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也是他
晨起的星,雨夜的光,懸崖的花,美好不及你,遙遠不及你。
商眠出現的那天,郁雲初有台手術。
患者小米粒今年10歲,6歲的時候因為家人照看不當被鄰居的狗咬傷,面部撕裂,左眼下瞼撕裂,當時在社區診所就診,縫合50多針,留下了嚴重傷疤,導致毀容。
因為面上的傷疤,女孩性格內向,雖然留了長發擋住半邊臉,但女孩在學校仍舊長期遭遇校園暴力,被孤立、被嘲笑是輕,嚴重的時候還會遭到虐打。
郁雲初便是在某天下班路上遇到被校園暴力侵犯的女孩,他們嘲笑她醜八怪,將她的書包扔着玩,將她的作業都撕成碎片,女孩不敢反抗,只是蜷縮在一旁看着,或許是因為女孩恐怖的面容,無人上去幫她。
郁雲初不是個喜歡管閑事的人,但終究還是看不下去,將幾個男孩驅趕走,但女孩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用長發遮擋住面容,飛速收拾東西走人。
郁雲初跟着她回了家,其間和她搭了兩次話,說明自己可以幫她改變容貌,女孩卻沒有回應。到了女孩家,他與她的父母說完來意,對方並沒有激動和欣喜,反倒狐疑地盯着他:“你有什麼意圖?我們沒有錢!”
“我做了一個公益項目叫‘晴空計劃’,幫助家庭有困難的人免費整形。”
“是拿我們當廣告?那廣告費可得好好談!”
郁雲初從未與如此市儈的人打過交道,一時氣結,憤憤地揚長而去,可走到巷子口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女孩躲在陰暗的窗后,怯生生地望着他,眼神帶着渴望,又有戒備。
當初他找到小雨並且說服他,多少還是因為那些和小雨生活在一起的流浪漢。因為小雨事件,郁雲初也意識到,不能夠貿然行動,自己一時的好心,也可能引起不好的後果。
只是回到家裏,他還是對小米粒十分憂心,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最後還是商眠看出了他的不悅,隨口問了一句。
商眠也沒想到,自己當時對他的質疑會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多少有些內疚,當即去戶籍科要了小米粒家的資料,第二天便和他去了一趟小女孩的家,也不知道她和女孩父母說了什麼,那對夫妻竟然同意了,連沉默不愛理人的小米粒也變得友好,與她關係親密起來。
離開后,郁雲初追問了商眠許久,她也沒有說她到底同他們說了什麼。
小米粒加入“晴空計劃”后便住進了雲開醫院,郁雲初開展了幾次專家會診,為小米粒制定最完善的手術方案,這期間,商眠也來探望小米粒兩次,並答應她手術那天自己一定會出現。
小米粒面部挫裂傷已有好幾年,錯過了最佳的修復時間,修復難度雖不小,卻也不是不可克服。他已經制定了詳細的方案,從縫合用的針線到創面修復的針數,以及抗瘢痕藥物都經過嚴格篩選,郁雲初是個有經驗的醫生,這樣的手術他做過十來台。
但那天,郁雲初在手術台上還是出了不大不小的意外。選針的時候,本應該是縫針選用4×12小三角針,但他選錯了針,幸虧醫助提醒,才沒有造成事故。
原本四個小時的手術,也因他的失誤延長至六小時,好在最後還是圓滿成功。
離開手術室的時候,郁雲初才發現自己無菌服里的衣服完全被汗濕,黏膩地貼着皮膚。
從他第一次拿起手術刀時起,只要站到手術台前,他便能夠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唯獨這一次,他走了神,因為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看見了商眠。
她站在走廊的盡頭,光影綽綽,恍如隔世。
他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但一轉念,欣喜就變成了濃濃的失落——她答應小米粒來陪她手術,並非為他而來。
長時間的站立加上精神的高度集中耗費了極大的體力,下了手術台,換下衣服,郁雲初的臉色有些難看。
陵光不禁有些擔憂:“郁醫生,還好嗎?要吃點什麼嗎?我叫外賣。”
郁雲初有嚴重潔癖,不習慣在醫院吃東西,擺了擺手往外走。
離開手術室的時候,他並沒有看見商眠的身影,也不知是該失落還是該慶幸。
結果剛出辦公室的門,便有人朝他遞來一個紙杯。
在冬天的夜裏,熱可可冒着香甜滾燙的霧氣,郁雲初猝不及防,吸了滿腔的甜膩。
他沒接,商眠也沒有收回手的意思:“你臉色有點難看,低血糖嗎?喝點東西。”
這一周來,雖然她一直開着車跟在他身後,但這麼直接出現在眼前,還是第一次。
原本她有很多話想說,想告訴他,她最開始搬到觀瀾半島的確是因為委託,當發現恐嚇事件是烏龍沒有馬上搬走也是因為他曾揭發巴洛而上了黑名單,擔心他遭到報復。商眠承認,她對郁雲初最初的好感,源於他的正義感與不畏邪惡。可她喜歡他,與這些事情毫無關係,她和他在一起,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愛情。
紙杯很薄,商眠覺得手有些燙,郁雲初終於接過她手中的熱可可,卻沒喝。
她向來舌燦蓮花,這會兒卻顯得笨拙,才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便被打斷。
“小米粒手術很成功,術后7—9天可以拆線,拆線后應用抗瘢痕藥物。觀察有無感染、血腫、皮瓣壞死等情況發生,接下來6個月為觀察期……”
郁雲初低着頭,沒有看商眠,目光落在手中的熱飲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伸出了手。
“我不是來看小米粒……不,我是來看小米粒的,但我也是來找你的,我有話和你說。”
商眠清了清喉嚨,剛組織好措辭要和他解釋,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她低頭一看,臉色驀地變得難看。
“你最近有沒有接到什麼奇怪的電話?或者有沒有發現被人跟蹤?”
“這就是你想要對我說的話?”他提起的心,又重重地從高處墜落。
“不是,我……”
“沒有接到奇怪的電話,沒有人跟着我,也沒有人想要傷害我。過去的二十幾年,我都生活得好好的,那個什麼巴洛,什麼可笑的黑名單,我從來沒有受到過威脅,所以你可以放心了,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左右,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他的目光像裹着一團濃霧,沉重地朝商眠壓了過來,“我不需要。”
說完,他把手中的紙杯擱在了電梯口的垃圾桶上,揚長而去,沒有再回頭。
明明說重話的人是他,但看起來更狼狽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