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點醒夢中人
楚行舟將視線從敖易身上收回來,抬着他的腰帶開口道:“我們上次來龍宮時,曾和敖淵在路上碰過一面,當時便聽到了敖易和他談論關於常源將軍的事情。敖淵此人平日裏看上去淡漠非常,卻總是在提到常源將軍時情緒起伏稍大,我因此有些好奇。”
“好。”黃尚苦把敖易往上拽了拽,單手將楚行舟的手從敖易腰帶上拿下來,道:“楚兄無需幫忙抬着,快要到了。”
“可我...”
“你若實在想抬,不如就抬我吧。”黃尚苦笑着回頭看他,抬起下巴點了點前方的海草:“該掀帘子了。”
楚行舟忙將水草撥開,有些不自在。
“楚兄不必在意,這樣吧,倘若下次敖易再被我們打昏,那就換你來背。”黃尚苦笑看他:“到時候絕對不和你搶。”
楚行舟無奈看向尚在昏迷中的敖易,笑道:“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希望三殿下不要怪我們。”
“其實要不是因為這傢伙突然發瘋,我起初也並未打算動手的。誰能想到我們一提起前兩年間的事,他竟能激動成那樣,為了不驚動旁人,我也只能如此。”
“嗯,希望那洞口不會被人發現,不過他的奴僕倘若發現三殿下許久不從殿中出去,會不會敲門試探。”
“無妨,那洞口我挖特意在床榻之後,又用床簾遮上,奴僕就算再大膽,也不敢輕易動手私闖卧房,甚至掀開帘子的。只是此法並非長久之計,我們抓緊時間處理就是了。”黃尚苦說著向楚行舟看去,見他依舊低眉微簇,於是再次開口寬慰道:“再不濟,也還有藤蔓在。”
楚行舟聞言笑了出來,道:“南明君你當時將他變作敖易的模樣時,我還十分驚訝。後來他居然又開口講話了,可着實嚇了我一跳。”
“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十分驚訝罷了。”
“好奇嗎?”
楚行舟不明所以,抬頭看他。只見黃尚苦正用一種“我就知道你會好奇”的神情看着他,眼眸里盪出絲絲笑意:“改明兒我送你一個最好的。不僅能說會跳,還可寫字繪畫,必要時能防身進攻,傳送快訊。”
“我捨不得。”楚行舟笑着:“我看那藤蔓就很好,南明君不如就把它送給我吧。”
“我記得楚兄自第一次看到它時,就似乎對它格外有興趣。”
“嗯,這小人兒十分有意思,而且不知為何,我看着他總覺得親切。”
黃尚苦點點頭,不再言語。
“話說回來,看樣子我們的猜測也許是對的,而且事情應當發生在三殿下閉關的日子裏。黃兄,敖易如此,那敖淵是不是也......”
“極有可能。”
與此同時,太子殿中,敖淵打了個噴嚏。他揮散眾人,一掌拍裂了一寸來厚的桌子,而後驀地起身,眼角甚至是整張臉都因為氣憤羞辱而發著微紅。
幽幽卧房中,敖易的左手邊赫然躺着一份做工精美、辭藻華麗而真摯的聘書。紅皮包角的內里夾着一片金頁,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許多字。那字跡雖然拙板,但卻一筆一劃極為堅毅,足可見持刀者用心之細、態度之懇切。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敖淵難得喘着粗氣,長眉挑起:“下聘書...?你還真是有膽了啊...”
半晌,他終於緩了口氣,扶着桌子沿兒坐下來,自言自語道:“下就算了,居然連本人都不願意來,這叫哪門子下聘?...真當我西海太子是好欺負的嗎?”
他越想越氣,索性袖袍大揮,將聘書唰地扇到地上。而後單手扶額,一張凌厲而如畫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下,咬牙恨恨道:“還敢在屋裏養人...”
桑羽收回手,面沉如水:“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都說虎毒不食子,他可倒好,是要將偌大龍宮當做糧倉嗎?”
“桑羽姑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桑羽在錢興的攙扶下走到放置蠱蟲的高櫃前,邊找邊道:“他中的是噬魂蠱,這種蠱毒一聽名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具體作用你們也應該知道的差不多了,一能控制人心,此為主;二能為母蟲的宿主提供法力供給,此為輔,故而不甚明顯。此蠱原本應該是由攝魂蠱和噬蠱□□而成,可敖易中的這一隻,卻不太一樣。”桑羽頓了頓:“他體內的蟲是回交而成。”
“不過此法製成的蠱毒成活率極低,且不易操控,作用也不甚穩定,因此敖易表現出的受控程度也起伏不一。我猜,那人也許是用他來做了個實驗。”
桑羽語速極快,但黃尚苦還是捕捉到了她話里寒人心底的訊息。
“桑羽姑娘可有解法?”
“有。”桑羽從高櫃架子上拿出一隻竹簍,往裏看了看:“不過比較複雜,大家一起幫忙吧。”
敖易眼前是紅色的,艷如鬼魅。一堆一堆攤開,鋪平在他周圍。頭頂、腳下、身前、身後,全部都是深淺不一的鮮血。那些血液透着光,將他層層包裹,拘泥在一個圓球狀的空間裏,越壓越小、越壓越沉。敖易大呼一聲抬起頭來,伸手想要打破這腥臭的壁壘。然而在指尖碰到血壁那一刻,他的手指便迅速被粘稠的紅色包裹起來。敖易驚慌地想要抽回去,卻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然在血液中融化,徹徹底底被吞噬進了紅色血壁。他狠命地向外抽回,甚至不惜用法力截斷自己的手臂,然而無濟於事。根根粘稠的血液像爪牙一般攀向他的身子,直至將他的半邊身子都裹上一層紅色。
敖易發瘋地呼喊,卻在低頭的一瞬間住了聲。就在他的胸腔上,左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大洞,那裏空空如也,只有幾條被撕裂的肉絲還掛在那裏,隨着陰風輕輕晃動。敖易看到了自己的骨頭,自己的內臟,自己的皮肉,但他就是沒有看到自己的心臟。
我的心臟在哪裏呢,他這麼想着,茫然地抬起頭,恍惚間發現自己頭頂的正上方掛着一根管子。那根管子連着他胸口上的大洞,正緩緩地向外輸送着血液。而在管子的盡頭,有小一片暗紅格外明顯,敖易甚至能看到它跳動的頻率。
原來它在那兒啊,敖易恍然大悟。原來我已經死了啊,敖易閉眼昏厥。
“動了動了,他的眼皮動了。錢興拿針來。”
錢興聞言一愣,繼而迅速遞上了銀針。
敖易昏睡中忽地感到胸口一點刺痛,他緩緩睜開眼,又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恍地閉上了。
“......三哥,你還不起?”
“...桑...桑羽?”
敖易再一次睜開眼,忽然感覺唇邊放上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繼而一杯溫水被灌進了嘴裏:“......南明君,你要嗆死我嗎?”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黃尚苦又倒了杯水。
“對啊,我不是死了嗎...黃兄,難不成你也——”
“閉嘴。”
敖易沒由來被直直灌了兩杯水,此刻頗有些委屈:“你就不能輕點兒?”
“剛才你掙脫打人的時候怎麼沒想着輕點兒?”黃尚苦指了指三條腿兒的桌子,舉起自己的手臂:“看看這些痕迹,都是你打的,身上還有,你要不要看?”
“...我打你了?”
楚行舟在一旁輕聲道:“三殿下,桑羽姑娘方才為你治病,你在昏睡中似乎是做了噩夢,拒不配合,不僅開口狂罵半天,甚至還動手傷了人。幸虧南明君最後制住了你的法力,否則這整個房子現在恐怕早已灰飛煙滅了。”
“我,我罵人?”
“不止,桑羽姑娘好不容易為你施針完畢,你卻突然伸出一隻手,僵坐起身,大喊一聲‘啊我死了’,而後哐地直直倒下,差點壓塌了床榻。把桑羽姑娘和我們嚇了一跳。”
“......壓,壓塌...?”
“嗯,而且因為那一摔,你體內的經脈氣息便又開始四處為虐,桑羽姑娘和我們廢了好大力氣,才將你再次喚醒。”
“......真的嗎?”
“不然還能有假?”黃尚苦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沒想到你竟如此不拘一格,佩服佩服。”
“啊!南明君你輕點兒,我可是個傷患。”
“無妨,桑羽說了,你體內的蠱蟲已奄奄一息,不處十日便會氣絕。你這幾天只要不再大動功法,便可保性命無虞,幾年後的三殿下,還是一條好龍。”
“你,你你。”敖易剛要反駁,卻突然想到了什麼:“等等等等,你剛才說,我體內,蠱蟲???”
“唉,三哥啊。”桑羽無不憐憫的看着他:“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這裏。”她指了指對方的腦袋:“你好生修養,我們先走了,還有許多人要救呢。”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敖易轉頭大呼,可憐巴巴道:“林慕!連你也忍心這樣對我嗎?”
楚行舟哭笑不得,在他床前坐下來,開始講述來龍去脈。片刻后,黃尚苦看了獃滯的敖易一眼,抬手倒了一杯溫水,遞到楚行舟手裏:“楚兄渴了嗎,喝水。”
敖易轉了轉眼珠:“我...”
黃尚苦搶在他前面開口:“現在來不及敘舊,我們得抓緊時間把解藥給每個中蠱的人吃下去,具體的恢復情況還要因人而異。”
敖易猛地被點醒:“那桑羽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