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驕傲(1)
時間會變遷,但記憶不會撒謊,無論眼前的世界如何變幻,記得最清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一瞬。所以,當美夢坍塌的那一刻,才會那麼痛徹心扉,無法自拔。
那個夜晚,陳初和貝思遠不歡而散。
原以為小別之後的相聚一定甜如蜜糖,事實上並沒有。
出差回來后的貝思遠勞累疲倦,陳初便自告奮勇下廚做了晚餐,只是廚房裏什麼都沒有,只剩雞蛋和方便麵,陳初只好煮了一鍋雞蛋面。
但陳初廚藝有限,雞蛋面煮成了麵糊糊,她嘗了一口,寡淡無味。
“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貝思遠卻在桌子邊坐下來:“不用了,我覺得挺好的。我吃這個就好。”
陳初也挺同情貝思遠的,別人的女友廚藝高超,而他的女友只會煮一鍋索然無味的麵糊糊,他竟然也沒有怨言,埋頭苦吃。
倒是她自己,吃都吃不下去,攪拌着碗裏的面,看着他吃。
“你想吃些別的嗎?我給你叫外賣?”
十天未見,陳初有太多的話想與他講。但瞧着貝思遠疲倦的面色,原本想說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絮絮叨叨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她在他面前沒有秘密,原本不該說的話也講了,包括她為了陸淼淼打架,到有人去咖啡店鬧事導致唐樂丟了工作,再到唐信因不願念書要輟學。
原本以為貝思遠沒在聽,但他的反應卻是陳初始料未及的,原本還坐在沙發上看書,聽到她講進了警局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語氣少見的嚴厲:“陳初,你為什麼那個晚上不告訴我?”
她覺得委屈:“我給你打電話了呀,可你沒接,後面我已經出來了,你又在外地,我不想讓你擔心。”
“你做事總是有勇無謀,我能不擔心你嗎?”
陳初撇了撇嘴,沒說話,低頭洗碗,心裏想着再也不要開口說話,沒一會兒又忍不住說起唐樂的事情:“……唐樂真倒霉,攤上這樣一個爸,如果不是他一走了之,現在她也不會這麼辛苦!”她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那件事梗在她胸口讓她難受,此時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你不要插手她的事情。”他忽然大聲打斷她。
她放下手中的碗,剋制不住內心的煩躁,水仍在嘩啦啦地流:“那是我的朋友,什麼叫作不要插手她的事情?”
“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況複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根本沒法幫她解決,就不要去瞎攪和。”貝思遠極少對她大聲說話,此時的他看起來特別的嚴肅,“如果你能夠幫忙,也就算了,可是你壓根幫不上忙。”
無疑,貝思遠說的是對的。他清澈透亮的眸子透出她的不安和尷尬,許是發現自己的語氣太嚴厲,貝思遠扯了扯領帶,聲音柔和了一些:“我最近太忙,顧不上關心你,你好好的,別讓我太擔心。”
越是親密的人,越是能輕描淡寫戳破偽裝。貝思遠並沒說錯,也就是他的直接與不留餘地讓陳初覺得生氣,她默默地收拾了廚房,等着他來哄自己,誰知回過頭,卻看見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落在他的臉上,他蹙着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留下淡淡的陰影。那一瞬間,陳初覺得他有些陌生。
貝思遠並沒有睡多久,他在陳初躡手躡腳走近的那一刻猛然驚醒,看了看陳初,又低頭看了看時間:“挺晚了,我送你回學校。”頓了頓又補充,“我今天有點累,晚點還要做計劃書。”
“剛出差回來就要工作?”她覺得驚訝,“沒有休息嗎?”
“工作就是這樣。”
“你換份工作吧。”
“什麼工作容易?”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陳初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何婧早前的電話,想起何婧話語裏的惆悵和悲傷,她看着貝思遠滿眼的疲倦,終於抑制不住心底的焦躁與不滿,她像廚房那個忘記關緊的水龍頭,嘩啦啦地將自己的情緒傾瀉而出:“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你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為什麼要放棄。如果不是你當初放棄參加小提琴大賽,如果不是你放棄小提琴,現在你已經到處演出,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每天賣命上班累得像狗還賺不到多少錢……”
陳初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貝思遠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他的拳頭緊了又松,就在陳初以為這場無法避免的爭吵要拉開序幕的時候,她聽見貝思遠說:“我送你回去吧,有些晚,何老師要給你打電話了。”
陳初覺得憋屈,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陳初沒有告訴他,昨天自己回了一趟家。
陳洪恩和何婧都不在。
因為聽到二樓走廊深處的房間有響動,她便進去看看。那個房間已經空了許多年,陳初從未踏足過,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不曾進去。若不是有聲響傳出,或許陳初一輩子也不會打開那扇門,她進去一看才發現不知是誰忘記關窗戶,風吹動窗帘帶掉了桌子上的書。
也就是在這個房間裏,陳初發現了一柜子的葯,和何婧的病歷。
“你永遠不會告訴我對不對?”
“陳初,不要逼我。”他說。
他的聲音沉着,平靜,聽不出一絲怒氣,可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絕望。
貝思遠就站在她的面前,他記得她的生理期,知道她喜歡吃的零食與蛋糕,會在每一個節日準備好禮物,他甚至比父母還要關心她。可有的時候,陳初卻覺得,無論她伸出手夠多遠,都無法企及他的世界,那個被他深深裹藏起來的秘密。
他們之間,隔着如夜色一樣濃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