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信
“他媽媽胸口中彈,上個月周聲給她做了開胸手術。可是,兩周前她還是過世了,肝癌晚期。然後,那個孩子就跟着周聲了。他父親也死得早,周聲覺得他可憐,就帶在身邊。也不知道誰教他喊爸,他就一直那樣喊了。”
方早才想起Camille和她說的話,關於周聲的:“他是不是也生病了?Camille說……”
“是,那孩子媽媽有肝病……”
趙蒼蒼還未說完,方早已經搖搖晃晃地起了身,朝周聲走去。
營地熱鬧非凡,村民們載歌載舞,方早的忽然起立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周聲。
他的目光一直跟隨着她,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像一場甜蜜的刑罰。
他以為方早要來質問自己,問他為什麼最初不願意救阿崇,問他當年為什麼離開,問他為什麼這些年不與她相見。
周聲已經組織好了語言,方早問的卻是:“你還愛我嗎?”
周聲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一時說不出一句話。
方早卻步步緊逼:“我原諒你丟下我逃跑,我原諒你這兩年來膽小地躲起來,我原諒你讓我在父母面前難堪,我都原諒你。但你告訴我,你還愛我嗎?”
周聲知道,只要他說一句不愛,她就會立刻走開。她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拖泥帶水。
可是,這一句話,他卻怎麼都說不出來,只是說:“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夾着一點點無奈和哀愁,方早不知怎麼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她盯着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你真是膽小鬼。”她的憤怒在這刻噴薄而出,無法控制,她狠狠地將他一推,“你這個膽小鬼!”
那個跟在周聲身邊的小男孩不知兩人的情況,見周聲被推,像頭小牛一樣躥了出來,狠狠地用頭頂向方早的肚子。
方早沒有防備,跌坐在地,肚子疼,屁股疼,手也疼。
這下,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這兩年的委屈,她怎麼都無法再壓下去。
“阿崇病危,你不告訴我,我沒有怪你!你回去捐腎臟給阿崇,沒有告訴我,我沒有怪你!阿崇過世了,我們都知道是難以避免的悲劇,你偏偏要往自己身上攬,我還是沒有怪你!你以為你自己很偉大嗎?就這樣一走了之,你知道傷害了多少人嗎?就連Bol都不止一次在上課的時候惋惜嘆氣,說他曾經有個優秀的學生放棄了自己……”
她的聲音由小變大,越說越難過,從小聲抽泣變成了號啕大哭。
推倒她的小黑娃以為自己太過用力,也知道做錯了事,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這邊的動靜已經吸引了跳舞的人群的注意。
周聲感覺自己的胸口疼得厲害,就像要爆炸一般,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卻不想,她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卻還願意來找他。這樣的方早,讓他覺得陌生,更讓他手足無措,他不願意任何一個人傷害她,自己卻將她傷得那麼深。
終於,他還是蹲下身,輕輕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別哭了。對不起,我那個時候沒有告訴你,是我可憐的自尊心作祟,我不想你知道那些骯髒的事。後來,我不願意回去,是不想自己被當成籌碼,不想變成她交易的對象。我回去后,看見他那麼痛苦,便一直在後悔自己回得太晚。我離開,並不完全是因為愧對於你。手術之後,我和大……他相距一個病房,他發病的那個晚上,我就住在他隔壁。我看着剛下手術台的醫生們拼盡全力去搶救他的生命,我才知道,自己一直錯了,錯得離譜。他過世的那個晚上,醫院裏好幾個年輕的醫生都哭了,不只因為他平時人好討人喜歡,更因為對生命的無可奈何。可是我,我卻將他的生命當成兒戲,我學了六年醫,考到了行醫執照,卻不知道作為一個醫生,只要能夠挽救病人,應該拋下一切私人感情。”
“方早,在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不配得到你的喜歡。”周聲看着她,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你那麼好,而我卻這麼糟糕。”
方早不承認他的說法:“你一點也不糟糕。”
周聲卻打斷她:“不,你別說話,你聽我說。這兩年,我去了許許多多的國家,遇見了許許多多的人,戰爭是殘酷的、可怕的,它將人變成了殺戮的機器,將生機勃勃變成了滿目瘡痍。我總會一遍遍地想起你的好。可是,現在想起你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方早,你問我還愛不愛你,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不愛你了。”
原先難以出口的話,在這一刻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當他說出口的時候,他才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艱難。
只是周聲看不見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的表情,是多麼痛苦與悲傷。
所以,方早斷定:“你撒謊。”
你說你不愛我,我不相信。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知道,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你撒謊。”方早看着周聲,又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