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誤

繆誤

沈瑜在高台之下,文俜在高台之上,那傲然於世不慕權貴的清流子弟手持京中百餘重臣按了手印的萬言書直挺挺地跪在高台中央。

蕭峴的人反應得很快,沒多久便將四下圍得水泄不通,本裝模作樣聽令來鎮場子的禁軍拔了刀護在內圈文臣身邊,四下皆是劍拔弩張之態。

祝臨本就不打算出面領功只等事態亂起來,便遠遠地瞧,沒見着蕭峴露面心下不由打突,一但時急着去救薛斐也顧不上太多。今日他得的消息是薛斐被人帶進了宮,可暗衛耳目眾多自己也不好半道去劫,只有這時才敢趁亂摸進去找。

宮裏也不知是不是得了那邊登基大典被破壞的消息,此時進了直門四下都是頹敗垂喪之景,原先兩次叛亂宮人們就逃了一批又一批,也不知蕭峴是騰不開手還是沒上心,在京這幾個月竟也沒在外尋人將空缺給填上,此時祝臨一路走來倒是冷清清的,也沒什麼人奔逃阻攔。

想來文俜很快就會將先皇那份傳位詔書呈告在世人面前,不管蕭峴去不去當面聽,也都是板上釘釘的名不正言不順,除非殺盡天下文人,否則就躲不過那千千萬萬的筆杆子唾罵,他從前籌謀計劃許多,卻始終只是在暗處推波助瀾,如今真要正面與朝臣對上,身邊只有鍾殊沈瑾和些小官戶人家支持,終究是勢單力薄。靠着那些兵打進京容易,可想要單憑那些勇夫坐穩帝位,卻絕不可能。蕭峴如今敗局已定。

祝臨垂下眸子,卻被斜刺里鑽出來的一個怪人攔住了。

那人一副算命先生打扮,見着祝臨便微微揚起了細長的眉,一時顯得有些奸滑,不由分說拉住祝臨:“公子這是要去哪?這裏可是皇宮。”

自認與這人並不相熟的祝臨扯了扯被他抓住的袖子沒扯動,心下急着去救薛斐也顧不上思考一個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哪來那麼大力氣,忙道:“在下有急事,先生還是莫要阻我的好。”

“你也是要去殺那平陵王的?”那位抖了抖眉毛微微一笑,竟真叫人看出了幾分高深莫測,“小公子這時去已然不是好時機,有人搶了先啦,這功勞你是拿不到嘍。”

“我不是去殺人,我真有要緊事……”祝臨憂心遲了片刻便讓薛斐遭人毒手,也顧不上什麼禮節,匆匆只與那算命先生爭奪自個兒袖子,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等等,你說有人去殺平陵王了?”

那江湖騙子似的怪人嘿嘿一笑,眯起眸來饒有興味地瞅着祝臨:“你倒是個有意思的,也不問我是誰,又不問我緣何在此,嘴上說著不是去殺謀權篡位的平陵王,卻又關心別人去殺平陵王。”

憂心着薛斐的事祝臨始終沒多少過剩的耐心,見對方開始扯東扯西不由惱火,便想強行脫開這老騙子去找人,未曾想這人看起來不過隨意扯了他的袖口,他卻怎麼也掙不開,氣得他一把拽住對方領口:“老頭你放開我,我真的有急事,人命關天的急事。”

自然,沈瑜等人同蕭峴發難前他不急,畢竟沒機會救人急也沒用,可沈瑜等人發了難,水一渾機會是來了,薛斐的處境卻一時間像是頭上懸了刀,祝臨不能不急。

“你要去救平陵王?”那老頭也不惱,看起來輕輕巧巧地握住祝臨的手腕,可暗暗使勁卻能毫不費力地將自己的領口解救出來。

祝臨腕上吃痛一時也冷靜了幾分,微皺眉眯眸看他:“你……你是什麼人?”

“這才像是正經問話,”老頭好似被他的話順了毛,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起來,“不才在下年輕時在虢州看過幾年周易,後來也當過幾年兵,再後來不想給人家做侍衛,就去浪跡江湖給人算命嘍。怎麼樣,是不是很世外高人?”

祝臨對老騙子這在正經場合仍不大正經的態度看得不慣,但方才那一下又讓祝臨對這人生了幾分忌憚,他兀自思量片刻,皺着眉抓住老頭的手腕:“先生,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今日是真的有要緊的人要去救。”

“臭小子,怎麼說得好像我還是個話本里的壞人似的,”算命先生不樂意了,氣沖沖拽着他往裏走,“你倒是給我說,你要去救誰,老夫今日就幫你救這一回,省得你拿老夫當壞人看。”

祝臨被他拽得走不穩路,許久才穩住身形跟上他,心下頗為無奈:“先生縱然是一片好心,可我如今也不知道他人在何處,只得一處一處找。況且你我素不相識,先生就口口聲聲要幫我找人,着實是甚為奇怪。”

“你若不是救平陵王的,我猜你跟他也不是一邊兒的人,大約是來救薛家那小子的吧?”老頭一點也不顧祝臨說了什麼,只是邊自說自話邊搖頭晃腦,“倒是有情有義,祝徽那狗屁不通的老東西也能生出這麼個兒子,約莫是祖上積德。”

這老頭出現得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祝臨實在無法相信他,可又被他強硬地扯着脫不開身,只能硬着頭皮跟他走,心裏卻掛記着薛斐,竟是一腦門子官司:“你到底是什麼人?阿斐他如今在平陵王手中,若你說的有人去殺平陵王是真,那他如今很是危險,先生就放我去救他……”

“說了帶你去,你急什麼,”老頭被他氣了個夠嗆,步子越發快了起來,“如今這皇宮裏頭連個守衛都沒有,你還怕我們趕過去會來不及?年紀輕輕心浮氣躁的。齊王那傻兒子和蕭群玉那小子都不會傷薛小子的性命,莫慌。”

許久沒體驗過被人“拎”着走的感覺的祝大將軍自覺對這老頭無話可說,可又從這老騙子的言語中聽出了幾分道理來——他擔心薛斐的安危更多是對“萬一”那種可能的憂慮,可有時他卻會想,以他對蕭峴的了解,那人當真是個城府極深不擇手段的人嗎?

彼時在南疆他們也是並肩作戰過的,蕭峴總顯得與眾人不同,其他的兄弟於他是過命交情的弟兄,那是戰場上並肩拼殺來的,可那段時日裏蕭峴的關懷卻更像是個長輩,他會在戰事中護着祝臨,卻從不會像其他兄弟一樣與他交代若有一日自己死了,他該如何為他處理後事,蕭峴彷彿又是與他保持着距離的,並不如何講交心話,或是過往與未來,最後兩人便也只是泛泛之交。

可是他不敢拿那段泛泛之交里對蕭峴的了解來賭薛斐的性命。

就這般想着,祝臨被那老騙子拖到了御書房外頭,那裏蕭峴似乎正在同什麼人對峙,祝臨想冒頭去看,被老頭一巴掌拍了回來。

祝臨也不知該對老頭做出什麼表情,便嘆了口氣,順着對方的意壓低了聲音:“先生如何知道他們在這裏?”

“我自是有我的法子。”老頭“哼”了一聲,眉毛一揚,躲在牆後頭微微卡着角度便想朝里看。

“來都來了,躲在那裏做什麼,出來大家一起聊,多熱鬧。”蕭峴也不知是看到了老頭還是看到了祝臨,一時冷了聲音,語氣竟顯得頗為嘲諷。

老頭的臉色一時精彩得很,片刻后,他似乎是權衡了什麼事的利弊,輕飄飄不懷好意地望了眼祝臨,便一腳給祝大將軍踹了出去。

祝臨不明就裏地被推到了蕭峴等人的面前,他定睛去看,薛斐竟被蕭峴的人架在中間,離自己更近的是蕭岫和幾個齊王舊部。

“祝將軍?”蕭岫見他出現在這頗有些驚訝,卻仍不忘提防着蕭峴,只分出餘光來掃向他,“將軍不在西漠禦敵,何時回了上京?”

然而蕭峴只是笑笑,似乎毫不意外地將目光放到了祝臨身上:“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沒讓我失望。”

祝臨有些忌憚地按住藏在袖中的短刃,與定定望向自己的薛斐對視片刻,沖蕭峴微一挑眉:“你挾持我的人我自然要來。想來王爺看起來並不驚訝,也當是早知我回了上京?”

“自然。不過成皋,我與你以誠相待,你與我掖着藏着就沒意思了,那位還在後頭偷聽的也不知是你什麼人?如若你想對付我,倒是不必費那麼多心思。”蕭峴微微笑起來,眸中卻並無愉色,似乎只是覺得這種時候應該笑笑罷了。

祝臨這才想起那老頭還在後頭貓着,卻不知如何回答蕭峴,只得回頭朝那方向望。

一時氣氛僵硬許久,那老頭才慢吞吞地走出來,或者與其說走,倒不如說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被蕭峴那兩句話逼了出來。

蕭峴見了他便皺眉,像是被黃蓮糊了口,被藥油迷昏了頭,凝重滯澀半晌才壓着諸多複雜情緒低低笑了一聲:“倒是我錯怪成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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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寫了好久,當時寫完上一章就動筆一千多字,後來總覺得不好,又重寫,每次推翻重來寫個一千多字就覺得不好,邏輯不通,寫了三四個版本了,定下這個,最後還是不滿意。寫東西真是一件痛苦又快樂無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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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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