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終)

勿忘我(終)

在臨近死亡之時,在我以為,要永遠地離開你之時。

一束光落在這具破敗的飛船屍體上。

-

那天晚上,希德正坐在布魯斯特地送過來的輪椅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給沙發上的小佩鉑念他新寫的故事。

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筆力不足,故事結構也很生澀。

但什麼也聽不懂的小佩鉑很給面子。

“小惡魔告訴那個傲慢的巨人,說——我不會認輸的,我會好好鍛煉,回來揍你一頓!”

“而巨人大笑不止……”

希德深吸一口氣:“他對小惡魔說:你不可能打過我的,你這個弱小的生物,愚蠢又單純,不可能戰勝我!”

小佩鉑躺在沙發上,突然咯咯地笑起來。

希德抬眼看向她。

她含着手指,笑個不停。

“小惡魔離開巨人的山洞,決心要去咕嚕法師那裏學習法術……”

希德聲音一頓。

他感覺到輪椅在震——準確地說,是輪椅下的地面在震,整棟復聯大樓都在顫抖。

希德推着輪椅靠到小佩鉑身邊,把小佩鉑抱進懷裏。

他緊張地看向窗外。

外面的夜空驟然被全盤點亮。

娜塔莎從樓上的匆匆忙忙跑下來,對希德說道:“你呆在這裏!”

然後,她拿上武器箱裏的槍,直接從陽台上跳了下去——這裏是三樓,但豐富的作戰經驗讓娜塔莎無懼下墜。

希德抱緊小佩鉑,推着輪椅往窗邊去。

他看見一艘巨大的飛船被一束光推着往地面飛來,一副勢不可擋的模樣,承載着一船的,不知是恐慌還是希望的東西,然後溫柔輕緩地降落。

希德意識到這是他一直以來期待的場面。

他昏昏沉沉的靈魂猛地驚醒了。

“好姑娘,待在這裏。”

希德把小佩鉑放回沙發旁的搖籃里,然後撐着輪椅的扶手,艱難地站起來,一步一頓地往前走。

他乘電梯下樓。

而復聯大樓外,娜塔莎和史蒂夫幾人看着飛船緩緩降落。

那束光散開,一個女人靜靜站在那。

飛船大門打開,星雲扶着憔悴不堪,遍體鱗傷的托尼走出來。

史蒂夫連忙走上去,扶住托尼。

他的目光顫抖着掃過托尼的臉頰,恍若隔世般地低聲呼喚道:“托尼?”

“……”

托尼面色蒼白地,艱難地沖史蒂夫點點頭。

而娜塔莎的眼中瞬間燃起了明艷的火焰,她走過去,強忍着淚水,輕輕點點頭,止不住地說道:“真好,回來了,真好……”

那個托着飛船降落的女人這時候走過來,提醒道:“先給他找個醫生吧,我發現,他的情況不是那麼好……”

她的這一番話讓史蒂夫心頭一顫。

有種強烈的預感……

“托尼——”

“……”

所有人向後看去。

希德站在那,孤零零的,清瘦而虛弱,好像都經不起一陣風便會倒一樣。

他眼含淚光。

擋在前面的班納和娜塔莎自覺地後退。

托尼猛地站直了,青白的臉上突然竄起一團病態的紅,然後他像是哽住了,深呼吸一口之後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史蒂夫連忙拍了拍他的背,目光忍不住飄向站在不遠處的希德。

希德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像是被抽掉了腿骨一樣,僅余的肌肉軟踏踏地把他撐起來,撐着他往前走。

“希德。”

史蒂夫擔憂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而他只是搖搖頭。

“你回來了。”

希德走過來,扶着托尼,感慨萬千,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你——你嚇死我了……”

“……”

托尼悄悄抹掉嘴邊的血,握緊拳頭,倉促地點點頭,不敢說話,害怕一張開嘴就是一口染血的牙。

而希德情難自抑,伸手緊緊抱住托尼,崩潰地哭起來。

壓制已久的悲傷噴涌而出。

托尼回抱住希德,忽然仰頭嘆息一聲。

“我見到你了。”

托尼在希德耳邊說道:“你不知道,我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的,關於你的夢。”

“夢醒的時候,我以為我的死期到了。”

“……然而我沒有死。”

希德一邊哭一邊模模糊糊地應聲。

托尼笑了一下。

在看不見盡頭的黑色太空中,他們潛藏在飛船的屍體裏漫遊不止——絕望與無助的情緒暗涌於他們平靜的消遣之下,猶如活火山中,那等待着爆發的岩漿。

經過漫長的等待后,托尼最終決定將這些情緒帶進自己的墳墓里去。

但沒想到的是,這次上帝聽見了他的禱告。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托尼再也無法忍受,他哭了,痛哭着對希德說道:“我回來了。”

“我終於回來了。”

-

“他狀態很差。”

娜塔莎搖着頭說道:“醫生說——他身上的那些傷,新的舊的交雜在一起,甚至還有幾道足以致命傷……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娜塔莎說完后,有些狼狽地避開史蒂夫的目光,故作冷靜地說道:“希德呢?讓他來看看托尼吧……醫生說,不知道他還能活多久……總之不會是很久。”

死神已提前給托尼標註了記號。

就等一個明媚的晴天,把他從溫床中帶走。

之後,史蒂夫帶着希德走進來。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着希德神情恍惚地坐到托尼床前,片刻后,像是難以忍受般地,皺了一下眉,伏下身,臉埋進被子裏,大概是在偷偷掉眼淚。

史蒂夫嘆息一聲后,和門外的娜塔莎一起離開了房間。

房內只剩托尼和希德。

而托尼依舊在沉睡。

希德伸出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托尼鼻樑上的那一塊傷口。

他摸到那種硬硬的,粗糙的痂,也在瞬間便能夠想像到,傷口是怎樣不停地流出血,是怎樣反覆地發炎又化膿,最後慢慢結痂的。

所有的托尼身上的痛苦他都能想像得到,但是卻還是遠遠不夠。

托尼要比這還要痛苦一百倍。

希德忍不住想——這到底應該如何收場?

他們沒能阻止滅霸,而希德也未能復仇,只能渾渾噩噩地活着,找不到生的希望,也找不到歸去的方向。

系統自從上次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托尼,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任何一個人。”

然而人類的生命力是有限的。

“我該如何挽救你?”

希德沒有在病房裏待很久——醫生過來了,要替托尼進行二次檢查。

於是他跟史蒂夫離開了病房。

走之前,他忍不住回過頭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托尼一眼。

在檢查的過程中醫生連連嘆氣。

一旁的護士也神色凝重。

後來,所有人都離開了。

病房裏猛地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呼吸機運作的聲音。

窗外的月光在地面上留下一點清澈的痕迹。

托尼是在這時候睜開眼的。

他呆了很久以後,才略略回過神來,意識到當下的處境。身體的疼痛漫上他的神經,麻痹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

他掙扎着,不得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乾癟沙啞的哼叫。

星期五識別到了他的聲音。

它總是把它的智能浪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上。

於是托尼聽見它說道:“您醒了。”

整座復聯大樓都連接了星期五的信息端。

所以它來去自如,操控着那裝置在病床下的機械輔助手臂,給托尼倒了一杯水。

然而托尼用儘力氣,翻了個白眼。

他這個樣子根本喝不了水。

安靜了一會兒后——

托尼低低地問道:“我的情況怎麼樣?”

“……”

星期五沒辦法對托尼說謊話。

它把一切都告訴了托尼,一切的事情——關於他全身上下有多少處不可逆轉的頑固傷,關於他那嚴重受損的肺部和膝蓋,也關於他還能活多久……

而托尼幾乎是平靜無波地聽完了全部。

他假裝瀟洒地接過死亡的通知單。

“您節哀。”

星期五最後乾巴巴地補上了一句。

托尼淡然地擺擺手。

“沒什麼好傷心的,星期五,快收起你那萎靡的鬼樣子,我還沒死呢,你老闆還在跟你說話呢,打起點精神來……”

托尼閉着眼睛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這樣的結局,我早早便已預見過了,甚至,可以說,要比想像中的好,好很多。”

星期五不出聲。

而托尼突然笑了一聲:“你看,這其實就是我們的責任,一個英雄的責任——死亡並沒有什麼,死亡也是人生旅程中的一部分。”

“我能活到現在,多不值,你看那些,多少年輕的人,死在最好的時候。”

托尼的笑容褪去。

他哽咽了一下:“我當然也希望家人們能夠團聚,希望這個星球上的一切都能恢復如初,希望不再有戰爭,不再有流血和犧牲——”

“你想想,那是一個,多美好的事情。”

托尼說完后,立刻閉上眼。他忽然短暫地露出那脆弱的一面。

“就這樣吧。”

“……”

托尼的意識後來在夢中浮浮沉沉。

他偶爾清醒了,痴痴地說幾句聽不懂話后便又睡過去,一直低燒着,傷口半癒合后突然又感染,推着他在生死邊緣遊盪了好幾圈。

希德經常在病房外一坐就是一個晚上,透過方形的探視窗看着托尼,臉色蒼白。

布魯斯經常來看他。

順帶看看病床上躺着的人。

“跟我回去吧。”

布魯斯有一晚陪着希德,在門口坐到將近凌晨,而後在一片寂靜中突然說道:“阿爾弗雷德不在了……韋恩莊園總是死氣沉沉的,那兩個孩子也不愛說話,跟影子一樣飄來飄去。”

他說著他的兩個養子,卻像是在說他自己。

“我——”

談及阿爾弗雷德,布魯斯眼角泛紅:“我怎麼能想到今天?”

“……”

希德環抱着雙臂,看向布魯斯。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會死的。”

布魯斯忽然冷酷地說道:“你留在這裏也無法改變這個結局,他會死,死在這張床上,再多的醫生和機器也沒辦法救他。”

“他現在活着不過是受折磨。”

“不!”

希德忽然顫抖着打斷他:“不會的,我知道托尼,托尼他不會……”

他說不下去了。

想到那樣的結局——他痛苦地低下頭。

布魯斯看他一眼。

嘆着氣,稍稍靠近后,握緊了希德的手。

希德緊張地回握布魯斯,手心裏帶着一層淺薄的冷汗。他無助地將頭靠在布魯斯肩上,先是緊緊抿住唇,接着聲音很輕地說道:“布魯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即便他靠着的,是無所不能的,英雄的肩膀,可是他依舊感覺到不安,感到迷茫,躊躇着不知該往前還是後退。

沒有人能夠替他做選擇。

而他也沒有辦法改變結局。

等布魯斯走後,希德走進病房。

他在托尼床前坐了一會兒。

一開始,他只是愣愣地發獃,但是慢慢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緊皺着眉頭,捧着手下意識地啃着,啃了一會兒,嘆氣,接着神經質一般地抖了抖,又嘆氣,又開始啃手指。

他的樣子很怪異。

大概是正在考慮一件,足以決定他一生的大事情。

一小時過去。

希德忽然站起身,在床邊來回踱步,最後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深陷昏迷中的托尼一眼,點了點頭,私自地決定了什麼。

他走過去,低頭看了托尼一眼,笑了一下,低頭在托尼臉頰上落好一個吻。

“你會好起來的。”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

-

托尼在三天後醒了過來。

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已經有癒合結痂的趨勢,低燒也完全好了,只不過嗓子干啞還是不太能說話,勉勉強強能吃一點流食,再多的就不行了,要吐。

醫生都說能醒過來,甚至能吃東西,完全是奇迹,是上帝保佑。

復聯大樓上下都很高興。

甚至連許久不見的托爾接到消息后也跑回來了,站在托尼病床前洋洋洒洒地說了半個多小時的閑話。

最後是娜塔莎把他丟出去的。

太吵了。

然而托尼醒過來以後心情一直都不怎麼樣。

他勉強保持着平靜,在朋友們的祝福下也能擠出微笑,點點頭——但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像是個木偶一樣。

卧病在床的這個月,托尼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

他整日連着呼吸機,每天晚上護工都會替他擦擦身體,偶爾史蒂夫過來了,便會扶他坐上輪椅,出去轉一圈。

大家都來看望他,除了希德。

從史蒂夫口中,托尼得知希德大病了一場。

還沒好全。

咳嗽整天都不停。

希德是在托尼醒來之後的第七天出現的。

希德除了臉色蒼白一些之外,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麼別的問題,依舊是像幽靈一般地飄進病房,無聲地站在托尼身後。

托尼坐在輪椅上,面朝落地窗,閉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托尼,你終於醒了。”

希德擠出一個笑來,伸出手去,碰了碰托尼的肩膀。

托尼向他這邊偏了偏頭。

沒說什麼。

“我一直很擔心你……不過你醒了就好。”希德說完,停頓了片刻后,又接着笑道:“真是太好了,真的很好……”

沉默。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希德略有些浮躁地揉了揉鼻子,感覺到鼻樑那一塊兒在發燙。

“我可不覺得有多好。”

過了一會兒,托尼說道:“你看我,這要死不活的鬼樣子。”

他指了指自己病態突出的胸骨。

希德抿唇,忽然靠近托尼。

他兩手搭在托尼肩上,安慰道:“你只是太瘦了——以後好好養身體,會好的,托尼,不會總是這樣的。”

“是嗎?”

托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托尼,你不能這樣自暴自棄——讓我來照顧你吧。”希德在托尼身側蹲下,仰着臉,一雙藍眼睛裏波動着清透的水光。

他的手搭在托尼的膝蓋上,說道:“我們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或者哪裏也不去,我們和史蒂夫他們一起在這裏待着……托尼,雖然過去的事情很可能一直在傷害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相信現在,相信現在哪怕是最後一次?”

“你說,你要照顧我?”

托尼這時候突然反問。

希德輕輕地點頭,這個樣子沒有人能夠狠下心來拒絕他。

但是托尼突然從破敗的肺腑中蹦出一聲沙啞乾癟的冷笑。

“你怎麼照顧我?親愛的,你從誕生起,你有真的用心照顧過誰嗎?你明明一直都在周遊各處,在誘騙無辜的人,搶走他們的情感吸取他們的生命力——你根本不適合照顧誰,希德,你是死的代言人,你能照顧誰?”

“……”

托尼的這一番諷刺讓希德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再大言不慚了,希德。”托尼說著,忍不住劇烈咳嗽了幾聲,聲音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乾澀而緊癟:“你在過去從未給過我諾言,而你的歷史也提醒了我,讓我不要相信你那所謂的諾言。”

“不然受傷的就是我。”

“我不想再受傷了——我很痛!希德,我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在痛。”

“我……”

“你想說什麼——你想想看,你看看我,你站在那邊,你就這樣,看看我!”

托尼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看好!你睜大眼睛看好!我!我怎麼樣了?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我已經是個廢物了!你怎麼照顧我?你能照顧我,一輩子嗎?一輩子嗎!”

“不,不,托尼……”

希德起身,猶豫了一下,伸手想要握住托尼的手。

然而托尼條件反射一般,猛地抬手將希德拍開——那一聲清脆得要命,一下子像是同時打在了兩個人的心上。

托尼顫抖地收回手。

他握緊輪椅的扶手,雙眼赤紅,整個背像老人一樣佝僂着,鬢間發白。

“我,我已經,已經很,很老了。”

他痛苦地抹了把臉。

然後他指着希德,聲調悲愴:“而你,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是那樣,希德,你還是那樣——可我已經很老了。”

“……”

希德不自覺地摸了摸脖子。

他大受打擊,踉踉蹌蹌地後退一步。

“而我呢?”

托尼拍了拍自己胸口處的反應堆。

“我現在,現在是一個要靠着呼吸機和輪椅,過下半個輩子的……殘廢!”

“殘廢”。

震耳發聵。

希德感覺到一陣震顫從腳尖一路蔓延到全身上下。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殘廢?

怎麼可以?

“不,不會的,托尼。”

希德走過去握緊托尼的手,說道:“你不會變成那樣的,絕對不會。”

“……”

然而托尼只是冷冷地搖頭。

“希德,該從夢裏醒來的是你。”

“看看你自己吧——”托尼說道:“你只是個,徒有皮囊而滿嘴空話的怪物罷了。”

“因為你連心都是黑的,所以我無話可說。”

“……”

托尼的那番話傷害了希德。

他幾乎是奪門而出,一路上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要蹲下來擦眼淚。

他的手上全是心碎的味道。

希德想,托尼或許說的沒錯。

他的心是黑的。

希德哭着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忽然感覺到鼻腔內一陣劇烈的疼痛。

他伸手——

他伸手在鼻下一抹。

血。

黑色的血。

他隨即捏緊手裏的血。

-

將托尼的飛船扛回來的那個女人,說她的名字是卡羅爾·丹弗斯。

史蒂夫意識到她很強大。

他們決定聯合起來,找到滅霸的藏身之所,然後把他們的同胞全部帶回來。

在會議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希德突然插進了史蒂夫與丹弗斯之間的談話。

他想跟着一起去。

很堅定的,他說他想去。

史蒂夫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而丹弗斯則是若有所思地在希德的臉上掃了一眼。

希德坦蕩地看向她。

丹弗斯偏開頭。

史蒂夫和丹弗斯商量過後,決定一行人一起前去圍剿滅霸。

所有人的心裏都彷彿是燃起了一團火焰。

希望的旗幟像是要高升。

臨行前,護士突然匆匆忙忙地推着托尼走到復聯大樓外的停機坪上。

她叫住希德。

希德回頭,對上了托尼略有些躲閃的目光。

希德先是一愣,接着輕輕地笑起來。

他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在烈烈的野風中看向輪椅上憔悴的,但眼中隱有光亮的托尼,心中猛地明白了托尼這一瞬間的示弱與妥協。

托尼是個傲慢的天之驕子。

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無能,下意識地豎起渾身的刺試圖逼走希德。

托尼不希望希德在他身上浪費光陰。

但是又捨不得——所以他現在出現在希德面前,身體僵硬地坐在輪椅上。然而希德能看見——看見他的那一雙眼睛裏,正燃燒着沒有盡頭的熊熊赤火。

那是生機,那是慾望,那是沉重炙熱而難以言說的感情。

希德沖托尼笑。

他對托尼無聲地說道:“我原諒你。”

“……”

生機勃勃的偏遠星球上很少活物。

漫山遍野的綠色植物瘋長,然而能夠食用的只有那麼幾種,味道也非常的一言難盡。

然而滅霸並不在意這個。

這一天他一如往常地在山野中遊盪,採摘了一些勉強能吃的植物,提着走回了自己搭建在湖邊的小屋。

四周風景很好,小屋外的十字木架上掛着他曾經戰鬥時用的盔甲。

在離小屋還有幾步的時候,滅霸抬起頭,看見了站在屋外的人。

他還和年輕的時候一樣,或許應該說,他從未被皮囊的衰老所追上過,他永遠地保留着他最美麗的樣子。

滅霸想不清楚已經多久沒有這樣仔細觀察過一個人了。

“希德,你來找我了。”

“……”

希德轉過頭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但滅霸知道他是在強忍恨意。

“薩諾斯,我是來讓你付出代價的。”希德冷冷地說道:“你會死在我的手上。”

薩諾斯聞言沒說什麼。

他左半張上有着醜陋的燒痕,甚至影響到了他左眼的視力。

“我知道,我命中注定會死在你手裏,所以我一直活到現在。”

薩諾斯放下手上的籃子,看向希德。

“希德,如果不能因你而死,那我的死便沒有意義……”

“你閉嘴!”

希德突然情緒激動地打斷他:“你不要,說得好像你和我——感情有多好一樣!薩諾斯,你就是個瘋子!你是個屠夫!”

“你那所謂的偉大理想,不過是一場荒誕可笑的夢而已!”

“但它的的確確實現了,不是嗎?”

薩諾斯的聲音很平靜。

而後,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笑着說道:“現實便是合理……希德,你應該接受這一切了,你應該明悟才是。”

希德恨恨地搖頭,說道:“我不會接受的,這個惡俗的結局——”

他後退一步,遠遠地看着薩諾斯。

在薩諾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從天上衝下來一道金色的閃光,一拳將薩諾斯撞倒在地。

丹弗斯剛鎖住薩諾斯的咽喉,一旁便迅速劈來一把巨斧,將薩諾斯的手連着手套一同砍下。

希德急匆匆地跑過去,將手套翻到背面。

寶石全都不見了。

而後趕上來的史蒂夫,看着那空蕩蕩的手套背面,忽然沉默了。

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無限寶石呢?你把它們丟到哪裏去了?”

希德抬起頭,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薩諾斯。

薩諾斯則與他對視了一眼后回答道:“宇宙急需外力的校正,而在校正之後,無限寶石除了引發貪婪與罪惡之外別無用處。”

“所以我將它們全部摧毀。”

“……”

沒有了?

沒有了。

娜塔莎猛地後退一步,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滅霸,因為她知道這樣的結果——這意味着,他們將無法挽救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撼中。

他們來之前甚至未曾預想過這樣的結局。

希德只是怔愣了一下后,便回過神來,大笑了兩聲,衝上去扼住滅霸的脖子。

滅霸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他的斷手還在不停地流血。

“你這個瘋子!我真希望——真希望這輩子都沒有認識過你!”

希德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而滅霸只是虛弱地看着他,說道:“我不一樣,希德,我很高興認識你。”

希德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以往的時光。

他突然埋下頭,感覺到鼻樑兩側處又開始隱隱作痛。

身體裏猶如燃燒着一把火。

“你把我當做什麼?”

希德抬起頭,他鼻下隱約有血跡。而此刻,他的手按在滅霸喉間的大動脈處——只要他想,他可以立即殺死對方。

但是他耐心地等待着一個答案。

滅霸思考了片刻。

然後回答道:“我最好的……朋友。”

“……”

希德冷冷地笑了一聲。

“騙子。”

所有人都看着希德收回手,低垂着頭,細白的脖頸上,青色的血管搏動不已,如同某種活生生的毒物,吸附在他的血肉里。

“你將悔恨終生的。”

他說道。

身後的托爾舉起巨斧。

雷與電之聲剎那間響徹雲霄。

“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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