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兒子
趙蒼蒼是在半年前偶然遇見周聲的,在索馬里的機場。她到索馬里出差,準備回柏林,而周聲剛結束了索馬里無國界醫生的項目,準備乘飛機前往南蘇丹。
當時他身上還帶着傷,在索馬里被角蝰咬傷。角蝰是非洲特有的一種蛇類,主要分佈在乾燥的沙漠地帶,有毒,但不致命。周聲處理得太晚,手臂已有了腐爛的現象。
可他不在意,只做了簡單的處理,不願休息。
他黑了許多,還是不愛說話,但仍是告訴了趙蒼蒼接下來的行程,在南蘇丹有個前線項目,那裏很需要醫生。
他在機場與趙蒼蒼告別,她卻不知怎麼想的,忽然喊住了他:“我能夠加入你們嗎?”
周聲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愕來形容了:“加入我們?可是……”
沒有那麼多可是,她當即就打了電話給姐姐辭職,反正她在柏林工作室做的也是虛職,得到了一頓臭罵后,她改了目的地,隨周聲來到南蘇丹。
反正她從來都這麼任性,老老實實在姐姐的工作室待了三年,已經很不容易。
至於為什麼不回國,趙蒼蒼說不出原因,或許是在柏林,離那個人近一些。
她不是醫生,所以加入了前線項目的後勤部,主要負責後勤工作。
起初來到南蘇丹,她一直睡不好,這裏的貧窮落後超乎她的想像,吃不好,睡不好,光是非洲的蚊蟲都讓她崩潰,短短半個月,她瘦了十來斤。
可是她沒有想過離開,或許是因為周聲,或許是因為難民營里的小孩們。
她目睹了周聲面不改色地將生了病的小孩抱在懷裏哄,看着醫生們在醫療條件極其落後的情況下救人。剛來的時候,每天都有衣不蔽體的小孩跟在她身後跑,哪家殺了雞或難得吃到魚,會拉着她去家裏吃飯。
不能說沒有感觸,不能說沒有感動,所以她的一時興起,變成了長期駐紮。平時除了分內工作,她還找來了一塊小黑板,教難民營的孩子們認字,有時心情好,還會唱唱歌。孩子們都喜歡她,一點都不介意她越來越差的皮膚和越來越乾枯的頭髮。
趙蒼蒼不想承認,自己最初跟隨周聲來到南蘇丹是因為衝動和私心,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卻發現,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老校友,一個關係一般的朋友而已。
他們每天都會在營地見面,周聲會把病人送的水果留給她,會在她被蚊蟲叮咬時給她配藥。他很照顧她,但也僅僅止於他的禮貌和修養。更多的時候,趙蒼蒼想,或許因為她曾經是方早的室友,他多一點關照罷了。
他從未將目光投落到她的身上,大多時候她都看着他坐在空地上,深沉地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後來趙蒼蒼才知道,那是德國的方向。
雖然他離開了方早,離開了德國,但他的心從未離開她。
許多次,她想過告訴方早,自己已經尋找到了周聲,心中除了憤恨與不甘,更多的是絕望與愧疚。
但當她鼓起勇氣打開了電腦,網絡卻又連不上,手機通訊也斷斷續續,時好時壞,所以她想,等下一次吧。
就這麼拖了半年,直到方早出現在她面前。
在這一刻,趙蒼蒼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再也不用在煎熬中隱瞞,再也不用日日夜夜譴責自己的自私。
她來了,真好。
趙蒼蒼有種解脫的快感,同時她也等待着方早的審判。
“對不起。”這一句,是方早說的。
對不起,我從不知道你的心意。
對不起,我不曾關心過你。
對不起,要讓你難過了,你愛他,我也愛他。
真的對不起。
方早伸出手去抱她,卻在她眼中看到了眼淚。
“方早,你一定要好好地和他在一起,不然……不然……”
“不然你就不要和我做朋友好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這麼說,我一定很害怕。”
Camille看她們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聽也聽不懂,只好搖了搖頭,離開悶熱的房間。
來到戈格里亞勒的第一晚,村民們給他們舉行了歡迎儀式。
其實不過是席地而坐的一餐飯,圍起了篝火,非洲人民跳起了舞。
周聲坐在離方早很遠的地方,那個瘦弱的小孩一直坐在他的身邊,時不時手舞足蹈和他比畫著什麼,指着她的方向。
紅色的火光中,周聲朝她望了過來。
方早心裏一跳,不知該作何反應,自己明目張胆地偷窺,還被抓了包。
直到現在,她都沒能從重逢周聲與趙蒼蒼的驚嚇中緩過來。她找了他兩年多,現在他出現在她面前,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好!
問他為什麼離開?
問他還愛不愛自己?
然後呢?方早害怕,害怕她會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她惆悵地胡思亂想着,直到趙蒼蒼端着兩個巨大的搪瓷杯擠走Camille,在她身邊坐下。
方早覺得趙蒼蒼有個神奇的功能,即便是在如此貧瘠的地方,她都能夠弄來酒。
她們坐在一望無垠的星空下,圍着篝火,端着不知誰送給趙蒼蒼的裝在搪瓷杯里的啤酒,方早蹙眉喝了一口,實在不算好喝——農家自釀的啤酒,濃濃的麥芽味,厚重的口感,她不敢多喝,怕被醉倒。
“這裏真窮,連喝杯啤酒都很奢侈。”趙蒼蒼說。
方早看着她泛紅的、帶着光華的臉:“你喜歡這裏。”
趙蒼蒼笑着和她碰了杯,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指着和周聲坐在一起的小孩兒,他手上還拿着那隻藤條蚱蜢,這是這個貧瘠的地方不可多得的玩具。
“那個男孩是周聲的兒子。”
方早懷疑自己聽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