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聲

那老頭似乎與蕭峴是舊識，此時在他面前露了面卻好似抬不起頭似的，也顧不得像方才在祝臨面前那般不正經，只是長長嘆了口氣，遠遠盯着前方蕭峴的鞋頭：“三……殿下。”

蕭峴側開頭，似乎隱忍着什麼，許久才憋出個不大好看的笑來：“老師客氣，既不願見我，今日是何必委屈自己。”

祝臨甚有些意外地看着那江湖騙子，實在無法把他同蕭峴老師這個名頭聯繫上。

蕭岫這邊的人聽了兩人對話，一時也對老頭警惕起來，朝他舉起了刀劍。

老頭沉默許久，開口時語氣竟顯得沉痛：“我是無顏見你。”

蕭峴卻似不樂意聽他廢話一般，將目光轉到祝臨身上，眸色卻突然染上幾分不明不白的狠厲：“成皋是同老師一道來的？這倒是稀奇，畢竟我原覺得你與我是一路人，老師應當對你深惡痛絕才是。還是說……你不是來救薛大人的？”

“我自是來救阿斐的，”祝臨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明原因的尖銳，一時間皺起眉來，“我與你老師又不相熟，不過路上被他截住，非要拽着我幫我找人。”不過不可否認跟着這老騙子他省了不少事，也不用一間宮殿一間宮殿地找過來。

“你是來救他的，老師竟也能容忍？”蕭峴好似聽了什麼笑話似的，面上卻儘是嘲弄之色，“不過也是，老師大約是不知道你二人的關係。若是知道了，老師定也會罵你們‘傷風敗俗’‘罔顧人倫’，死了也該。是不是？”

這時那老騙子彷彿才了解了什麼真相似的猛抬頭望向祝臨，似乎被這話驚到了，可眸中卻並無如蕭峴料想的厭惡和恨恨之色。

蕭峴似乎抓住了什麼令他不快的苗頭，狠皺起眉來。老騙子怔了半晌，忽像是明白了什麼令他困擾了半輩子的道理似的跌在地上。

“你原是還在為鍾煥的事較勁，與我較勁，與你自個兒較勁？”老頭的語氣又低又輕，像是行將就木一般，“拿這天下來胡鬧，三殿下，你可曾考慮過若他泉下有知該怎麼想？”

蕭峴卻厭惡地皺眉，一雙手緊握着藏在袖子裏：“人死了就是死了，哪來什麼泉下有知。”

老騙子愣住，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竟直挺挺跪在了那兒：“你恨陛下，陛下如今也去了，你恨太子，太子也死了，你恨的那些人都沒好下場，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恨我，我早後悔了許多年，我這些年睜眼閉眼都是你一頭的血撲上來哭求我幫他求情的模樣，沒一夜有個安穩覺，若是你還覺得心緒難平，今日不如殺了我來了結。”

祝臨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卻覺得這人與方才那個拽着自己過來的老騙子仿若兩個人，哪怕聽得一頭霧水，心下也莫名生出一股子悲哀。

蕭峴一時沉默下來，不過很快便收斂了情緒笑起來：“老師在威脅我？我敢算計自己的叔叔害死父親，也敢對親兄弟下手，你真覺得我會怕背上欺師滅祖的罵名？你後悔與我何干，死的是他不是我。”

他想許多年前他是很敬重這個老師的，可是太子告發他與鍾煥的事後，皇帝把他的老師叫去一同問罪，最後卻只是打死了鍾煥。

他的尊嚴和風度全都被自己扔在地上踩，他只想保住那個心上人，可撲上去擋板子被侍衛拉開，跪着哭求被斥責，想抓父皇的衣擺竟被一腳踢開。

他看着他德高望重的老師，求老師幫着說兩句話，可那人的神色與龍椅上的人如出一轍，看他如同看毒蟲，口中什麼讀書人風度內的難聽詞兒都與他們沾上了邊。

他不恨老師明哲保身不願求情，卻恨他將自己與鍾煥的情誼貶得一文不值，甚至像是天下最大的錯。

老頭閉上眼，彷彿是真的悔恨：“我真的很後悔，我這些年總是在想，若當初我聽聞皇帝的傳召后不瞞着你們緣由，直護着你們跑了該多好，或是拼着當初從龍有功的身份求皇帝，幫你救下他該多好。三殿下，你是個性子拗的，我又……”

“老師何必說這些無謂的東西，人死了就是死了，”蕭峴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又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似的微微仰起頭，竟又笑起來，“你勸我這麼多無非是希望我這個‘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自行悔改。你依舊只認你自己覺得對的理，不過倒也不能怪你，畢竟天下人皆是如此。我若自行悔改認罪，或是被你們的‘正義之師’捉拿誅殺，你們自有一套道理，千萬張嘴來定我的是非，屆時覺得大戲圓滿落幕，便心安理得高高興興的。”

“可是你不早同你的小弟子文任之說過嗎，我是個瘋子。瘋子又怎麼會按照常理，如你們的願？”蕭峴有些惡意地眯起眸，刀子似的目光落在聽得一愣一愣的蕭岫身上，“我偏要叫你們心裏都紮根刺，就像我這十多年來一樣。”

祝臨心下一突，只覺得蕭峴要做些什麼，不及多想便要衝上去護薛斐，可那人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薛斐身上，只慢慢向後退。

祝臨衝散了那幾個小兵，他們卻沒放開薛斐，後頭忽遠遠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蕭岫回頭去看，是文俜等人帶着禁軍來了，大約大典上的勝負已然有了分曉。

沒有過多的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蕭岫反應過來后助祝臨將薛斐救了出來，輕鬆得像是對面刻意放的人，蕭峴的人護着蕭峴往御書房裏撤，兩邊舉着刀兵等文俜帶人過來破局。

許多年後祝臨再想不起那日情形，想起便只剩下火光漫天，灼人的色彩比新嫁娘的嫁衣還要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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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還有一章或者兩章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