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詩會(三)

桃花詩會(三)

飛花令這席倒還算好,幾輪下來大家也大多熟絡,相互幫着免被罰酒,除了“何”那一輪罰了許多,剩下的果酒花釀索性當作是尋常宴席分給各桌賓客享用。白子鴻得了瓶青梅酒,只是斟了一杯並不多飲,魏郎卻未取酒,說是小公子那瓶便和他心意。白子鴻對他總有種相識已久的錯覺,以至於忘了年歲,而魏郎對自己倒像哄孩子那般事事貼心。

“魏郎。”白子鴻飲盡杯中果酒,開口打斷對無方國風物人情侃侃而談的魏郎,“明年詩會,你怕是難再見我了。”白子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這個才見兩面的青衣兒郎說這些,也許是因為他與自己非親非故,若訴心憂也不會為那紙聖意徒增傷悲。白子鴻又將杯添滿,嘴角無端生出一抹笑意。不,又許是自己醉了呢?

魏郎手中玉杯一滯,那對好看的山黛又向心聚攏,似乎真要成連綿疊嶂。他還是他,儘管年歲有差卻又是這種神情與自己輕描淡寫訴着相似的話。魏郎放下玉杯,鬼使神差將手附上了小兒的面頰,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他右眉尾下的一點黑痣。天道是憐他還是害他,魏郎自己也看不明了,他以往總笑那人年紀輕輕卻總端着深沉遠慮的架子,如今顯在這個九歲小兒身上,自己卻笑不出了。

“小公子,浮生百載,總能遇到的。”

白子鴻隨他柔聲言語眼上蒙了水霧,眉頭卻越蹙越緊,緊咬着牙冠以緩解簇擁而上的委屈。魏郎見他目中淚光閃爍,卻被他自己硬生生忍了回去,魏郎只好收手。不予他柔情,他反而不必忍得這麼辛苦。白子鴻稍稍平復,便強顏歡笑又與魏郎飲酒,讓魏郎繼續講無方趣事,他知道自己若想逃過這些,最好是讓自己無暇思考、無能思考。

那日,馬車中的三人唯獨白子鴻醉的不省人事,被魏郎抱回白府車上。

何以歸覺得事情不對,明明是果酒花釀而白子鴻飲了半數不到怎麼能醉成這樣。他只道是要送送無方仙君,便同魏郎一起下了馬車去別處攀談。

“我換了他的酒,換成了他最喜歡的。”

何以歸還沒問,魏郎就將換酒的事告訴了他。何以歸都不知自己此時應當擺出什麼神情亦或是用什麼方式才能讓這人清醒的認識到那只是一個九歲稚子。

“無論席上發生了什麼你這都做的太過了,如若他家中人問起我都不知道怎麼圓。”

“……”

魏郎指尖金光流轉,一枚銀杏葉漸漸成形,他當空畫寫了一道令簽,再一指那銀杏葉,只見令簽融入其中,葉片邊緣金紅交映。他將銀杏葉交於何以歸,卻說等馬車快入白府時再用,讓何以歸在車上點燃今早未燃多少的月麟香。何以歸將花燈會那日的銀杏葉交還,魏郎見上多了層幽幽的紫光,啟唇說了五字,便轉身向他自己的馬車走去。

“何以歸,勿忘。”

何以歸回了白府馬車,先為白子鴻蓋上了自己的裘衣,再將香爐中的月麟香復燃。他與白子鵠對坐無言,一會後白子鵠擺弄起魯班鎖,而何以歸只聽着一側檐上的鈴鐺發著叮叮叮的響聲,等待馬車回到白府。

明月高懸,白子鴻感覺自己正躺在極高處,這才能將它看的這般明了,銀鈴聲不絕,白子鴻卻未感受到一絲涼風。余光中兀的多了一人衣擺,白子鴻坐起身想要看看來人是誰,卻不能回頭。“你怎知我念着你。”白子鴻感覺是自己開了口,可是他還不知道來人是誰,又如何說得出的這般親昵的話語。寂靜以答。那人明明在身後,白子鴻有直覺他說了話,可自己卻什麼也聽不見。“別與我拿心有靈犀作解,你總能找到我,我該懷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藏了……”藏了什麼?白子鴻只知是自己的嘴在一張一合,如今卻也聽不清自己說的話了。可就算這樣,自己卻像是得了什麼重要的承諾一般莫名心安。也就這麼一人立、一人坐,靜靜的賞着夜幕中的孤月輪,互不打攪。

“子鴻,該醒醒了。”

白子鴻聽見的這句話是魏郎的聲音,以為是魏郎在自己身旁喚自己,可睜開眼后卻是何以歸在自己身旁。

“子鴻,快到白府了。”

何以歸示意自己整理着裝,白子鴻卻揉着惺忪睡眼耍賴說再睡一會。何以歸看他酒勁消了,便也不強求他清醒着,畢竟有月麟香在,他終究再睡過去。何以歸將他的羔裘系好,等着芙蓉告知已到白府。

“世子,三公子。”

芙蓉小聲的提醒讓白子鵠和何以歸從各自沉淪的事情上回過神來,何以歸又試着叫醒白子鴻,卻發現他已經睡沉。何以歸讓白子鵠先下了車,自己再架着白子鴻出了簾幕。他並未將白子鴻交給僕從,而是比他多下一級階,將白子鴻背上進了白府。白子鵠去向母親梅娘報平安,而何以歸則背着白子鴻先回他的西苑。何以歸步伐穩健,心中只道白子鴻比自己想像的輕,但芙蓉卻擔心自家公子,一直在旁扶着。西苑較白子鵠住的東苑遠些,芙蓉屢屢提議讓自己換着背,免得世子累着。

“我早將子鴻看做親弟弟,背他回屋是盡我的兄長之責。”

何以歸讓芙蓉先一步回屋去把炭火點燃暖暖屋子,芙蓉見拗不過世子只好按他吩咐先一步進西苑,廊上便只剩下何以歸與白子鴻兩人。

“白子鴻,如若當初沒有那些事端,我或許會在你身邊真真正正地庇佑你。”

不多時,何以歸將白子鴻送回西苑。他雖然知曉白子鴻睡得沉,但還是小心翼翼將白子鴻放回床上,芙蓉也已打了水為自家公子潔面。何以歸又看了幾眼床上酣睡的白子鴻,轉身出了他寢室掩上了房門。

廊上的梅花已經過了花期,何以歸想見的梅花卻依舊在那。他不知道被天道垂憐究竟是好是災,但能讓那人見到他未曾也未能見到過的親人,便已經是天道榮寵。何以歸在廊上放緩腳步,稚氣未褪的聲線里藏着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情與惆悵。

“悵望梅花驛,凝情杜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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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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