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源將軍來過了
悠悠水道旁長着絮絮叢生的各類長草,它們齊刷刷排列在道路兩邊,像是隨風擺動的大尾巴毛筆。而在這茂密的尾巴叢中,有一處不甚明顯的凸起,在順着水流的方向緩緩蠕動。
楚行舟撥着前面擋路的草叢,邊走邊回頭道:“南明君,你若累了就換我來,前面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楚兄小心,海底崎嶇不平,恐有起伏。”黃尚苦抓着肩膀上的兩條胳膊道:“這人吃什麼長大的,看着勻稱,但比那喝水的老牛都重。抱兩個楚兄都比背一個他好。”
楚行舟咳了咳,道:“我都說了兩人抬着倒還輕鬆些,為何黃兄偏不讓。”
敖易的腳尖拖在地上,留下兩道不甚明顯的痕迹,海水一衝,跌向兩邊的草叢便又抬了起來,恢復成原狀。
“幸虧沒要你抬,他太重了,而且身上臟,你的衣裳素凈,別污了布料。”
“我的衣裳素凈,南明君的衣裳就不金貴了?”
黃尚苦笑了一聲:“不金貴,比不上你身上的一根線。”
楚行舟心裏一跳,面上不顯,遮掩般低頭去摸自己的披風:“原來我這衣裳這麼貴重......”
“嗯,所以千萬不能髒了。”他拽了拽敖易的胳膊,自顧自向前走去。其實黃尚苦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反正一想到敖易整個身子要趴在楚行舟的肩膀上,他就沒由來起雞皮疙瘩,打心眼裏有些排斥。好好地楚兄別叫他給壓壞了。
那披風也並非十分貴重,只是比尋常衣物保暖些罷了。此時他看着楚行舟低頭細細打量衣服的樣子,心裏不禁軟了一塊,溫溫熱熱地淌出一片湖泊——改天一定要送楚兄一件真真正正的好衣服,我記得鳳凰那裏倒是還有些布匹......
“黃兄,你可曾聽過關於常源將軍的事情?”
“不曾聽聞,怎麼,楚兄想知道?我找機會去打聽打聽。”
楚行舟笑起來:“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方才在三殿下殿中,聽到他和手下的談論,不免有些新奇。天界的將軍,居然和敖淵有如此交集,而且據他們所言,這關係好像還不太一般。”
黃尚苦道:“其實不止天界,這六界當中匪夷所思、亂七八糟的關係多了。誰知他們二人之間曾發生過什麼呢,等敖易醒來,我便問他。”他說的無心,卻正中了楚行舟的心事。
“咳,倒也不必,我隨口一問罷了。”他隨手又撥開一片海草,腦子裏還在控制不住的回想一刻前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方才他們二人前往敖易殿中尋人,一路上倒也還順利。敖易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劍拔弩張,相反,他彷彿全然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被眼前兩人打昏在廚房蟲窩裏的。他親自倒了兩杯茶,請人落座后道:“說起來,我們三人已許久沒像這樣坐在一起品茶閑聊了。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們雖不甚厲害,但卻活得自在,哪像現在...各有各的心事。”
黃尚苦眼皮一跳:“現在也一樣自在啊,你看我和林慕,哪裏像是有心事的樣子。至於你,就更不像了。”
“我不像嗎?”
“你很像嗎?”
“......”敖易抬手喝了杯茶,悄無聲息嘆了口氣,道:“也許不像吧...對了,你們此番回來,又是為何,還是要幫桑羽逃跑?恕我直言,我雖不懂這些事,但從父王口中所言來看,桑羽現在還是待在龍宮最為穩妥。你們就算將她帶走,也很難找到那麼多的神醫聖手和稀世藥材了。”
黃尚苦擺手道:“易兄多慮了,我們此番前來並不是為她。”
“哦?”
“我們是為你。”
“為我?”敖易哼笑一聲,斜眼看他:“我還不知道南明君你嗎,認識這麼多年,你見我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有哪次是專程為了我而來的?不是為了查案就是為了查案。”敖易說到這裏突然眯起眼睛,向前傾身,壓低聲音道:“你們這次,不會還是為了查案吧?”
“不...這次不是了。”
敖易聞言直起身打量起他們兩個:“真的嗎,我不信。”
楚行舟笑道:“三殿下,確實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上次來拜託你相助的那個案子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此事還是要多謝你。”
“咦——小林慕和我真的是愈發生分了,看來這幾年光想着你的南明君了。”敖易搓了搓胳膊,擺手道:“客氣什麼,不就是查一查西海區域前幾年的災情狀況和次數嘛,我揮揮手、動動手指的事情。那些天災都有專門的妖負責,現成兒記錄在冊的。”
黃尚苦試探道:“那也是多虧了你,沒有你,我們不知要查到什麼時候。”
“嘖嘖嘖,南明君學會夸人了,難得。”敖易看向楚行舟,頗為惋惜道:“看來當年沒把你從黃尚苦手裏奪過來,真是我人生的一大敗筆——”
敖易轉頭間撞上了黃尚苦不甚和善的眼神,忙改口道:“咳咳,不說這個,呃,那個,那案子最後查清楚了吧,真的有兇手嗎?”
“嗯,有的。”
“是誰?哪一界的?不會真的是天界之人吧?”
楚行舟看了黃尚苦一眼,繼續道:“是天界的人,我們起初也很震驚,不過後來想想,倒也合理。”
“天界啊天界,真是個‘卧虎藏龍’的好地方...降災殺了四方那麼多無辜百姓,真是禽獸不如,合該丟到崑崙幻境裏去!”敖易仰身蹙眉:“你們查到了怎麼也不同我說,這麼多年過去,我想懲罰他也難了。哎,他究竟是誰啊?受了什麼刑,判了什麼罪,現下人在哪兒,可有剝了仙籍?”
“當時事情緊急,之後又突生變故,故而沒來得及同你細說。不過你放心,他早已經伏誅了。”楚行舟鎮定如常看着敖易,腦子裏卻還在瘋狂編排瞎話。
黃尚苦在一旁自覺慨嘆,震驚於楚行舟的反應能力,卻沒有看到他在袖間微微摩挲的手指,那動作像是在捕捉什麼流動在空中的靈感。
“報——報三殿下,您派人打聽的——”楚行舟思索間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長報,轉眼就見一個身着墨藍,衣懸暗綠的小魚妖急匆匆闖了進來。他邊跑邊嚷邊行禮,話說了一半才抬起頭看了眼主子,卻驚覺屋內不止一人,立時僵出一身冷汗,啞口住了聲。
“......”敖易在一旁感到有些丟臉,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擺擺手,略尷尬道:“無妨,起來吧。這二位仙君不是外人,你說就是了。”
那小兵剛才的急切被自己一個冒失嚇了回去,此時有些結巴道:“是!主,主子,您派去觀察大殿下府中往來的人傳信回來了,他說,他說——”他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忙住了話頭,向黃尚苦二人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后,才如釋重負般繼續道:“他說他尚未見到那個人,不過看到了那個人送來的禮品。”
敖易顧不上尷尬,眼睛唰地亮起:“什麼時候?”
“就在昨日,常源將軍差人送去了好大一堆禮品,那些箱子盡數用紅綢子裝扮,排了好長一隊呢。”
“送禮?他還倒上道。”敖易問道:“你們可知他送的都是些什麼禮?”
“回殿下,派去溜子機靈,他潛到了大殿下府里做工,這才略微得見。那裏面有字畫書信玉如意,靈芝珍饈神馬駒,金碧輝煌一大片,可謂是上天入地、應有盡有。”
敖易笑道:“字畫...大哥很喜歡字畫。怎麼樣,他這次收到后,是什麼反應?”
“回主子,這個屬下倒不知,但是那字畫大殿下確是打開來看了,約莫片刻后又卷好了放回盒子裏。溜子瞥了一眼,發現大殿下的神情並無變化,只是那字畫倒是新奇,足足有一人高,裝裱很是精美細緻。”
敖易點點頭:“嗯...以往常源將軍送的東西,不管好壞,只要大哥能看出一點瑕疵,他勢必是要說上兩句的。這次沒有表情,就證明大哥還是中意它的。這次,他總算該消氣了吧,已經數月了,我是真替常源愁得慌。”
“回,回殿下,呃,大殿下收到禮后大體看了一眼,起初沒有開口,後來似乎想起了什麼,就將屋內的手下和奴僕都打發走了,故而屬下也不知,他究竟是否消氣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溜子幾個隱隱約約在屋外聽到了些許動靜。大殿下一開始是平靜的,後來不知怎麼的,他就一拍桌子,開始怒語。聽聲音,那石頭桌子想必是裂了,大殿下應當是生氣了。”
敖易深吸一口氣:“更生氣了?”
那小魚妖忙搖搖頭:“倒,倒也沒有太生氣。當時又過了許久,大殿下才打開了房門,傳喚人進去。溜子碰巧抬眼一掃,便看到了大殿下房中多了一幅畫像,端端正正的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卻並未打開。據溜子所言,看那畫布的顏色花樣,那應當就是常源將軍送過來的禮品中的其中一幅。”
敖易沉吟道:“你確定?雖是如此,倒也不能確定大哥是否還在生氣,溜子還看出什麼別的了嗎?”
那小魚妖想了想,又道:“大殿下還和僕從們說了,要他們照顧好架子上的那些畫,不要磕了碰了、被海蟲蛀了。大殿下以前,從未說過這些,也從未多看過那些畫一眼。”
敖易點點頭,表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