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寧州(四)

風雪寧州(四)

玉手挑幕,黛影入帳。李啟暄知曉他一定會來,畢竟他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在和自己賭氣罷了,沒有一絲一毫是怨他李啟暄的。

丹衣未動,只等白子鴻徐步走近。沒有平日裏那樣的起身相迎,是這少年想讓白子鴻自己決定是否靠近。十步之遙,他不會步步緊逼,而青年也可以選擇在第九步轉身逃走,但到那時,他定會追出去,不再讓黛影獨身一人。

白子鴻沒有察覺到少年的小心思,但他離桌案只有一步之遙時確實頓住了腳步。他本以為自己在挑開帳幕時就已經撥散了懼意,卻熟不知這最後一步才是他的命中劫數。但他的慌亂無助,很快就在看向李啟暄時全然消散。那丹衣莞爾一笑,便引他向之靠近。就像是生靈萬物追尋日輝的本能,連他也在所難免。

兩人終是對坐案前,共食粥餅。

“子鴻哥,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好。”

白子鴻收起兩人的碗筷便往外走,他心中慶幸李啟暄什麼都沒看出來,卻殊不知這句話是少年故意為他鋪的台階。李啟暄快行了兩步跟在黛影左右,這青年偏首又正回的動作快得像是少女偷瞧自己的情郎。

少年抬指拈住那黑色狐裘,他看見黛影明顯一滯,卻又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行去放置碗筷。

“存韞,你快把我的狐裘拽掉了。”

他這分明是在為逃開找借口,自己明明只是用兩指拈住,哪有那麼大力道。李啟暄索性扣住白子鴻還未收歸裘衣下的手臂,強勢與人十指相扣后又撒嬌似的與人討價還價。

“子鴻哥,那你這般牽着我,我就不會拽掉你的狐裘了啊。”

青年依舊雲淡風輕,沒有一絲可見的波瀾。他如以往一樣由李啟暄這般牽着自己,並付人以僅限於兄友弟恭的寵溺和柔情。

“你啊,凈耍些小聰明。芝州與浮州的事想得如何了?”

白子鴻素來不怕這白家軍鎮守的寧州被李裕乾騙去,但其餘二處,李啟暄萬萬不可失,哪怕為之兵行險招。少年知道最快的方法,但他不願意讓白子鴻一人留在芝州或浮州。

“存韞愚鈍,還請義兄多寬限幾日。”

雙擺銅環,后立草靶,黛影拈弓搭箭直瞄那一點硃色。弦響箭出,寒芒直穿兩疊方口,正中靶上紅心。李啟暄在旁不由得拊掌叫好,這午後教場空蕩,將他的讚許迴響了兩遍。白子鴻換靶連射兩支后,便走回少年身旁將弓箭交予。

追箭?李啟暄本以為百步穿楊就已是白子鴻的極限,可沒想到,他竟連追箭都輕而易舉。看來就射術而言,自己與他可差遠了。不,除了武功和棋藝,我哪點都和他差得遠。李啟暄站在線外心中感慨,他看了兩下雙擺的動向便穩箭拉弓等待時機。

羽箭嗖嗖,雖穿過雙擺卻未命中靶心。黛衣在旁默不作聲,他靜等少年適應這弓箭輕重后再發羽箭。李啟暄看過結果不免擰眉面羞,但他哪肯這麼輕易服輸。少年掂量一番后,再度拈弓搭箭直瞄箭心。寒芒一出,白子鴻便知少年此次定能正中靶心。

“季鳳!”

白子鴻尋聲看去,瞧見長嫂正牽馬駐足在教場邊。他心中清楚,這是父親讓自己去練騎術。白子鴻招手喚回執弓的少年,讓他將弓箭放回掛架上,而後便詢問他是否願意與自己同往。

“存韞,你想不想去雪原縱馬?”

李啟暄眼中的星芒閃爍是對白子鴻最好的回答,他抬手撫過少年的發,這就引人同自己前去與長嫂會合。行路之中,一聲中阮弦動讓少年心滿意足。

“方才那箭射的不錯。”

雪原無垠,偶有兔走狐撲,也算不失生氣。黛影悅然縱馬,一如游魚復歸江海,那桃花點星、貝齒無瑕,是兒郎意氣風發。丹衣馭馬逐他,卻不想喚他慢些。如魚得水,似雀出籠,這天地不羈本就是刻入他魂魄中的東西。李啟暄再如何喚他,也定然是追不上他的。他緩緩勒馬駐足,靜看白子鴻一人興高而彩烈。

你真的是人間至寶,行到何處都有天地作請,允你汲萬物之靈,獨成風雅。

“存韞!”

黛衣拽韁勒馬,調轉回看。雪原之上,唯此一色深駐少年心中。丹衣驅馬速至人身側,兩驪并行。

程修安帶白子鴻來雪原縱馬,本就不是練習騎術,如今看兩人玩得開心,她倒也算是將白之疆交代的任務完成了。她走馬閑行,順道放箭獵兔,卻不想自己剛打下一隻兔子就被從鎮西營過來的白子鸞給半路截獲。

“想吃兔肉就自己去打。”

“娘子打來的香。”

皚皚白雪中,紺青赤裝、黛影丹衣各成景緻。

“伯鳳,心裏還有沒有點軍紀了!還有你,冰天雪地的亂跑什麼,這裏是鎮西關,不是坤澤宮的跑馬場!”

“孩兒知錯,請父親責罰。”

白子鸞跑去談情說愛被白之疆抓個正着,白子鴻則一出樊籠就野的不見人,若不是鎮守的士兵發現及時,他差點將李啟暄領出坤澤邊界。這兩兄弟在受家法上可謂是共患難,今日也雙雙被罰去教場扎一個時辰的馬步才許吃飯。

“馬步紮好,別想着偷懶!”

白之疆在教場親自看着兩人受罰,他進來時不單在門口設攔,還遣人給李啟暄帶話,就說自己與白子鴻有事商議,讓他不必再等。孤立無援的鸞、鴻二人是頭也不能轉,口也無法開,只得乖乖在寒風裏扎着馬步反省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

屋中爐火正旺,卻也不能讓粥餅時時溫熱。李啟暄知曉今日之事定會讓白子鴻受罰,可武夫子差人向他傳話,便是擺明了不想讓他去替白子鴻求情。帷幄響動,李啟暄即刻起身相迎,這還沒近身,白子鴻身上的寒氣便向他侵襲而來。

“子鴻哥。”

“你怎麼在這?”

白子鴻方才見少年顫了一下,知道是自己身上太寒,這便有意繞開李啟暄去掛狐裘。李啟暄疾步去榻上拿起自己的錦裘披裹在青年身上,他雖看不出白子鴻受了什麼戒罰,但卻知曉他在外待了許久,都快將身子凍透了。青年目自翕張,他抬起還未緩和的手將錦裘抓攏,心中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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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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