了,便沒有接這個話題,只淡淡笑道:「你知三生花,知我酒量,知西部圖騰,知少昊特產,連少昊族語都會說,顏薰兒,你還有何事不知?」
說到自己的知識庫,顏薰兒就津津樂道起來,「看書的啊,齊王早年在西北征戰,寫了很多好詞,我看的多,別說是您能飲多少酒,就連您當時什麼心情,什麼時節穿的什麼都能分析出來。我從小也會看一些經傳,各民族族史,野史,民間異聞錄,等等等等,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本書,很樸實,叫《荒原山竹養殖法》,我無聊的時候看過好幾遍,今天一看到那通體泛灰、帶着魚鱗式灰白紋的竹制箭身,就想到書上說過,那種竹只在少昊族高山荒原上有。」
她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多了,立馬笑着打住,「是不是有點枯燥,還有少昊族語的發音技巧,我也是從各種奇異書籍上看的,和中原華大同小。這麼一想,我小時候,倒也沒白過啊,是不是還挺厲害的。」
齊王靜靜的聽她說完,眉宇間泛着不明顯的溫柔,稜角分明在月光相襯下,顯得越發矜貴俊美。
他輕輕點頭,「嗯,很厲害。」
「顏薰兒,你也是我的恩人了,明日,請你去我園中看三生花吧。」
顏薰兒沒想到他忽然提這茬,幸福來的有點突然,一時間感到眩暈,她笑的合不攏嘴,連謝恩都忘了,傻乎乎的一個勁兒點頭。
顧齊修起身,「已是亥時,早些睡吧,明日一同回宮。」
「好!齊王住哪間?」
「隔壁。」
「您先回去,我下去一趟。」顏薰兒起身便往外跑。
顧齊修實在是對她的倒霉有了陰影,生怕她一轉身又出了什麼事端,「顏薰兒!」
「無事,我只是下去向掌柜要個香薰助眠,這地方環境床被都不如皇城,齊王睡眠不好,不是嗎?」說完,她笑着跑出去了。
顧齊修望着顏薰兒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失神啞笑。
顧齊修回房,將門虛掩着,想着顏薰兒的話,心雜陳,不知不覺脫了外衣和束髮冠,坐到床邊。
「掌柜說店裏安神香不多了,而且我看這質量也只是中品,不算太好,您將就着……」薰兒見門沒關,直接推門進去,徐不及防,看見床邊坐的青衫公子,長發垂散,皎潔如暖玉,心就像無邊浮塵撞上了什麼,咯噔一聲,愣住了。
顏薰兒在長樂殿上求齊王答應畫丹青的時候,隨口說了自己視力極好。
本來無處證明,直到現下遠遠看見了齊王眼角的美人痣,和他頸間淡到快要消失的淤青,她才發現自己的視力當真是很好的。
只不過燭火月光映襯下的齊王,實在比她見過的任何一處景色都要美,出自自己手下的丹青也是遜色很多。
「齊王,我,為您點上。」顏薰兒低下頭,呼吸急促,臉上的紅暈也從眼尾爬到了耳根。
顏薰兒就着燭火將安神香點上,道:「放窗邊的桌上,您看可好?」
「放床邊。」
「好。」顏薰兒小心翼翼的,把簡易的香托端到床邊的木柜上。
「您,您早些睡吧,明日回宮,可有要事?」
「朝會。」
「我知道了,您安心睡下,卯時我會來喚您。」
緊張迷離的氣氛終於被這句話打破。
齊王笑了聲,「你?卯時來喚我?」
語氣中明顯的不相信。
顏薰兒忽略齊王的本意,「對啊,我剛才轉了一圈,見您沒有留親侍,只有我一人能供您使喚了,您別嫌棄。」
齊王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答了句,「好。」
一夜無事,夢中昏昏沉沉,忽然蹦出來一道聲音:「顏薰兒你也太可笑了,平日午時都難醒的人,居然以為自己能卯時起床?睜大眼睛看看現在何時了,誤了齊王的事可是掉腦袋的重罪!」
然後,哐當一聲,她好像從床上翻了下去,極度失去平衡后的求生欲讓她緊緊抓住什麼,隨後驚恐睜眼。
入目便是齊王,他端正坐着,聞聲睜開眼。
似乎已是天色大亮。
「齊王!我不是故意起遲的!不要砍我腦袋啊!」
坐在旁邊,被抱大腿的齊王,以及車廂外的車夫皆被嚇了一跳。
顏薰兒僵着臉從卧榻上坐起,勉強弄清楚狀況,「這是,馬車上?」
齊王點頭,面無表情。
「現在是……何時?」
「辰時三刻。」
顏薰兒把臉埋進膝窩裏,徹底不敢看齊王了。
馬車很快到達皇城,走的是離齊王寢殿最近的東門,齊王要換朝服,時間有些趕,便讓司辰安排顏薰兒。
朝堂之上好久沒有如此熱鬧了,最近那些趨附龍元的周邊小國,乃至疆土之上的友族也蠢蠢欲動。
小國之力不足撼動龍元,哪些人一波波往上沖,都是直接衝著他這個天齊王來的,就算失算也沒多大損失。
一旦成功,拿下天齊王首級,便是直接撼動龍元全國根基的大事。
齊王靜靜聽着朝堂之上重臣親貴們的爭論,冗長的朝會慢慢演變成了「是否要被以侵犯為借口直接出征討伐」的討論,兩派意見不同之人分庭抗禮,爭議不休,顧齊修要考慮的卻更多。
北離亂賊不過數百人,怎能神不知鬼不覺滲透入長樂殿,只是當日滿朝慶賀審查不嚴之故?
少昊族人見他殺人不眨眼時慌了,為何齊齊看向九王爺顧慕楓?
無需真相,只按常理便知,他的宮闈中,出了里通外賊者,且位高權重,止於此人是誰,尚有待探究。
他不願輕易下定論,不願以君臣之位猜度兄弟,更不願相信兄弟會為了權貴對他下暗手。
權位利益於他而言,非重於一切之物。
朝會結束,群臣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從長樂殿退朝,顧齊修立馬趕回了寢殿。
龍元宮外,顏薰兒在竹橋中段坐着,赤腳戲水。
「你可知這蓮池於是我如何珍貴呵護才長的如此茂盛?」
顏薰兒被顧齊修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本來是覺得這動作不得體,但腳來不及收就被他的話嚇住了,這是,很珍稀的蓮池?
她立馬起身,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請齊王降罪!我……罪女不是故意的!」
齊王有時真不懂她,呆呆傻傻,勇敢時不明情況就敢往賊窩裏闖,怯懦時一句話就能嚇着,他語氣放緩,「起來吧。」
「我……罪女,罪女上回入宮,也……做了相同之事,不過不在這裏,在御花園前面那一塊。」
「你還挺誠實。」
「罪女!」
「好了,無事。你為何在這裏等,沒有到處去玩,我不是讓司辰陪你嗎?」
「我在等齊王,便想等到您回來,怕離開玩過了時間。」
「朝會很久,等着很無聊,我回來也無事,你玩夠了再來便好。穿鞋,隨我進去。」
顏薰兒這才趕緊蹲下穿鞋,也顧不上腳沒幹了。
齊王領她進了龍元宮,前廳有茶案,上面還擺着棋局。很空曠,門窗牆面全是檀木雕花,傳說中的神獸各盤踞一方,細微處是草木微雕,相當精緻,顏薰兒一進去便被吸引住了。
右側拉門裏應該是寢殿,不過無幸參觀了。
往前,便是庭院,中間寬碩健壯的深棕色樹榦直直挺立,樹枝像撐開的油紙傘,分佈均勻,滿樹三生花開的繁盛,偶有微風,還片片飄落。
薰兒驚呆了,以往十年,她從齊王陛下的詩詞畫幅中一點點拼湊出來的,對三生花冰山一角的認知被推翻,它確實美麗,卻不是生於細枝幹的矮樹,或小灌木叢,而是長在這樣壯碩的樹上,僅此一棵。
薰兒看着滿滿一地的花瓣,鋪在生着小花小草的泥土上,別有一番風味。
「原來您詩里的三生花海,是這個意思,我想了十年,都錯了。」
「是我故意寫的隱晦,年輕時,寫詩漸漸成了習慣,有的隨手寫了,連自己都不會看,葉公公會隨手收集,偶爾製成詩集,枯燥的幾乎無人問津,沒想到你還會刻意收集。」
「因為仰慕陛下啊,小時候喜歡一個人的象徵,便是學他喜歡的一切,大概所有女孩子都會經歷吧,我的心慕之人的竟是一國之主,從小眼光便好,真是榮幸之至。」
縱然這喜歡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也願意。
齊王沒發聲,顏薰兒以為他介意了,有些害羞,趕忙轉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