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弟恭

兄友弟恭

他年竹徑依舊,其間行人卻換作丹黛二影。

故地重遊,白子鴻只覺着當年種種都一一應驗,只有這為君捐命和千里葬骨還不算是個定數。他偷偷看了眼身邊的青年,再想那句“一朝情義疏,千里葬君骨”就難免忍俊不禁。李啟暄會捨得將自己遠葬他處?讓自己與他死同穴都不足為奇。

“在想什麼?”

“荒誕之事。我入宮前曾來此處祈福求籤,但所得簽文卻一點沒有祈得福運的樣子。”

“簽文說了什麼?”

白子鴻搖搖頭,示意自己早已忘卻其中詳情。但他應答前迅速垂眸復抬的模樣,早已被李啟暄定為明知故瞞的標誌。不是好事,李啟暄也不想深究,畢竟這青年在那日回程中險些丟了性命,今日提起太煞風景。

“草民奚朗,參見太子殿下、義殿下。”

“存韞,這便是我與你提及的吏部尚書之子,奚朗,奚子清。”

“子清,日後私下相見就不必參拜了,我在外時不喜被喚作太子殿下。”

李啟暄這話是為白子鴻而說,他知道白子鴻在外時自稱將軍之子,最喜旁人喚他小公子,什麼殿下、義殿下,他連沾都不想沾。青年心領神會,與這丹衣兒郎相視一笑,他方才沒有出言制止,是不想太過特殊,讓太子難堪。三人相請落座,再言談時,都放輕了聲音。

“懿州澤渠已在開鑿,如今應已從各鎮征工。父皇殿前特地點了吳工部,這次工部的征工上報應當不敢有所欺瞞。”

“話不能說太死,還是要看這監工定在誰人頭上。若能與之交好,自然是有利無害的。但構陷一事若要做的精妙些,絡州倒還可行,懿州確實難為。乾就算到輝都與我們一道而行,也必然會先囑咐各地兵馬在秋獵期間勿信任何調令。”

白子鴻心中一直記着那老狐狸當年讓他在膽識上輸過的棋,天子眼前都敢欺瞞,他們還怕被單獨點出?奚朗聽白子鴻提起監工一事,即刻將自己從父親那處聽得的確切消息說與二人來聽。

“季鳳,這澤渠的監工定的是你。如無意外,你今夜回去應當就會領旨。”

白子鴻抿了抿唇,心中直道這坤帝當真狠心,硬是把李啟暄拎出他的庇護之中。不過也罷,這太子都十六七了,他也該放手。心緒至此,又被他拽回收網一事上。他同奚朗展開九州道路圖時察覺到李啟暄那處的異樣,卻裝作全然未見。

青年儲君雖對白子鴻監工澤渠一事十分不悅,但白、奚二人一將這圖紙攤開,他便狠掐了自己兩下,讓這心思收歸議事之中。

“寧、芝、攸、弘四州皆有太子門下賓客,前月我已將兵馬藏匿處同秋獵時日一併傳達。望州為此次秋獵之地,若他地東窗事發,定會最先清除。浮州夾於望、寧、絡三州之間,此中兵馬若想逃竄也無路可去。雲州的兵馬除非逃往慶霄關外,否則也逃不過輝都與弘州,但無令出關即為叛國之舉,雁將軍自會全部剿滅。”

“依我看,這絡州應先選遠離市集之處‘點火’,不然一旦局勢難控,就極易傷及其餘兩國的商賈。內憂未除再傷了和氣,坤澤可就三面樹敵了。季鳳,你看這兩處對角鎮,一處在天台山下,一處又與芝、攸兩州相距不遠。若攻於此,應當不會有失。”

指尖游移,全圖圈點。白子鴻說罷全局,奚朗便將他思慮未及之事再做補充。這青年不愧是敢叫板義殿下的“青衿”,格局之大,確實前程可期。李啟暄將二人所思所點聽進心去,思忖片刻便有了“點火”絡州的主意。

“借廉展去劫皇商,事成之後分兩路直奔這兩地。皇商素來是父皇親自監管,絡州刺史和統兵都督不敢不查。再者,蔣澄不是曾在絡州任職。回東宮后我先與他傳信,讓他中秋放休時回絡州與親信私下商榷。清輝洞府那處,就要麻煩舍鳳了。”

“殿下所言到無不可,只希望這劫皇商之人機敏一些,入鎮之後最好將商貨多藏幾家。那些人久居無事,說不定會破綻百出。”

白子鴻雖未將認可說出,但他探手過去輕輕拍了拍李啟暄撐在膝上的手。不出意外的翻手抓扣,令黛衣莞爾。李啟暄得了肯定,便也對懿州之事稍作假設。可他話未出口,便抬手示意白、奚二人不要說話。白子鴻聽見了動靜卻不好對李啟暄說出,只得先將九州道路圖捲起收好。

“小心些,等我回來。”

耳語傳話,白子鴻輕輕頷首,目送丹影執劍出門。奚朗對此見怪不怪,畢竟覬覦他爹位置的人向來不在少數。兩人對坐不語各自飲茶,靜等這瓦響劍顫聲統統消逝。柳葉鏢破窗而入,白子鴻端杯飲茶,稍稍仰身便將此擊避過。下一瞬血濺窗紙,白子鴻知是李啟暄趕到,轉頭便掀開一旁茶杯的杯蓋向其中添上熱茶,又在奚朗的注視下從懷裏掏出手帕候着儲君進來。

“巧合而已,是他準頭不好,你不必這麼看着我。”

丹衣輕手推門,斂起一身戾氣回到白子鴻身邊。他蹲在黛影膝前,由着那絲帕擦卻面上血污。看那白凈的手欲要收回,青年即刻出手將其按在頰側。

“我看那窗紙上留了孔洞,可有被傷着?”

“他準頭偏了兩分,沒傷到我。有旁人看着呢,還不快些起來。”

白子鴻抽回手,屈指敲在青年額上。李啟暄這才起身飲了口白子鴻倒好的茶清清嗓子,又走至牆邊拔下了釘入牆中的柳葉鏢。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丹黛二人將奚朗送走後,才轉頭上了自己的馬車。白子鴻本想聽聽奚朗有什麼良策能借澤渠開鑿來推動藏匿兵馬一事東窗事發,可惜話沒聽着還污了佛門凈地。腰間兀的被人一攬,白子鴻又向那桂香所在處貼近幾分。

“子鴻哥,你就沒擔心我?”

“你若連這些都打不過,我就可以考慮讓坤帝擬旨賜婚,放我回白府做個安逸的無用之人了。”

李啟暄聽到了某個字眼,隨即長眉一挑極富威脅地向人貼近,卻最終只吻在了那人的唇角。他將額抵在青年肩上蹭動那黛色雲容,再一開口便委屈地像只狸奴。

“你就不能好好誇我,非要挑些我不愛聽的來氣我……”

“存韞,那你說說。剛才議事的時候,你又把心思放到哪去了?”

“義兄~”

“你還知道我是你義兄。別家都是兄友弟恭,你都幹些什麼?”

恭恭敬敬地覬覦你,不也算弟恭。李啟暄抬眸看着青年,笑得乖順。但不過片刻,他的目光便又停在了那紅潤的方唇上。手掌游移,青年不自覺將手壓入白子鴻發間,迫使他低頭容許自己覆唇其上。可就在相差毫釐時他突然停下,若白子鴻明日真要走,自己又將他弄傷該如何是好。一瞬溫軟相覆,柔而青澀的動作切斷了李啟暄的顧慮,替代顧慮充斥思緒的是他的驚詫。白子鴻想着他的親吻,生疏地、小心地將親吻又都還給了他。

有些甜頭嘗過一次就讓人魂牽夢繞,更加難以抵抗。無論是眼前的李啟暄,還是他白子鴻,都一樣。

奪回主權,丹衣愈發放肆,他在這男子察覺不妥想抽身時牢牢將其制住。黛色承受不及,便只得由着他進犯更深。一吻終了,桃花動情鳳眼含欲,一時間喘息難平。李啟暄看着白子鴻慌忙抬手擦去了唇邊的什麼東西,而後便逃去了另一側開扇遮面。

疏狂客。今日對着他的,怎不是不墜青雲了?李啟暄指腹一掃抹去了殘餘在唇角的饋贈,饒有興緻地等那扇子翻面。而扇子下的白子鴻正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沒空管自己現在有沒有將扇面拿反。

白子鴻你怎麼回事,他都停了你還貼上去幹嘛!想起來就算了,你怎麼還學上了。都什麼兄友弟恭,你是怎麼大言不慚的說出這種話來的。

白子鴻越想越是羞惱,越想越不知該如何面對對面的青年。李啟暄見這扇面一直不翻,心中知曉他這義兄還在氣惱他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他輕嘆一聲,也對此無可奈何。

唉,明明在寧州風雪裏不打自招的事情,硬是能被你拖到西郊紅雨中才說出三個字的實情。今日你一吻動情,又想對我藏到幾時?

“子鴻哥,扇子,拿反了。”

“要你多嘴!”

直到下車,李啟暄為了逗他開心可謂是使出渾身解數,誰知這回連茉莉酥餅都不能誘惑白子鴻了。這黛衣青年雖將扇子放落,可行路步伐可謂是腳下生風。李啟暄越追,他便走的越快。到最後,李啟暄索性就由他去了,反正他必然要回東宮西苑獃著。

“義殿下接旨——”

白子鴻剛踏進青雲殿,又邁出來下階接旨。他掀袍一跪,將這黛色衣衫鋪落一地。宮人打開聖旨朗聲宣讀,站在苑外的李啟暄也駐足聆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義殿下心思縝密,屢獻良策。今,特封為澤渠監工,明日啟程趕赴懿州,若無詔令,不允回都。欽此——”

“兒臣,領旨謝恩!”

白子鴻雙手接過聖旨,隨即起身對宮人頷首以禮道了句辛苦。宮人回禮后便急着回安泰殿向坤帝復命,過月洞門時也只匆匆與太子行了拜禮,未多言什麼。李啟暄走進西苑,遠瞧那黛衣兒郎手持聖旨若有所思。他不知是哪來的底氣,竟即刻認定白子鴻展露這副神情是在擔心自己。

“存韞,過來吧。”

若無詔令,不允回都。白子鴻心知自己再回輝都恐怕是秋獵臨行的前兩日了,當務之急是趕緊向存韞將事情交代清楚,而不是借他之由和自己慪氣。

白子鴻引李啟暄進了青雲閣,燈盞一點,照亮一方桌案。白子鴻將九州道路圖收入木屜上鎖,並將這鑰匙親自放入了李啟暄的荷包之中。桌上的簿子、書冊,他也一一為這太子指過,教他如何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義殿下印和九州道路圖都在這木屜里,芙蓉我也為你留下。你若想約奚朗見面,就寫過信後印上我的玉印,讓芙蓉親自送去。但奚朗若寫信議事,你看過後必須燒毀。他年少氣盛寫信總不知含蓄,那種信留下遲早會讓他引火燒身。收網一事我已將定數寫在這簿子中,你謀划未定之事前要細看幾遍,謀划中若有疑慮,可先翻閱這書冊,也可請叔鳳前來答疑解惑。我走之後,就由你們三人謀划全局。”

白子鴻將鷹哨取下,掛在了李啟暄頸上。李啟暄試着吹響,鷹翼撲騰聲果然自門外響起。白子鴻未戴護腕,就只好先委屈黑鷹在門外候着。

“存韞,黑鷹這處你可以聯絡三州,放它走時,說清去往何處即刻。這三州之中,寧州不會有太大變數,你大可不必派黑鷹前往。至於蔣澄和廉展,你只能讓叔鳳去與舍鳳聯絡。我走前會將紅錦帶上一段,你若找我有事,讓黑鷹送達即可。切記不可太過頻繁,不然被李裕乾盯上可就功虧一簣了。”

“還有……”

“子鴻哥,等等再說。”

白子鴻剛歇了口氣,還沒將事情交代完便被李啟暄撲懷抱住。他輕嘆一聲搖搖頭,卻還是抬手撫上這青年的背脊。白子鴻怕李啟暄處理不過來這些,李啟暄卻怕白子鴻在懿州丟了性命。丹衣將手收緊,想要把自己的至寶永遠留在懷中。白子鴻輕輕拍了拍他,又將自己未交待到的加以補充。

“一定要每月收一次芝州、攸州的消息,避免最後出現紕漏。懿州那邊我也盡我所能盯着些,你遣黑鷹過來時,如有消息我定會及時傳出。還有,廉展那你記得將所行路線描上一份與他標清,讓他提前去那處多走幾遍,但千萬不要驚動鎮子中的人。”

“我不需要什麼消息,你給我活着回來就行了。”

“存韞,這又不是上戰場。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李啟暄不想聽白子鴻說這種寬慰他的話,白子鴻沒有武功又深入敵營,一步踏錯就不知該以何種方式被送回輝都了。筍指勾挑,李啟暄看向那燈火映照下的俊俏面容。

軟唇既落,一點眉心,二點鼻尖,三點薄唇。白子鴻予他的定心之物,力淺卻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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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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