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京

歸京

定安十八年三月初十,祝成皋在成百上千的公子哥兒們隔三差五咬牙切齒的念叨之下,終於抵達了上京城。

此時上京的春色已然稍呈頹勢,夾道的奼紫嫣紅歡迎祝將軍回京也歡迎得有氣無力,顯得極其力不從心。

而在這樣的襯托下,朝中官員們便顯得靠譜多了。雖說不見得多麼望眼欲穿,起碼做足了跟等食的幼鳥一般伸着脖子往官道投去目光的姿態。

祝臨神色淡淡地在城門口勒馬,引得看熱鬧的一干平民百姓議論紛紛。他都不用刻意去聽,用指甲蓋都能想到這些吃飽了沒事幹什麼話題都能聊的起來的閑人們一準兒又是在討論自己年齡及容貌與官位不協調的問題。

夾道歡迎的官員中最先出列的是他的親爹祝丞相。

祝丞相是個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方四十又五,穿着一身得體的官服,官帽也正得一絲不苟,儼然能在史書中留個頗為威嚴的名頭給後世人做榜樣。

這位威嚴的丞相上下打量一番自己放着條陽關道不走非要走那獨木橋的傻兒子,半天才就着五年多的離別之情盯出了一厘微不足道的欣慰,擺出了一副不明顯到估計他親媳婦都看不出來的笑面,做足了當爹的姿態:“回來了?”

本質里貧到無可救藥的祝小公子認認真真將目光在這從前總喜歡拿雞毛撣子抽自己的親爹身上遊走了一遭,險險把差點脫口而出的“爹你不是廢話嗎”吞回肚子裏,避免了回家又遭受雞毛撣子威脅的可能,還是很給面子地應了一聲:“嗯,爹我回來了。”

祝丞相似乎被他此刻表現出的人模狗樣唬住了,絲毫沒有意識到方才只差一步自己就會被氣歪鬍子,還裝模作樣地捋了捋這把自己險些受害的老朋友,勉勉強強地在喉嚨里搗鼓出了一聲“嗯”。

親父子倆打完招呼了,這個時候祝老爺子那些“嗷嗷待哺”各懷心思的同僚們便看準了空隙鑽進來,或真心或假意,七嘴八舌地恭維起了剛回京的少年將軍。這些人爭先恐後地擠到老爺子跟前,也無暇顧及自己道聽途說來的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只順着那些修飾得變了形的謠言你一言我一語地誇,就差把這位小祖宗形容成星官降世了。

對事實如何比誰都清楚的祝將軍本尊在這些淹死人的唾沫星子裏苦不堪言,心中只想翻白眼。

許是意識到這幫老狐狸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說的痛快,他十分自覺地一心二用起來,嘴上時不時應兩句“哪裏哪裏”“謬讚謬讚”,目光卻懶懶散散地投到人群後頭那三三兩兩的官家公子們中間。

那些尚無官位的公子們多半是見識過這位老兄早年暴行的紈絝子弟,見他看過去,一個個都忙不迭錯開視線,生怕與他對上眼。

祝臨目光遊走了一圈,半天才落在早年與自己齊名的薛斐身上。那位雖也已經進了官場,此時卻不像其他官員們那樣為表重視裝腔作勢地穿着官服,依舊是一身十分符合傳言形象的素白袍子,出塵的氣質在一群花花綠綠的公子哥兒們中甚是顯眼。

祝小公子看準了對方所在,心下滿意地側過頭用餘光掃一眼後頭裝着被五花大綁的趙墉的馬車,又陪着那群老頭子們侃了會兒,直到估摸着他們也該說的口渴了,這才如釋重負地從大楚巧舌如簧的中流砥柱們的包圍中脫出身來,難掩興奮地投入了那位分別了五年之久的狐朋狗友的懷抱。

那位狐朋狗友顯然也正等着他,眼見着他走近,十分主動地露出了個春風化雨般的微笑,直酥得周圍湊熱鬧的姑娘們骨頭都軟了。

兩位臭味相投的煞星剛聚攏在一處,便十分嫻熟地勾肩搭臂起來,頗有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架勢,五年不見,一朝重逢,竟似要補回缺失了近萬年的熱絡一般。

在官員們的包圍之下不得不壓抑天性因而憋得有些難受的祝小爺終於找到了喘息的機會,哥倆好地摟着薛斐公子的肩膀,卻還沒忘了避着些老爹,不着痕迹地帶着跟自己同一丘的那隻白貉轉了轉方位,恰到好處地給那群老傢伙留了個青春瀟洒的側面,壓低聲音道:“許久不見啊阿斐,有沒有想兄弟我?”

深受紈絝們忌憚的薛斐公子平日裏總是一副笑面虎的樣兒,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九曲十八彎能將人繞死,此刻卻收了那裝腔作勢的假面,稍微有了些二十來歲的公子哥兒應有的活泛:“原本倒是有些想的,見着你卻又突然不怎麼想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可沒小時候有趣兒了,離京前還一口一個‘斐哥哥’,南疆走了一遭倒是學着別人裝起正經來了。”

“哦……”祝臨稍稍升高了些聲調,毫不害臊地拖了個長長的尾音,在少年氣未褪盡的音色襯托下竟有些撒痴的意味,說出的話也一點都不像正經人家的公子,“這是怪我讓你獨守上京五年之久,回來還叫的不親熱了。是嗎,斐、哥、哥?”

這最後的稱呼幾乎是貼在對方耳邊捏着嗓子一字一頓地叫出來的,動作如斯曖昧,如若薛斐是個女子,幾乎可以算得上流氓行徑了。虧的薛斐不是,祝將軍才逃脫了一回京就調戲良家婦女的罪名,這般行為也只能算得好友間的玩笑了。

威名遠揚的大將軍回京,自然是不便一直在城門口耽擱着的,故而被官員們的阿諛奉承佔了大半時間后,祝臨跟薛斐調笑了沒兩句便不得不進宮見皇帝老兒去了。

定安皇帝年事已高,一腦袋灰白的頭髮有些稀疏,但精氣神兒倒還足的很,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褶子一窩蜂往人眼前擠。

老皇帝年輕時大約也是個有點抱負的,改革減稅的法令前前後後頒佈了一籮筐,但許是改錯了方向,怎麼都沒起到為民減負的作用,反倒是又促生了幾次飢荒,只好又斷斷續續廢除了個乾淨。

如今這十八年掙紮下來,定安帝也沒了年輕時造福萬民的心思,只盼着自己在位期間不鬧什麼戰禍,能安安穩穩退位下來是最好了。

祝臨又在金殿上接受了一番金口玉言的褒獎,應下了老皇帝以接風洗塵的名義已經準備妥當只等舉辦的宴會,這才算是勉強滾完了一遭回京的流程,公事公辦與大理寺交接了趙墉一事,這才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府里。

祝府里又是一番親人相見,淚眼朦朧的例行寒暄,祝臨心不在焉地在一幫子人真真假假的哭天抹淚中得知,祝老爺子的某房小妾又給他添了個三歲不到的庶弟,祝二老爺的髮妻染了病去了,又娶了某戶人家二十不到的姑娘做續弦,還有他遠房的表兄前些日子剛因強搶民女被下了獄,那家親戚正三天兩頭往府里跑動想請他爹幫着給人弄出來。

這一趟下來,在南疆飽受風雨摧殘而不倒的祝將軍終於被破了金剛不壞之身,眼看就要陣亡,只好先以避其鋒芒為借口臨陣脫逃,換了件衣裳,行色匆匆地溜出了祝府側門,前去投奔自己同流合污了多年的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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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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