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寧州(五)
平旦鼓響,白子鴻從榻上驚醒,慌忙下地整裝。他一出帳門正碰到長兄過來尋他,兩人相視一眼,即刻並道向教場跑去。
“即刻清點人數,備戰迎敵!”
白之疆立於點將台上侃然正色,他手握腰間長劍俯視盆火映照下的白家軍陣。今日才元月初七,那虎蠻之師便迫不及待了。
“主帥,三軍齊至,聽從調遣!”
白子鸞正色抱拳,且聽白之疆一聲令下,便攜兵馬出關迎戰。白子鴻拄立銀槍跪至父親面前請命,願隨長兄迎敵。白之疆擰眉輕嘆,自懷中取出早已為么子備下的薄鐵面具,允他遮面迎戰。
“量力而行。”
“謹遵鈞命!”
白子鴻起身接下這薄鐵面具,將其覆於下半面上。他旋即提槍下台牽引良驪,領弓箭兵前往助陣。
李啟暄驚醒后便被守衛困於營帳之中,他多次提出要去白子鴻那處,卻屢屢被軍令壓回。他聽那戰鼓擂動之音震懾天地,竟莫名有幾分心慌。為求靜心,他只得拿起白子鴻批註近半的《九州志》從頭研讀。
天光乍破,赤衣、紺青走馬于軍陣兩側各領一隊騎兵。白子鴻聽聞城牆號角,即刻命弓箭手起弓引箭,白子鸞則傳令持盾步兵舉盾待命。玉沙飛濺,地顫更劇,弓箭兵放箭兩下后,便則速更換近身兵器。
兵陣走形間,白子鴻遙看敵手騎兵折損小半,心中自喜。他提槍駕馬,領左側騎兵同長兄入陣殺敵。一時間兵戈之聲嘈雜不絕,寒芒擊敵首,利刃折臂骨,白子鴻兼顧八方槍出如龍。他轉槍掃擊敵方騎兵手間,這槍頭一挑便讓敵手皮肉即綻兵刃自卸。他再擊穿喉,將人搡落馬下。
敵血濺衣,白子鴻未有絲毫懼色,他不知何故,竟對拼殺遊刃有餘,亦能從萬千人中尋出一條直向敵將的路徑。
“跟上!”
擒賊先擒王,白子鴻索性一路寒芒開道領四五騎兵殺至那敵將面前。
駐馬交鋒,青年仰身轉槍躲過那刀刃橫掃又迫使其人與自己拉開距離,而後便速速起身架槍,左右接擊加力打回。槍轉繞身扎人身前,疾收回躲避人刀鋒。他舉架銀槍扛住此人一刀下劈,振臂使刀鋒後送,隨即橫槍一掃便將此人從馬上打落。
白子鴻手中的寒芒將入敵將脖頸之際,不知從何處射來一道金光直入他左肩。血濺眉目卻未晃他心神,誰料又是金箭襲來擊中胸甲將他射落馬下。白子鴻踉蹌幾步扎槍入土才未跌坐在地,他察覺此箭力道絕非凡子所能企及,思及至此他不由得暗道不妙,隨即拔槍挑開雜兵尋回敵將落馬處。可青年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那人已經不見了影蹤。
赤衣行槍掃除周邊敵人後,以槍尖挑斷那瑟瑟馬絡頭拿在手中。他重新上馬,將其高舉示人。
“統帥已亡,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不多時,敵兵止戈,盾兵圍陣。白子鴻此時才關心起方才那一箭之傷,可肩上唯有傷口不見羽箭。
白子鸞駐馬待赤衣行近,卻見那青年目光狠厲與他平日裏的模樣儼然不同。只是短短一對視,就讓白子鸞倍感壓迫,以至心生敬畏。青年擰眉忍痛,牽韁行至長兄身側。他將那馬絡頭交於紺青戎裝后便先行回營療傷,以免自己這身模樣被李啟暄瞧見。
“呃……”
“小公子多忍着些。”
酒傾傷處,白子鴻口咬木枝仍難免悶哼出聲,直到草藥覆蓋皮肉,這灼燒痛意才被勉強壓下。醫卒為白子鴻包紮好傷處便退出營帳,留他一人在內火速更衣。
黛衣縛袖,革帶緊束,白子鴻挑燈讀文靜待少年來此尋他。
李啟暄聽聞明威將軍得勝回營,這便起身再度問詢自己能否出帳。
“敵軍已退,本太子總能出帳了吧?”
“殿下勿怪,請。”
李啟暄說是在帳中看書,可他一翻開《九州志》,腦海里就滿是白子鴻執筆批註的模樣。他本來還能看的下去,但這關外戰鼓不停,他就莫名的心慌難平,那感覺就像是此次領兵出戰的不是明威將軍白子鸞而是他的子鴻哥。
少年掀開帳幕看見黛影正點燈讀文,他徐步走近本不願驚擾,但這青年身上似有似無的酒味着實勾起了他的疑慮。
“子鴻哥,你晨間飲酒了?”
“嗯,天未亮時掀帳凍着了,就喝了些酒來暖身。存韞,我身上酒味很重嗎?”
李啟暄故意俯身湊近,卻被白子鴻卷書輕輕拍在面上。
“湊這麼近作甚?”
“不是子鴻哥要我聞聞酒味重不重嗎?”
“那也不……”
白子鴻還未將“可”字說出口,就被李啟暄那爪子按住傷處。書卷應擊掉落,這少年以為是白子鴻心緒雜亂,就趁機抓住他的另一側肩,將他扳過身來面向自己。白子鴻疼又不敢抽氣,只得咬緊牙關用右手去扒這狸奴的爪子。
“子鴻哥…看着我。”
青年擰眉,潭水中有了別樣的波瀾。白子鴻想借眉目傳達的怒意,被那因疼痛而出現在眸中的水霧,變成了李啟暄眼中的惱羞成怒。
少年鬼使神差地鬆開人左肩去握那玉手,一拽一按,白子鴻便被他擁在懷中。
“放手!”
白子鴻害怕李啟暄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更怕他聽見不該聽的聲音。比如,心跳。
“別怕……別再逃了。”
“你!哈…存韞,把手放開。”
慌亂驚懼勾出了青年胸中的鬱郁之氣,他如今就算抬得起左手,也沒有能將李啟暄推開的力氣。最終,他決定柔聲細語地哄着這狸奴將自己鬆開。
額上溫軟,一瞬便令白子鴻怔住。他聽那不再稚氣的聲音於耳畔響起,幾乎下意識的想要出手,卻被人狠狠壓制。
“子鴻哥,別躲着我。”
帷幄外傳來兵甲聲響,白子鴻急着掙脫,可李啟暄依舊不肯放手。
“子鴻哥若要逃,就自己想辦法把我推開。”
青年被他氣得笑出聲,心中直怪這天道戲弄自己。為何他每每受傷,李啟暄總能趁虛而入。
“季鳳?”
“存韞,快放手。”
白子鸞的聲音在營帳外響起,李啟暄心中也不比白子鴻平靜。但他想兵行險招,向這個早已心若擂鼓的青年討點甜頭。
“子鴻哥親我一下,我就放手。”
唇印胸膛。李啟暄與他共處七載卻不知他竟如此灼人,隔着如此厚的衣衫,他都能被這一吻燒灼心臟。
李啟暄如約在白子鸞進帳前將青年放開,但那青年面上的紅霞,卻連燭火也無法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